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花殘月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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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悸雲姐姐,你沒事吧?”吉祥一下又一下急促地拍打着屋門。

悸雲想挪動到門口卻因身上太疼而無果。

“我沒事。”悸雲喊道。

雖說吉祥與悸雲已經相處了好一段時間,但這卻是吉祥第一次叫悸雲。

吉祥心裏着急,見自己無論如何也打不開門,便費了許多力氣找了個窗戶鑽了進來。

吉祥一進屋內便傻了眼。

只見屋內橫七豎八地倒着好幾個人,尤其是那秦四和馮五,死狀可謂慘烈。

悸雲見吉祥十分害怕,安慰道:“放心吧,他們都已經斷氣了。”

但吉祥畢竟是個孩子,如此慘烈的場面她一時還不能順利接受。于是她決意眼珠子不再亂看,徑直走向悸雲。

“疼。”悸雲輕呼。

吉祥原先想把悸雲扶起來,但沒想到只能輕輕地觸碰悸雲也疼得咬牙切齒。

好在吉祥是個機靈的人。方才她在院子外面也沒閑着,四處尋找能用的上的東西。她想起院子裏的馬棚內正好有一個小板車。

吉祥打開門去馬棚取,輔助悸雲躺在板車上後,便拖着悸雲一步一步艱難地回到自己家中。

悸雲傷得很重,僅僅是平躺在床上,她都能感受到四肢百骸傳來的劇痛。

她的身上仿佛有冰與火兩股勢力,在不停地沖撞和拉扯。一下讓她冷得渾身哆嗦,一下又讓她渾身燥熱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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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悸雲姐姐,你沒事吧?”吉祥見悸雲如此痛苦,心中十分着急,忍不住哭了起來。她伸手推了推悸雲的肩膀。

悸雲皺着眉頭,擠出一個微笑道:“我沒事。”

“我去給你找大夫。”吉祥嗚咽道。

悸雲卻制止了。

一則吉祥如今家徒四壁想來是找不到好大夫的,二則她自己的傷勢自己清楚,就算是華佗再世恐怕也再難回天。既然如此,若自己真的撐不過今夜,倒不如與吉祥多說一會兒話。

“不用,我沒事。你陪陪我就好。”悸雲的唇色慘白,額上的汗珠如豆一般大。雖說在笑,看起來卻似枯萎的玫瑰。

“悸雲姐姐,都怪我,我不該帶你去找馮五他們的。”吉祥越說眼淚便越是洶湧而下。

“傻丫頭,不怪你。是我執意這麽做的。”悸雲吃力地擡起手來,摸了摸吉祥的小腦袋。

吉祥低垂着頭,擦着臉上的眼淚。

悸雲緩緩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她的四肢像是被灌了鉛一般,如有千斤重。

“好孩子,今晚要委屈你了。我想在床上歇一會兒,可以嗎?”悸雲的意識開始逐漸地渙散,她已經看不清吉祥的臉。站在她眼前的吉祥有無數個重影,她已經分不清哪個才是真的。

她好累,好想閉上眼睛。

“姐姐,不要睡不要睡。”吉祥搖晃着悸雲,生怕悸雲就此一睡不醒撒手人寰。

但悸雲已經沉沉地閉上了眼睛,仿佛外面的一切再也與她無關。

悸雲又開始做那個美夢。

夢裏的她出生在那個富可敵國的雲家,她有疼愛她的父母。

一出生,她便擁有一切。

父親教他讀書習字,母親則會慈愛地替她梳妝打扮。

她想學習樂器,父親便是最好的樂師。她想讀書習字,胡玉便将她收為關門弟子。

夢裏的一切,都是那麽美好。如果可以,悸雲倒真希望一直沉浸在夢中,再也不願醒過來。

可夢裏,卻獨獨缺了那個從小到大一直護着她的人。

畫面頓時變得一片漆黑。

悸雲站在黑暗中,腳下是一層薄薄的積水。有水珠不停地在看不見的地方掉落,蕩起了層層漣漪。

“悸雲,你不要我了嗎?”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冷靜而克制,不帶絲毫的情感。

悸雲認出了那是晏希的聲音。

只見一個人影似乎自帶光亮一般自黑暗之中緩緩向悸雲走來。但她脖子以上的部分,卻始終在黑暗之中隐藏。

“悸雲,你不要我了嗎?”晏希又重複了一遍。她的聲音在整個黑暗的空間中不停地回響。

悸雲頓時頭痛難忍。她的腦袋仿佛被一個緊鎖的額圈緊緊套住了一般,且随着聲音的傳播額圈正越收越緊。

“啊——”悸雲忍不住悶哼出聲,跪在了地上,濺起的水花直直飛入了她的眼睛。

她的頭顱似乎要被這聲音劈裂。

“我對你這麽好,你卻要抛下我嗎?”晏希的聲音猶如鬼魅。

“我沒有。我不會。”悸雲反駁道。

這不是她所熟知的晏希。晏希從來都是熾烈的,鮮活的。而不是像眼前的這個人一樣,陰郁而厭世。

“你究竟是誰?”悸雲雙手抱頭,質問道。

晏希卻突然大笑起來:“我是誰?我是你的好朋友晏希啊。怎麽,認識了十幾年,突然就不認識我了?”

“你不是晏希。”悸雲越發肯定。她強忍着疼痛,将身子站直。

晏希突然往前走了一步。

光亮終于照到了她的臉上。

那張臉,與晏希的臉一模一樣。

只是那樣的神情,悸雲從來沒有在晏希的臉上出現過。

“你不是想做雲家的大小姐嗎?也對。若是可以,誰會不願意出生在富貴人家,反而選擇去做富家大小姐的書童呢。悸雲,你也是個貪圖富貴的凡夫俗子。沒有例外。”晏希冷笑道。

悸雲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晏希。

相處的這十幾年來,晏希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過話。

她看着晏希上揚并帶着深深蔑視感的嘴唇,心如刀割。

“你該知道我不是。我只是,想和父親母親一起。我想多陪陪他們。”悸雲解釋。

“事到如今,竟還在诓騙我。你貪圖享樂,竟要棄我的性命于不顧。別忘了,我還躺在晏家的大床上。苦苦地等着你回去。”晏希的臉突然猙獰起來。她的五官仿似扭曲了一般,眼角的裂口一直延伸到了鬓角,嘴角也一直延伸到了下颌。看起來十分的怪誕和詭異。

“我沒有忘。我一定會找到玄觞回去救你。”悸雲想靠近晏希一些,卻發現自己只能停留在原地,一步也邁不開。

“我不會再相信你了。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晏希的聲音突然頓時變得低沉雄厚卻又雜亂,聽起來就像是同時有好幾個壯漢異口同聲說話所發出的聲音。

晏希的臉已經扭作一團,眼睛不是眼睛,嘴巴不是嘴巴,鼻子也不是鼻子。五官已然盡數變了樣,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張人臉。

只見晏希漠然地轉過身,就要離去。

“晏希,你去哪?”悸雲想伸手去抓,但無奈身體不能移動,就只能看着晏希越走越遠。

晏希沒有回答悸雲,只是留給她一個決然的背影。

“晏希,不要走!”悸雲大聲喊道。可她卻什麽也不能做,只能看着晏希越行越遠。

先是頭部,再到脖子,背部、腰部,漸漸地晏希重新隐入黑暗之中。

悸雲只覺得頭上無形的緊箍似乎越鎖越緊,疼痛來得越發劇烈。她忍不住閉上眼睛,雙手緊緊抱住頭部,大喊大叫起來。

“不要,不要,不要!”悸雲連喊三聲,驚坐起來。

她的頭部像是充滿了一股來勢洶洶的氣流,若是不及時散播到身體各處,腦袋就像是要被這氣流炸開一般。

悸雲迅速地拍打着自己全身上下的穴位,試圖将腦海裏的那股氣流引出。

人迎、雲門、靈墟、章門、沖門、勞宮、商陽、霧秋、沖陽,她按照順序迅速地打通各個穴位。

霎時間,腦袋裏的那股氣流便通過這些穴位蔓延到全身。

頭痛雖然有所減輕,但那種即将爆炸的充盈感卻也從頭部轉移到了全身。

悸雲像是不會疲倦一般,不停重複着拍打着身上的穴位,在外人看來與自虐無異。

出外為悸雲尋找吃食的吉祥恰好在此時回來,便看見悸雲猶如瘋魔一般胡亂地捶打着自己,自然是吓得大驚失色。

“悸雲姐姐,你在做什麽!”吉祥急得扔掉了手中的物什,直奔到悸雲跟前。

但眼下,悸雲還沒有恢複神智。一雙秀目依舊緊緊閉着,但雙手卻在不停地動彈。仿佛那雙手可以不經過悸雲的意識操控,便能自主地行動一般。

吉祥不敢輕易上去觸碰悸雲。

如今悸雲的四周仿佛盤旋着一股氣流。吉祥只要稍稍靠前,就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灼熱。

而悸雲的額頭上已經冒出不少的汗珠,衣物也盡數濕透。

吉祥曾聽鎮裏的說書先生提起過,習武之人在運功之時千萬不能被他人打攪,否則将會走火入魔。輕則神智癫狂,重則吐血而亡。因此,吉祥便只敢在一旁焦急地觀察着悸雲的一舉一動,卻萬萬不敢輕舉妄動。

所幸悸雲身上凝固的那股氣流,随着悸雲不停地動作後,正逐漸散開。

原本灼熱的溫度也漸漸變得溫和。

待悸雲身上的氣流散發到三尺開外時,她突然睜開了眼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吉祥有些驚喜地叫道:“悸雲姐姐,你醒啦?”

可悸雲卻猶如木頭一般,只是定定的坐着,雙目似乎并沒有聚焦在一處,只是無神地睜着。

“悸雲姐姐?”吉祥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在悸雲的眼前上下晃動,意圖試探悸雲究竟是否清醒過來。

悸雲的雙眼卻始終失焦,渾身上下沒有半分生氣。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後,悸雲身上的氣流便盡數散盡。吉祥站在她身側,再也感受不到一絲外散的溫度。

此時,悸雲終于将眼睛緩緩閉上,仿若沒有意識一般,身子直直地向後仰去。吉祥立馬托住了悸雲的頭,将她輕輕放置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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