第50章 新房客16

衡寧似乎早就預料到他要說什麽, 盯了他許久,這才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重來……是怎麽重來?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回到他們初遇的伊始, 讓他們足以規避一切意外, 這樣的重來,他當然願意。

但他清楚, 這人口中的重來, 只可能是将當下作為起點, 再用他們一以貫之的自欺欺人, 把過去全部抹去,冠上虛假的未來。

自欺欺人之所以是自欺欺人,是因為一切注定都是假的。

根本就不可能有重來的可能。

衡寧的沉默讓溫言書腦子裏的酒精瞬間消散, 他驚覺自己失言, 便慌忙換了話題:“你陪我回一趟書香苑吧, 我破壁機一直在那兒沒拿。”

書香苑的那套房子就在這片不遠, 衡寧沒有再推脫, 只悶着聲, 調轉了行進的方向。

再往後, 他們便不再有話聊了,時光似乎又回到了他們再紅豆網吧重逢的那一天,他們各自懷揣着見不得人的揣測和心思,又不敢随意開口點破試探。

太累了, 衡寧看着這不屬于他的高樓大廈, 又一次覺得自己像是繁華市中心的一片不可回收垃圾。

他憧憬、渴望,但他更知道自己的卑微和渺小。

寒風裏, 溫言書又悶悶咳了兩聲, 這人的免疫力差得叫人無法安心。

衡寧想牽牽他正放在唇邊呵氣的手, 他的手一定又冰涼得像一片柔玉,只有捧在掌心裏才能止得住顫抖,他還想把他往懷中摟摟,他單薄的身板兒似乎只有再自己的臂膀下,才不會孱弱得像要随時垮掉。

但最終,他甚至沒有把自己的外套脫下給他蓋上。

該狠心一些了,衡寧,再不放手,就真要戒不掉了。

溫言書一路走在快他半步的位置,總時不時缺乏安全感地回頭看看他,想确認他還在,想讓他多說說話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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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寧卻始終不出一言,認認真真履行回他“沉默保镖”的職責,冷漠,疏離,像是覆蓋了北京城的雪,像是鋼筋上反射出來的光。

他覺得胃痛和頭痛的感覺愈發強烈起來,這是他第一次覺得和衡寧走在一起是一種折磨,他想快點回家,沖個熱水澡,然後忘掉今晚說過做過的一切,睡一個安穩的覺。

樓下的保安小哥似乎跟他打了聲招呼,但他沒多少印象,只快步往家沖着。

此時他異常想念他那安逸寬敞的房間,想念有着暖氣和健身房的屋子,想念他寬大的床,想念書桌前那盞橘黃色的燈。

胃裏翻江倒海的感覺似乎要把他整個人都抽空了,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冰涼的,直到自己拿出鑰匙,嘗試了五下也沒能對進去,衡寧便伸手,拿走了他手中的鑰匙串。

那人的溫熱在他手邊擦過,那一瞬間,難言的無助和失落從他心底劃過去。

打開門,暖氣依舊在運行,屋內被搬得有些空,但衣服、床單、被褥卻應有盡有。

就是為了迎接随時可能落魄歸來的自己而準備的。

他在讓他安心的燈光裏,跌跌撞撞跑進洗手間,先是一陣撕心裂肺地咳嗽,接着就是叫他眼淚橫流的幹嘔。

溫言書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像一團揪起來的破布袋子,在劇烈的收縮中擰出汁水來,冷汗混着熱汗交替地澆灌全身,抓着水池邊緣的手指也艱難地蜷縮起來。

他能感覺到屋外衡寧注視來的目光,他也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刻意的疏遠。

他覺得累壞了,無論是眼前劇烈的嘔吐還是和衡寧這段時間的相處,他着實有些吃不消了。

好像把話說開來,溫言書難過地心想,雖然他很清楚,這樣的結果終究是兇多吉少。

其實剛見面的時候,溫言書更多是抱着攻略的心态去和衡寧相處——那人是他心中埋了多年的一根刺,他最初更多只是想了卻自己心中的遺憾。

事到如今,他發現自己依舊喜歡他喜歡得不行——他知道光是這一點,就注定讓他失去了主動權。

喜歡更多的人終究是狼狽的,他頹靡地癱在水池邊,心想,只是他們倆現在的樣子都不好看罷了。

胃吐空了,又有些出血,溫言書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了,清洗好後,熟稔地拿出一把藥吞了下去。

衡寧幫他浴室放好了熱水,甚至拿好了衣服,但只是一言不發,不說,不聞,不問。

但溫言書只一身濕漉漉地站在他缗錢,目光有些渙散,整個人疲憊得像是随時都要倒下去。

他們之間的對視像是一場無聲的戰争,只這樣遙遙相望了好半天,溫言書這才慢慢拖開椅子,把整個人完完全全浸泡在餐桌頂上那片鵝黃的燈光裏。

“衡寧……”他啓唇,輕輕喚了一聲,聲音啞得有些可憐。

衡寧知道他要和自己開口了,這回,他并沒有逃避,似乎也做好了把一切說開了的準備,主動在他的正對面落座。

溫言書看到他做到對面,疲憊地笑道:“還記得上次我們也是這樣面對面坐在一起嗎?我說為什麽你對我過去的這十年都不好奇。”

在衡寧慢慢沉下來的目光中,他微微笑道:“你不好奇?你确實不好奇。”

他反問人的時候也沒有多少咄咄逼人,甚至臉上還帶着些笑意,似乎是真的很誠懇地同意他的觀點。

在衡寧逐漸皺緊的眉頭中,溫言書慢慢脫下外套。

室內暖氣讓他有些熱了,而那棉襖下,确實如他所說,穿着寬松的睡衣,領口都快從肩上滑落,鎖骨那一片白皙的皮膚敞開着暴露在日光燈下。

他知道衡寧的視線落在自己暴露的領口處,但他裝作沒看見,只繼續方才的話題:

“你有什麽可好奇的呢?你知道我在北京,你也知道我在報社工作,你甚至知道我家住在哪裏。你都知道,你什麽都知道。”

“我說過我最近一年幾乎沒有再受到過騷擾,因為這一年裏都有你默默跟在我的身後,幫我解決掉了很多麻煩,這些我也是到最近才慢慢反應過來的。”溫言書的雙眸雖然溫和地彎着,卻盛滿了難過的波紋,“謝謝你,衡寧哥,謝謝你一直保護我。”

“從小到大,一直都是。”溫言書說。

這句話讓衡寧很明顯地呼吸凝滞起來。

接着,他在衡寧的目光中,将臉埋進了掌心裏。

他說過,有些話要讓衡寧先說出口,但他現在實在有些等不及了。

他真的熬不下去了。

“衡寧哥……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溫言書有些卑微地從掌心中擠出一絲聲音來,“工作已經可以解決了,經濟上也終究不是問題,房子、車,未來生活需要的我們終究會有……”

“你也還是喜歡我的……不是嗎?”他顫抖地問道。

此時,溫言書只覺得頭痛欲裂,要是衡寧能給他個痛快就好了。

“溫言書,你有着光鮮亮麗的工作,前途無量的未來,理應找個配得上你的人去照顧你。”此時衡寧的情緒卻異常的平穩,柔和得像是一名提問學生的溫柔老師,“你了解現在的衡寧是個什麽樣的人嗎?”

衡寧的聲音不大,卻像是銳劍一般刺得溫言書耳膜生疼:

“他現在游蕩在通州區最爛的白馬橋,是個沒有正經工作的混子,甚至就像你剛剛猜到的,他還是個偏執跟蹤變态狂,偷偷跟着你,摸清你的家庭住址,偷窺你的工作生活。”

溫言書蒼白無力地辯解道:“都會好的,現在不都在慢慢變好了嗎?工作、錢、生活……明明沒有什麽是不能解決的……”

“溫言書,饒過你自己吧。”衡寧哀哀地道,“有些事情是努力也改變不了的。”

“你真的想跟一個殺人犯過一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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