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孟允棠乍見賀砺時, 心裏情不自禁地虛了下,随即又暗惱自己沒出息,為何看到他要心虛?

見他杵在那兒看着她不動, 少不得要上前打招呼。

她正了正神色,假裝從容地走到賀砺跟前, 笑眯眯打招呼:“義兄。”

賀砺劍眉微軒,道:“又混叫什麽?”

孟允棠忙澄清:“沒混叫,上午賀大娘子在我家與我結拜,收我做義妹了,你看,還有信物。”她擡起手臂向他展示腕上的镯子。

玉色溫潤的镯子襯着腴白i粉嫩的腕子, 潤的更潤,嫩的也更嫩。

賀砺掃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冷聲道:“與你結拜的是她, 我又沒與你結拜, 攀什麽親戚?”

孟允棠:“……”

“重新叫。”他盯着她道。

孟允棠:“……”這個人為什麽這麽喜歡聽她叫他“臨鋒哥哥”啊?現在都長大了, 這麽叫真的很羞恥,尤其是在這樣的場合下。

“孟小娘子, 還要繼續去看馬嗎?”就在她左右為難時,柳士白從後頭不遠處走過來替她解圍道。

孟允棠忙點頭:“要去的。”趁着這打岔的工夫, 她快速地對賀砺道:“義兄,你有事先去忙,我還要繼續去挑馬,再會。”說完草草行個禮就想開溜, 卻被賀砺一把抓住胳膊拖了回去。

“你做什麽?放開!”孟允棠沒想到在這人來人往的馬行他會有此一舉, 一時臊得滿面通紅,掙紮着道。

一旁柳士白見狀, 上前對賀砺道:“賀大将軍,男女授受不親,你如此行止,甚為不妥。”

“有你什麽事?”賀砺一只手拽着孟允棠,語氣不善地對他道。

他甚是無禮地将柳士白從頭打量到腳,再次開口:“人貴有自知之明,家裏上有老下有小的,作為唯一的頂梁柱,更要珍惜自身性命與前途,你說對不對,柳郎君?”

柳士白看着他,不語。

他與賀砺從未見過面,他之所以知道眼前之人是賀砺,也是聽母親說了孟家小娘子與賀大娘子結拜,再結合孟小娘子稱眼前之人為義兄推測出來的。

可賀砺竟然也認識他。

他不認為自己有讓賀砺認識的家世和價值,唯一的可能便是,賀砺特地調查過他。

見他不說話,賀砺拽着孟允棠轉身便走。

一只手扣住了他的小臂。

他有些驚愕地停住,回頭看去。

柳士白抓着他的小臂道:“你不能把她帶走。是我帶孟小娘子出來的,我得将她安全地送回去。”

賀砺鼻腔間發出一聲短暫的哼笑,繼而目光變冷,盯着柳士白道:“放手。”

柳士白不放。

孟允棠緊張地看着他倆。

賀砺手一松,放開了孟允棠,向着柳士白轉過身去。

孟允棠想起他在曲江池畔将晏辭一腳踹進水裏的“英姿”,心中一激靈,上前一步主動抓住賀砺的右手手腕,對柳士白道:“柳郎君,我有事拜托我義兄,今日就先不買馬了,你先回家吧。禾善,你與柳郎君一同回去,跟我阿娘說一聲我與義兄在一起,請她不要擔心。”

柳士白微微蹙眉。

賀砺垂眸看着她。

孟允棠誰也不敢看,低着頭把賀砺往馬行外拖。

穗安扯了下禾善的袖子,禾善明白過來,忙對柳士白道:“柳郎君,若無它事,我們也先回吧。”

柳士白收回目光,點了點頭。

一句話說到底,不管是出于什麽目的,只要孟小娘子說自願跟賀砺走,他并沒有那個立場和資格去阻止。

孟允棠惴惴不安地将賀砺拖到馬行外,一擡頭,剛好看到一個老丈抱着一只大雁從馬行門前的街道上走過,頓時大喜,手一松就要跑過去,又被賀砺一把捉住。

這麽一會兒工夫那老丈就走過去了,她被賀砺揪着,也不能這麽大喊大叫地惹人注意,就氣鼓鼓地去推賀砺:“放開我。”

“這麽快就翻臉不認人了?姓柳的可還沒走呢。”賀砺說着,忽的将她一把抱起。

孟允棠還沒來得及抗議,就被放在了馬背上。

原是戚闊看賀砺與鹿聞笙出來,将三人的馬牽了過來。

将孟允棠放上馬鞍之後,賀砺自己也跟着翻身上去,一抖缰繩跑了出去。

這會兒孟允棠也顧不上去指責他無禮了,手忙腳亂地把披帛展開蒙住頭臉,只希望沒人能認出她來。

後頭,穗安焦急地看着孟允棠被賀砺帶走,正不知如何是好,戚闊騎在馬上笑眯眯地對她伸出一只手:“來啊,我帶你去追你家娘子。”

穗安看着他臉上尚未痊愈的抓痕:“……”

賀砺帶着孟允棠奔出東市北門,斜對面就是崇仁坊,不到片刻便進了衛國公府的烏頭門。

在馬廄裏忙活的馬倌聽到馬蹄聲,忙迎上來牽馬。

賀砺下了馬,将孟允棠抱下來,缰繩扔給馬夫,拽着她的手腕就把人拖進了阍室。

在阍室當值的家奴一看主人這架勢,麻溜地退了出去,并将門掩上。

阍室裏有一張高腿長桌,上面堆滿了還未來得及送到府裏去的拜帖和禮盒,賀砺伸手一掃,東西叮叮咣咣地掉了滿地,他一把将孟允棠抱坐上去,手撐在她身子兩側的桌上。

孟允棠被他這一連串的動作弄得昏頭漲腦戰戰兢兢,雙手攥着披帛舉在胸前,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問:“你、你想做什麽?”

“我想做什麽?我還想問你想做什麽?受了驚吓沒兩天,就可以和不相幹的男子一起言笑晏晏地逛馬行了,恢複得不錯啊!”賀砺嘲諷道。

孟允棠觑他兩眼,見他表情雖然還算平靜,但黝黑的眸底卻分明閃爍着兩團無法遏制的怒火,知道他又生氣了,便小聲道:“今日你大姐姐去我家,與我結拜,你應當知道是什麽意思。”

“我的事,還輪不到她來做主。”賀砺氣焰稍歇。

“可是……”孟允棠垂下眼睫,思來想去,還是不敢說出“我不喜歡你”這幾個字,委婉道:“我也不想嫁給你。”

賀砺沉默。

孟允棠不敢擡頭看他。

片刻之後,他站直身子,在她頭頂問道:“為何?”

“你太兇了,我喜歡脾氣好性格溫和的。”孟允棠小小聲道。

“柳士白那樣的?”

孟允棠愣了一下。她現在也說不上喜歡柳士白,但是論脾氣論性格,柳士白确實比賀砺好得太多。若要成親過日子,當然要找柳士白那樣脾氣好有耐心的。

她點了點頭。

賀砺回身,一腳踹翻了室中用來待客的坐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孟允棠吓得用手捂住耳朵。

她家裏沒有脾氣這麽大的人,自然也鮮少看到這樣的場面。

賀砺發洩一回,一轉身,見她捂着耳朵側着身子躲他似的靠在牆上,一口氣又哽在了胸口。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走過去拉下她捂着耳朵的手,道:“行,我改。”

孟允棠怔了怔,擡起頭來驚愕地看他。

賀砺被她看得有些抹不開臉,眉頭不自覺地皺起,那一瞬間孟允棠以為他又要兇人了,但他生生克制住,語氣平靜地對她道:“但是要約法三章,總不能你老惹我生氣,到頭來還怪我脾氣不好。”

孟允棠想說“沒事不要見面不行嗎”,又不敢。

“第一,請你記住你自己的身份,你是我的未婚妻,不許和別的男人勾勾搭搭過從甚密。”賀砺道。

“我怎麽就是你的未婚妻了?小時候你祖父就是開玩笑而已,而且……而且我不是都跟你說清楚了嗎?”孟允棠抗議。

“你不是他,怎知他是開玩笑?說清楚?對,你是來找我說過要退婚的話,但我答應了嗎?”賀砺問她。

孟允棠:“……”想到那枚碎了的玉佩,她不敢繼續在退婚這個話題上與他糾纏,只得道:“若不是開玩笑,那許多年他也沒使人來提親啊。如果你只是因為這樁婚事是你祖父提起的所以才一定要踐行,我真的覺得沒必要。他若泉下有知,也必然希望你能娶更好的大家閨秀為妻。”

“原來你是怪我沒去你家提親?”

孟允棠雙頰漲紅,分辯道:“我哪有……你不要曲解我的話!”

賀砺雙手撐在桌上,眉眼深深地看着她道:“我現在确實不方便去你家提親,需要你受些委屈,等我一等。最多一年,我定來。”

孟允棠臉上冒煙,一邊推他一邊要從桌上下來,道:“我不與你說了,我要回家。”

“跑什麽?約法三章,才只說了一章而已。”賀砺捉住她的胳膊,讓她在桌上坐好。

孟允棠幽怨地看着他。

“第二,你若對我有何不滿,直接說出來,別整天像鼠見貓般躲着我讓我去猜,我哪兒知道你那笨笨的腦子裏成天都在琢磨些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賀砺道。

孟允棠一聽這話就惱了,回嘴道:“我現在就對你不滿,你成天說些我不愛聽的話,還不知道我為何躲着你,這樣說起來,你也聰明不到哪兒去,不是嗎?”

“瞧瞧,給你兩分顏色便開染坊,我若成天哄着你捧着你,你還不得上天?”賀砺微微拔高聲音。

“我爺娘哄我捧我十幾年,我也沒上天,誰稀罕你來着?你起開!”孟允棠羞怒地推開他,從桌上滑下來,不知踩到何物,腳底下一聲輕響。

她挪開腳低頭一看,不知從哪個禮盒中滾出來的一根玉色通透的碧玉簪被她踩成了兩截。

孟允棠心虛地望向賀砺:“……”

賀砺抱起雙臂,言簡意赅:“賠。”

孟允棠見只是要她賠,仰起小臉底氣十足道:“賠就賠,義姐贈了我許多金銀,我現在富裕着呢!”說着轉身就往門口走。

賀砺伸手勾住她的脖子将人帶到胸前,低頭在她耳邊道:“金銀是我所贈,拿我送給你的錢來賠償我,臉皮怎麽那麽厚?”

孟允棠被迫靠在他胸前,他右臂又橫在她脖頸前扣着她,感覺好像整個人都陷入了他的懷抱一般,一時又慌又羞,一邊伸手去掰他勾着她脖子的那條胳膊一邊道:“你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的。”

“你若能乖乖聽我把話說完,我自然也不會出此下策,誰讓你總是亂跑。”賀砺倒打一耙。

孟允棠比拼不過力氣,只得認輸:“我不跑了還不行嗎?你松開我。”

賀砺放開她。

孟允棠避着地上的東西退開兩步,一副忍氣吞聲的模樣道:“還有什麽話你快點說。”

賀砺有些不滿她不耐煩的語氣,但眼下不是計較的時候,便繼續道:“第三,不許再見那個柳士白。你再跟他見面,我就叫他丢官罷職滾出長安!”

“我見誰你都要管?你不覺得自己太過分了嗎?”孟允棠高聲道。

“我為什麽不許你見他你自己心裏清楚,再裝傻充愣我可就生氣了。”賀砺有些不悅道。

“那、那我也要與你約法三章!”眼看無力轉圜,孟允棠試圖講條件。

賀砺微微挑眉,“你說。”

孟允棠道:“第一,你不許去平康坊。”

賀砺向後靠在長案上,道:“抱歉,做不到。”

孟允棠沒想到他居然會這般幹脆利落地拒絕,一時都沒反應過來,瞪圓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你別多想,如非必要,我當然不會去平康坊。但總有些人不方便在家裏見,平康坊那種地方聲色犬馬魚龍混雜,最是好掩人耳目,所以,有時候該去還是得去。”賀砺被她那副呆愣的小表情取悅到,放軟語氣道。

孟允棠覺得不舒服,又不知道該如何駁他,想了想,道:“那就換個約定,你去可以,但只要你和平康坊的小娘子……那、那個了,你就不許再提什麽婚約的事,也不要再來找我。”

“哪個了?”賀砺瞟着她,眼底藏了點興味。

“你再裝傻充愣,我就生氣了!”孟允棠紅着臉惱怒地瞪着他。

賀砺忍俊不禁,調侃道:“學得倒挺快。這年頭,想找個不去平康坊的郎君,可不太容易。”

孟允棠道:“我就要找不去平康坊的,若找不到,我可以不嫁。你別顧左右而言他,只說答應不答應?”

賀砺問她:“當初你嫁給晏辭,也與他約法三章了?”

孟允棠覺着他這話是嫌棄她二嫁的意思,氣道:“你若覺着我不配與你提這個要求,大可不娶。你若硬要和晏辭比,那你也先寫一封放妻書來,我便待你如待他一般,能過過,不能過就離。”

賀砺擡步過來将她捉住,抱到桌上圈起來,道:“我就說不能對你太過和顏悅色,看看,我就問了一句,你給我叭叭這麽多句,料定我此時不會對你發脾氣,蹬鼻子上臉是吧?”

孟允棠不服氣地仰起臉道:“你還不是一樣,我才提了一點要求你就……”

話還沒說完,他的臉俯了下來,唇貼上她的唇。

孟允棠僵住。

這次他倒沒怎樣,只是這樣輕輕一貼,就放開了她。

孟允棠眼珠子定定地看着他。

“教我。”他的手撫上她的臉頰,溫柔缱绻地低聲道。

孟允棠還是第一次聽到他這般低聲細氣地說話,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呆愣問道:“什、什麽?”

“上次你說我親你讓你喘不過氣來,你教我該怎麽親,我就答應你的要求。”他右手掌着她的臉頰,拇指指腹在她臉上輕輕刮了刮,那軟滑的觸感,世間沒有第二種事物可以與之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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