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都是夜歸人01
第二天, 溫言書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他躺在床上, 全身難受得不能動彈。
說實話, 衡寧真刀真槍時反而并沒有很粗魯,甚至還幫自己做了清理、給自己洗了澡, 但過量運動和情緒的大起大伏, 依舊讓溫言書感到了嚴重的不适。
他趔趔趄趄跑去洗手間, 腿酸得差點兒摔在床邊, 又覺得頭也疼、肚子也疼,像是昨夜被衡寧活活拆開又生硬地縫合起來。
他吐了幾口清水,跪在地上緩了好久, 腦子裏的酒精才慢慢醒了過來——
明明衡寧沒說要走, 他卻有種預感, 這人很可能再不會出現在他的世界裏了。
雖然自己答應過衡寧不再糾纏, 雖然昨夜的告別儀式已經隆重得讓他有些承受不來, 但那一瞬間, 層層的冷汗還是敷滿了他的全身。
溫言書驟然爬起身來, 跌跌撞撞跑去床邊拿起手機。
衡寧的電話理所當然地關了機,他又慌慌張張打給了何思懷,那人好半天才接了電話:
“喂?我在圖書館呢,怎麽了?”
一瞬間, 溫言書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打給何思懷, 好不容易才組織好措辭:“你早上出門前看見衡寧了嗎?”
“沒啊。”何思懷回答,好半天才後知後覺地補了一句, “不過今早對門可吵了, 我還沒醒呢就哐哐的, 應該是衡老板吧?”
溫言書只覺得心髒一揪,披上衣服就沖下門去。
餐桌上,有那人給自己倒的白開水、準備好的藥,還有已經涼了的早餐。
但溫言書無心再多看它們一眼,拖着近乎散架的身子往回趕去。
清早,衡寧給溫言書準備完早餐,便匆匆離開了。
他嘗過了最大的甜頭,便應該自覺退場了。
終于,在天還未完全亮起之前,他趕回了白馬橋,他打點好一切,最終兜兜轉轉回了那間出租屋。
搬家公司不久就到,在此之前,他必須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幹淨。
眼前,肉眼可見的整面牆上都貼滿了報紙剪切、文獻摘要——
《關于正當防衛的情節判定》、《公民發動個人防衛權的必要條件》、《一女子反殺侵犯者被判有期徒刑3年》、《近年來舊案重審的案例幾則》……
當年,自己的辯護律師企圖為自己争取正當防衛,卻被控方律師堅決駁回——
因為實施侵害的對象并不是衡寧自己、因為衡寧奪過刀的時候對方已經失去了侵害能力,因為國內幾乎就沒有被判為“正當防衛”的實例……
和簡明的條款解釋不同,現實中牽扯到的各項因素錯綜複雜,也對案件的判決産生各種各樣的影響。
但衡寧自始至終都覺得,自己當年的行為就是在行使防衛權,他不是在犯罪,他是在行使正當權利。
這些年來,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他尋找了大量的案例自己分析、在網吧的電腦上偷偷去看大學刑法老師的視頻課、滿書櫃都是刑法刑訴相關書籍、甚至還為了更好地閱讀國外相關文獻、把丢了快十年的英語重新撿起……
這也是他不允許別人進自己家門的原因,因為他的整個世界裏,都是他苦苦掙紮的痕跡。
衡寧嘆了口氣,将牆上的剪貼報一張張摘下疊好,又将書櫃上的資料書籍放進行李箱。
衣服、必需品都很少,似乎都是為了方便随時離開而做了充足的準備。
此時清晨的天光刺進樓道,他站在陰暗交界,半身黢黑、半身光明。
他又看了一眼對面那扇緊閉的門,心裏默默到了個別——
“幸會。”
一聲輕響,身後的房門合上了。
……
不遠的樓下,和衡寧的一牆之隔的溫言書,拖着沉重的身子在巷道中飛奔。
他們的步伐短暫地交疊了幾秒,接着又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在彼此的世界裏銷聲匿跡。
溫言書跑得急得要命,風灌得他猛烈咳嗽,可卻不敢又絲毫放松,似乎再晚一步,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像一只斷線風筝般飛走了。
他像是傾家蕩産的賭徒去彩票站開獎,明知道結局幾乎是百分之百的潰敗,但還是抱着一絲他自己都沒有自信的僥幸去揭開謎底。
跑上樓的時候,房東大爺正叼着煙,佝偻着鎖起上了門。
溫言書只覺得一陣雙目昏黑,差點一個踉跄從樓梯上滾下去。
好不容易穩住步子,正對上房東掃視過來的目光,溫言書好半天才哆嗦着問道:“大爺,衡寧呢……?”
“今早兒退租咯。”房東大爺聳聳肩,“真就是說走就走哇,還好房租提前交了半年的,裏面也收拾得幹淨……”
溫言書又感覺胃部一陣絞痛,他緩緩靠在牆邊蹲下,直到吞服下一粒速效止疼片,眉頭才慢慢纾解開來。
“怎麽回事兒啊?”老房東被吓了一跳,問,“要不要叫大夫?”
溫言書已經緩過勁兒了,只擺擺手,又趔趔趄趄沖下了樓。
此時,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大腦還沒反應過來,除了應激性的胃痛之外,還沒感受到任何巨大的苦楚。
他只是被身體支配着往前跑,他跑去了紅豆網吧,就見胖子正坐在衡寧平時待的位置上,一邊抽煙,一邊吃着薯片。
“胖兒?”溫言書跑到店裏時,整個人晃得上氣不接下氣,“衡寧、衡寧他……”
“啊……”胖子看他這副臉色蒼白的樣子,連忙搬了張板凳讓他坐,“老板他說他最近有事兒,就先不來店裏了……”
溫言書看他一副不着急的樣子,更是焦躁起來:“電話、電話呢?打得通嗎?”
“打不通啊。”胖子理所當然道,“老板的電話,非必要時刻根本不對我們開放好吧。”
溫言書覺得自己跟他聊不到一塊兒去,直接氣昏了頭道:“他媽的,衡寧他跑了!你不信你問問店面那邊兒有沒有轉手啊!!”
看胖子沒有動作,溫言書氣急敗壞地要撥號查詢,終于,胖子忍不住開口道:
“小溫哥,衡老板把店面轉讓給我了。”
溫言書的目光立刻亮起來,伸手抓住胖子的胳膊:“那你知不知道……”
“我沒問他,你也別問我。”還沒等他發問,胖子就提前一步打斷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這是我們混道兒的規矩,小溫哥。”看着溫言書不可理喻的表情,胖子無奈地解釋道,“永遠不要問一個走了的人去哪裏。”
他既然沒有說,那必然是不願被人知曉的。
這一刻,那不實的恐慌感終于慢慢在現形,他瘋了一般把自己扔進門外刺骨的寒冬中,一個電話一個電話地排查他身邊可能會有聯系的人。
真不知道這個人怎麽能在一個早上的時間裏,把周邊能想到的一切都安排妥當——
房屋退租、門面轉讓、楊夢圓那邊的補課也做了解釋。
他跟楊文武說,老家那邊突然出了急事,實在沒法兼顧這個副業,他跟父女倆道了歉,還祝楊夢圓高考順利。
眼下,再回頭時,熟悉的出租屋已然空空蕩蕩、初遇時的網吧前臺已經換了掌門人。
只是少了一個人罷了,一瞬間,溫言書卻覺得全世界都變得陌生且恐怖起來。
許久沒發病的孤獨恐懼症又一次被刺激起來,他蹲在空蕩蕩的街邊,驚慌、害怕、崩潰。
此時滿腦子都是一個聲音在逼問自己——為什麽要睡得那麽死,為什麽要醒得那麽遲?!
他覺得自己再堅持不了半分鐘了,終于走投無路撥通了佟語聲的電話號碼。
“喂?書書?”那邊柔和清亮的聲音帶着些許周末獨有的慵懶,聽到聲音的那一瞬間,溫言書只覺得自己的淚腺都要坍塌了。
“佟佟……”只擠出這兩個字,溫言書便蜷縮在原地泣不成聲。
此時,他的世界天昏地暗,看不見光。
“怎麽了?你怎麽了?”一聽到哭聲,佟語聲的聲音立刻緊張起來,“你在哪兒?要不要我去陪你?”
溫言書徹底崩潰大哭起來:
“佟佟……我又把衡寧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