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到了下午, 戚闊回來了,俊秀的臉上赫然留着三四道血痕。

鹿聞笙驚奇地上下打量他,問道:“不就叫你去找個孟府的小侍女嗎?這臉怎麽了?叫貓撓了?”

不問還好, 一問戚闊更來氣了,将茶杯往案上重重一頓, 道:“別提了,我到龍泉茶館時,茶館已然關門,那小侍女坐在茶館門前的臺階上睡着了,我不過就蹲在她面前輕輕推了她一下,看她給我撓的!真晦氣, 早知道還不如讓你去,便是阿郎懲罰我,也不至于讓我破相。”

鹿聞笙聞言樂不可支。

穗安回到孟府, 孟允棠見她安然無恙, 總算是放下心來。

入夜, 雨停了。

用過晚飯後,孟允棠膩在周氏房裏, 聽着外頭檐上水滴偶爾落在芭蕉葉上的嗒嗒聲,道:“阿娘, 我想這兩天把馬買了。上次隔壁的柳夫人說,買馬可以叫柳大郎君陪我去,要去叫柳大郎君嗎?”

周氏問她:“你想叫柳大郎君陪你同去嗎?”

孟允棠低頭玩披帛,猶豫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懂馬, 若是他真的懂, 請他陪我走一趟,過後買點謝禮謝他倒也沒什麽。只怕他不是真的懂馬, 柳夫人那麽說只是為了……那樣的話,貿然上門去請,倒是讓他和我都尴尬。”

周氏道:“但是比鄰住着,柳夫人已經說了那樣的話,若是我們不去請人幫忙,自行買了馬,倒顯得我們多看不上人家一般,也是不好。”她思慮一陣,道:“要不這樣,明日先讓你弟弟去坊門口守着,待柳大郎下值回來時,問問他到底懂不懂馬,若懂,便煩勞他陪你走一趟,到時候讓你弟弟也與你倆一道,買了馬你們姐弟倆請他喝茶聊表謝意便是。若他說不懂,那我們也就用不着請他幫忙了。”

孟允棠覺着母親思慮很是周全,就點了點頭,又道:“阿娘,阿潤現在書也不讀,也不思量着謀差事,就這樣讓他整日與胡十一郎他們一道混着,能行嗎?”

提起此事周氏就忍不住嘆氣,道:“你以為我不想讓他讀書?那也得他讀得進去才行啊。他現在十六歲,文不成武不就,又沒有祖蔭,能謀什麽差事?我想着,要不先給他說門親事,讓他先把婚給成了,收收心也好。”

孟允棠憂慮:“他現在這樣,又能說到什麽好親事呢?”

周氏道:“先尋摸着吧。”

次日傍晚,孟礎潤在長興坊的坊門口候着了下值歸來的柳士白,迎上去道:“柳兄,我阿姐想買一匹馬,家裏沒人懂馬,我阿娘說你博學多才,叫我來問問你懂不懂馬。”

柳士白從馬上下來,手握缰繩,神情略顯遲疑。

此事閻氏跟他打過招呼,說若是孟家人來請他陪孟允棠去買馬,定要答應的。

“略懂。”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他答道。

孟礎潤撓頭,道:“柳兄,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這略懂,到底是懂,還是不懂?”

柳士白被如此追問,還能怎麽說,只得點頭:“懂。”

“懂便好,那你何時有空,陪我阿姐去一趟馬行吧。”孟礎潤笑道。

“明日便有空。”柳士白彬彬有禮道。

“那我回去跟我阿娘和阿姐說,回頭見。”孟礎潤回到家裏,将柳士白的話轉達給周氏與孟允棠,便在那兒唉聲嘆氣的。

周氏不解,問他:“你這副模樣做什麽?”

孟礎潤幽怨地看着孟允棠,道:“我還是想要賀六郎做我姐夫。”

孟允棠一口橘子差點嗆住。

周氏斥道:“都與你說了,這種話以後不準胡說。”

孟礎潤道:“我知道,隔壁的柳大郎是不錯,可看起來實在是太過文弱,将來萬一有人欺負阿姐,他能護得住阿姐嗎?賀六郎多威風,而且上次他夤夜送阿姐回來,看他言行,分明是對阿姐還有情意的。”

“他若真想娶你阿姐,自會使人來提親。他不來,咱們不等,更不上趕着,明白嗎?事關你阿姐名聲,以後再讓我聽到你胡言亂語,就罰你一年的例錢。”周氏嚴肅道。

孟礎潤大驚失色,忙道:“別啊阿娘,我以後再也不說了還不行嘛?”

次日一早,賀令芳帶着人擡着禮物登門了。

孟家人見賀令芳親自送了厚禮來,自然知道是為了什麽。孟扶楹去西市署了,周氏與孟允棠在內堂招待賀令芳,孟礎潤也未回避。

賀令芳與周氏親熱地聊了好一會兒,側過臉看向一旁不大開口,顯得十分文靜的孟允棠。

雖是嫁過人,但她骨架子小,肌膚豐潤白嫩,眉黛唇紅,鮮妍水靈看上去仿佛春日裏吸飽了甘霖、嬌嬌欲放的花朵一般。

賀令芳與賀砺雖為姐弟,但年齡差了十九歲。為人妻為人母久了,對男人的秉性自是十分了解,知道如孟允棠這般的小娘子,落在男子眼中,正是最可口誘人的模樣。

她心下頓了頓,眼帶笑意态度溫婉地對孟允棠道:“彤娘對賀家如此大恩,只帶了這些薄禮來感謝,我心中着實過意不去。若是彤娘不嫌棄我年長,不如我們結拜為姐妹如何?”

她這句話一說出來,孟氏母子三人都十分驚訝。

但周氏很快回過神來,笑道:“賀娘子若不嫌棄我家彤娘年幼不懂事,那我們自是求之不得的。彤兒,你說呢?”

孟允棠心頭有些茫然,但她知道此時不能遲疑,就懵懵地點了點頭。

賀令芳喜道:“太好了,從今後,我又弟妹雙全了。孟夫人,擇日不如撞日,若是方便的話,我想與彤娘今天就結拜。”

周氏道:“那有何難?不過就是準備一張香案的事。”說着,當即就吩咐下人去辦。

賀令芳又問周氏要了筆墨紙硯,與孟允棠各自寫下姓名與生辰八字,彼此交換,是為金蘭譜。

香案置辦妥當後,就安置在內堂中,賀令芳與孟允棠在香案前磕過頭,仆人在旁殺了只雞,将雞血滴入酒杯中,兩人按長幼順序飲下血酒,便算禮成。

賀令芳從右手腕上褪下一只天青色光潤瑩潔的玉镯,戴到孟允棠的手腕上,道:“這是我過世的母親留給我的,以後我們姐妹一人一只,是為信物。”

“謝謝義姐。”镯子很好看,孟允棠乖巧道。

賀令芳道:“叫義姐多別扭,以後就叫我阿姐好了。”

“謝謝阿姐。”孟允棠從善如流地改變稱呼。

賀令芳很高興,對孟允棠道:“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沒事多走動。”

孟允棠點點頭。

賀令芳又逗留了片刻,便告辭回去。

周氏與孟允棠送她出了門,回到內堂,看到孟礎潤氣哼哼地悶頭往外走。

“你去哪兒?”周氏問他。

“出去透透氣。”孟礎潤道。

“別忘了回來吃午飯,下午還要陪你姐去買馬。”周氏高聲道。

“知道了。”他頭也不回。

周氏知道他為何生氣,想到此,便忍不住去看孟允棠。

孟允棠還在欣賞賀令芳送給她的玉镯,她戴着有些大,所幸她手上肉多,倒也不會甩出去。

“彤兒,你還好吧?”周氏輕聲問她。

孟允棠擡眸看向自己的娘親,笑道:“我挺好的啊,憑空得了個有權有勢的義姐,有什麽不好?”

周氏看她模樣不似強顏歡笑,略略放下心來,點頭道:“這樣也好,省得你弟成天胡思亂想。”

兩人回到內堂去看賀令芳帶來的禮物。

金釵一盒十支,金簪一盒十支,金花樹頭釵每盒一只共十盒,各色金華勝一盒十支,各色金步搖每盒一支共十盒,各色金項鏈每盒一條共十盒,各色金手镯一盒十支,各色絹花一盒二十朵。花钿一盒,明珠一斛,紅寶石一盒,瑟瑟石一盒,水精一盒,光玉髓一盒,孔雀石一盒,玳瑁一盒,砗磲一盒,琥珀一盒,紅珊瑚一樹。

黃金一千兩,白銀一千兩。各色絹绫羅紗等各二十匹,明霞錦孔雀羅蛟龍錦各兩匹。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珍貴的香料與藥材,食材等物。

周氏說這些東西都歸孟允棠。

孟允棠很開心。雖說當年幫賀家人收殓屍骨并沒有想着要他們回報,可如今賀家東山再起了要報答她,她也不會裝清高。

旁的不說,一千兩黃金一千兩白銀,換算成銅錢的話就是一萬一千貫,她以往每年的花銷也就三十貫左右,就算她奢侈些,一年花兩百貫,也夠她花五十五年。人生七十古來稀,假設她能活到古稀之年,都夠她躺着花一輩子了。

這不比嫁人好?既不用伺候人,還有花不完的錢。若有人欺負,還有個太後侄女義姐可以求助。暢想一下今後的生活,孟允棠感覺自己做夢都要笑醒了。

且不說她這邊如何高興,隔壁柳夫人正犯愁。

方才賀令芳帶着那麽長的送禮隊伍上門,左鄰右舍都驚動了,柳家自然也不例外。

“帶着那許多箱籠上門,該不會是來提親的吧?”她在屋裏焦灼徘徊着道。

“阿娘你是急糊塗了吧?哪有提親就帶那許多箱籠的?許是下聘。”柳明綠在一旁一邊嗑松子仁一邊道。

“這彤娘和離回家沒多久,若是有人來提親,咱們沒道理一點風聲都聽不到啊。況且她若是與人定了親,也不該再來叫你大兄陪她去買馬才是。”柳氏道。

這時丫鬟送了廚下剛做好的薯藥紅棗糕上來,柳明綠正想拿一塊嘗嘗,柳夫人道:“別動!”

柳明綠一驚,手懸在半空中。

柳夫人命丫鬟去拿個食盒過來,對柳明綠道:“你把這碟子薯藥紅棗糕送去給孟夫人嘗嘗,順便探聽一下消息。”

這陣子相處下來,柳明綠也挺喜歡孟允棠溫和活潑的性子的,知道母親是想要她做兒媳,便依言提着糕點去了。

不一會兒,她帶着兩朵做工精美栩栩如生的絹花回來,對柳氏道:“不是提親也不是下聘,是彤娘與賀大娘子結拜為異姓姐妹了。”

“結拜?賀大娘子?哪個賀大娘子?”柳夫人急忙問道。

柳明綠道:“就是剛回長安的衛國公的親大姐,賀大娘子。”

柳夫人驚住了,過了片刻才緩過神來,一把捉住柳明綠的手問:“真的?可知她們因何結拜?”

柳明綠道:“我沒好意思細問,孟夫人和彤娘也沒說。”

柳夫人放開她,雙手交握道:“不管如何,這可是實打實的大靠山。上巳節那日我瞧着孟公與孟夫人對你大兄印象都挺好的,也不知眼下會不會改變想法?我一早叫你大兄對彤娘殷勤些殷勤些,偏他不聽。今日去買馬是個好機會,不成,我得再去叮囑你大兄幾句。”說完急匆匆出了卧房的門去後院尋柳士白。

柳明綠無奈地嘆了口氣,覺着她這個阿娘旁的都好,就是在有些地方功利了些。不過她能理解,父親走得早,主家那邊又指望不上,大兄一個人勢單力孤的,要想仕途順遂,确實困難了些。若是有捷徑可走,誰不想走?也不單是她母親這樣想。

中午,孟礎潤回來吃飯,還耷拉個臉。

孟允棠夾了一只他愛吃的光明炙蝦到他碗裏,道:“你別不高興了,我原本也沒想嫁給賀六郎。”

孟礎潤氣悶道:“你不想嫁,和他們覺得你配不上是兩碼事。什麽狗屁結拜,誰稀罕!”

周氏斥道:“你又開始口無遮攔了!”

孟允棠道:“你想旁人高看我,那你倒是争點氣啊。女子在家,可以依靠的只有父兄,阿爺是淡泊性子,年紀又放在這兒,咱們就不勉強他了。你年輕啊,你阿姐我日後能否讓人高看一眼,可就指着你了。”

孟礎潤喉頭一噎,悻悻地低下頭開始扒飯。

孟允棠與周氏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都是憋笑的神色。

飯後,柳士白的小厮不矜上門來問何時出發?

孟允棠對孟礎潤道:“你去與柳大郎君說一聲,馬上就可以出發了。我回房拿錢。”

周氏叮囑道:“別買體格太健壯跑得太快的馬,仔細不安全。”

孟允棠邊往外走邊回頭道:“知道啦!”

東市離長興坊不遠,柳夫人為了讓柳士白能與孟允棠多點相處時間,便不叫他騎馬,三人帶着仆婢一邊聊天一邊往東市走。

一行剛走到親仁坊通往東市的十字路口,從北邊來了一隊少年,鮮衣怒馬手執球杖,看到孟礎潤,老遠就叫起來:“孟十四!”

孟礎潤在孟氏這一輩的兒郎裏排行十四。

“胡十一,唐四,你們這是往哪兒去?”孟礎潤停下腳步,朝他的朋友跑去。

“到耿十七家去打馬球,你去不去?”胡十一郎坐在馬上扛着球杖問。

“去,當然去了,你們慢些行,我這就回家取馬和球杖。”孟礎潤火燒屁股般跑回來,急急地對孟允棠與柳士白道:“阿姐,讓柳大郎君陪你去買馬吧,我跟朋友打馬球去了。柳兄,我阿姐就拜托你了,買了馬千萬記得要送她回家啊。”說完也不待兩人答應,扭頭就朝長興坊跑去,孟允棠想叫住他都沒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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