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孟允棠反應過來, 忙伸手用手背擋住自己的嘴,另一只手将他推開,羞憤道:“你愛答應不答應, 我才不要教……你這個登徒子!”
她又鬧着要回家去,賀砺不讓她下來, 只問:“還有兩章不說了?”
“說了又有什麽用?你又不答應,還要輕薄我。你讓開!”孟允棠氣道。
“我真要輕薄你,你那天晚上還能回得去?說話之前能不能先過過腦子?”一再被她抗拒叱罵,賀砺也惱了。
“那你剛才是在做什麽?”
“你說我在做什麽?”
“不管你那是做什麽,沒經過我同意就是輕薄我!”
“把彩衣還我。”
孟允棠:“……”話題怎麽會突然跳到彩衣身上?
“你送人的禮物怎麽好意思讨回去?”彩衣她都養了十年了,那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怎麽可能還給他?
“你也知道那是我送你的禮物,那你說,我為何要送你禮物?”賀砺問她。
“因為我過生辰。”
“你和我什麽關系?你過生辰我要送禮物給你?”賀砺再問。
孟允棠答不上來, 心虛地将目光移向別處。
“從道理上來講, 我認為你我有婚約, 你是我的未婚妻,所以你過生辰我才會送你禮物。那我親一下我的未婚妻, 算什麽輕薄?從感情上來說,我認為你我青梅竹馬兩情相悅, 我親一下我的青梅,也算不得是輕薄吧?你指我輕薄你,證明你既不承認你我有婚約,也不承認你我兩情相悅, 那你怎麽好意思收我的禮物呢?”
這話孟允棠根本沒法子駁, 只能低着頭假裝整理披帛。
“說,不是輕薄, 還是,彩衣還我。”
孟允棠心中糾結不已,不吭聲。
他伸手捏了捏她頭上的發髻,催促:“不許裝啞巴。”
孟允棠光是想象一下把彩衣還給他的情景,都難過得想要哭了,只得低聲道:“不是輕薄……”
“既然不是輕薄,那你是承認我們有婚約?兩情相悅?抑或兩者兼而有之?”賀砺追問。
誰跟你兩情相悅?孟允棠心裏憋着氣,不情不願道:“有婚約。”
“哦,現在承認有婚約了,那還約法三章嗎?”賀砺語氣輕快起來,顯然很得意。
孟允棠就更生氣了,繃着小臉道:“當然要,你先說方才我提的第一條你答應不答應?”
賀砺一副縱着她才答應的模樣:“行吧,第二呢?”
“第二,以後未經我同意,不許親我。”孟允棠道。
賀砺果斷道:“我拒絕。”
“你……為何?”孟允棠氣急。
“既然你承認我們有婚約,我為何不能親你?”
“我們只是有婚約,又沒成婚。”孟允棠柳眉倒豎。
“我沒有在大庭廣衆之下親你,于你名節無礙,親一下也不會有孕,于你身體無礙。如此無害之事,何必非得等到成婚後?”賀砺道。
孟允棠:“……”
她發現了,她弟弟阿潤不是最氣人的,最氣人的絕對是她眼前這個人。歪理一套套的,從小到大她就從來都沒有在吵嘴一事上贏過他。
吵也吵不贏,打也打不過,這要是以後真的嫁了他,日子該怎麽過?
想到這一層,孟允棠只覺心中一片凄涼。
她伸手将他往一旁撥開,木着臉道:“我不想與你說話了,我想回家。”
賀砺哼笑一聲,擡手撐着她腋下讓她在長桌上坐好,道:“瞧你這點出息,還有沒有三?”
孟允棠微微噘着嘴,不說話。
賀砺低下頭來看她,故意問道:“真生氣了?”
孟允棠将臉扭向一旁,伸手想将他的臉推開,誰知用力過大,手掌按到他臉上時發出輕微的“啪”的一聲,倒像扇了他一巴掌一般。
孟允棠被這突來的變故吓住,回過臉來緊張地看着賀砺的側臉。
扇賀砺一巴掌,這種事別說現在,就算是小時候,也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賀砺似乎也愣了,擡手摸了下被她扇過的左臉,這才側過臉擡眸看她。
“我不是故意的……”孟允棠嗓音發顫,眼裏閃着淚光。
賀砺站直身子,向她伸出手去。
孟允棠身子往後縮,可身後是牆,躲無可躲,到底是被他攬着後背給摟進了懷中。
賀砺臉貼在她的發髻上,動作有些生疏地輕輕撫着她的脊背。
孟允棠被迫貼在他胸前,聽着他胸腔中傳來的強勁有力的心跳聲,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這是……在安撫她?
過了一會兒,耳邊響起他的聲音:“好些了麽?”
孟允棠自他胸前仰起臉來看他,小聲問:“你不生氣?”
“你都吓着了,我還怎麽生氣?”賀砺垂眸望着她,道:“我自忖從小到大沒有罵過你,更沒動過你一手指頭,為何就這樣怕我?”
孟允棠複又低下頭去,嗫嚅道:“也不是非要打罵才會讓人害怕。”
賀砺自幼便是伶牙俐齒,鮮少有接不上話的時候,但此刻他是真的不知該說什麽好。
他松開孟允棠,将她從桌上抱了下來,道:“吵了半天,也該渴了,先去府裏喝點茶。”
他打開門,外頭鹿聞笙和穗安齊刷刷地看過來,戚闊甚至還向阍室裏頭探頭探腦。
賀砺眼一瞪,道:“都圍在這裏做什麽?沒事做了嗎?”
戚闊笑嘻嘻地又要嘴賤,幸好鹿聞笙深谙他的脾性,過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對賀砺道:“阿郎若無吩咐,我與戚八就先退下了。”
賀砺點一點頭,鹿聞笙就連推帶搡地把戚闊弄走了。
穗安來到孟允棠身邊,見她發髻未散衣裳也還整齊,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賀砺帶着她們出了阍室往正門方向走。
上次天黑,孟允棠沒看清衛國公府這外院的模樣,只記得從正門走到烏頭門好像走了好久。今天一看,難怪走了那麽久,這外院簡直大得離譜。
除了蓋了阍室馬廄外,還蓋了七八間仆人房,另一側甚至種了一大片綠油油的菜。
進了正門,賀砺也未将她往後院深處帶,到了內堂就停下來,對她道:“你先去內堂休息片刻,也可以看看該如何布置,反正早晚都得你來打理。”
這一路走來,耳邊只聽到遠處傳來的幽幽鳥鳴,偌大的府邸,安靜得像是一片死地。
滿門抄斬,一人獨活,回來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個家。
孟允棠設身處地地想象了一下,若是阿爺阿娘和弟弟妹妹他們都不在了,只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家中,她都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活下去。
心中悲涼萬分,以至于賀砺跟她說話時她都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哦”了一聲。
賀砺看着她笑了,很短暫的一個笑容,孟允棠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他就朝近旁的侍女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們伺候着,自己轉身走了。
孟允棠看着他的背影發了會兒呆,忽的回過神來,問穗安:“他剛才說什麽?”
穗安雙頰有些泛紅,對孟允棠耳語兩句。
這下輪到孟允棠滿面緋紅了。
衛國公府的內堂是個闊大的二層樓,有着朱紅的柱子,石砌的臺階和欄杆,一樓外牆顏色泛紅,靠近時還隐隐聞得一股香味,也不知是用什麽材料塗抹而成。
進了門,裏頭的布置與別家的內堂也是一般無二,正北靠牆的地方放着一座鑲珠嵌玉的紫檀大屏風,屏風前面是張雕刻精湛花紋繁複的闊大坐床,下面兩排各放着五張稍小些的坐床。角落裏立着燈樹香爐等物,家具擺設不多,但都不是尋常之家能用的。
孟允棠并沒有要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布置的念頭,賀砺雖說要娶她,但一日未成事實,她便不會當真,誰知道中間會出什麽變數呢?
不知是采光不夠還是久無人在這內堂活動的緣故,孟允棠總覺得有些陰冷,便不願呆在一樓,尋摸着去了二樓。
二樓是亭狀的,只有屋頂沒有牆壁,四周檐下都挂着竹簾,非但十分明亮,還能看到遠處的風景。
堂前一棵枝幹虬結的老桃樹,花色緋紅,眼下正是花期,開得轟轟烈烈燦若雲錦,從二樓望去,近在眼前,十分華美。
孟允棠很喜歡,就在二樓靠近欄杆的坐床上坐下。
府中侍女魚貫給她奉上茶水點心瓜果蜜餞,又端溫水來給她洗手,伺候得很是周到。
孟允棠給穗安倒了一杯茶,拿了一碟子點心,叫她坐到美人靠那邊去休息。
她喝了半盞茶,聞到一股甜香,扭頭一看,侍女竟然給她端上來一盤黃燦燦的庵波羅果,這可真是有錢都買不到的好東西,都是專供皇家的。她出身侯府也只吃過一次,賀砺帶給她的,還騙她說沒有核,結果她啊嗚一口,原本就搖搖欲墜的門牙磕到果核上,當時就掉了。最後那只庵波羅果被阿娘用刀切成小塊,在她哭過之後,慢慢地哄着她喂她吃了。
賀砺可惡,但這庵波羅果是真的很好吃。
她用金叉插了一塊金黃色的果肉往嘴裏一送,輕輕一抿那果肉就細膩地化開了,甘甜如蜜地浸潤着她的舌頭,滿口都是庵波羅果那種特殊的清香。
真好吃!要不是旁邊還站着公府的侍女,她又要開心地扭起來了。
連吃兩塊果肉後,她叉了一塊果肉,喊穗安過來。
穗安見公府的侍女都在偷偷瞧她,怕她們覺得娘子沒規矩,就搖了搖頭。
“你們都下去吧,這裏不用伺候了。”孟允棠對公府的侍女道。
侍女們應了聲是,從樓梯處下樓去了。
孟允棠趕緊沖穗安招招手,穗安這才抿着笑湊過來。
太陽暖洋洋地曬在身上,孟允棠吃完庵波羅果,喝了盞茶清了清嘴裏的甜味,覺着十分安逸,方才從家裏徒步走到東市又逛了半天馬行的疲乏就泛了上來,昏昏欲睡。
她強打精神,從碟子裏拿了塊葉調千層酥慢慢啃着。
賀砺上來時就看到她團在坐床上,手裏拿着半塊千層酥,在陽光下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
穗安也犯困,但在外頭還是不能松懈,所以只是注意力有些分散而已,賀砺一出現她立馬就清醒了,見孟允棠在瞌睡,想去叫醒她。
賀砺沖她擺擺手,穗安只能停在原地,看着賀砺走到孟允棠的坐床旁。
孟允棠低垂着腦袋,鴉黑的發絲在陽光下閃着細碎的五彩色澤,細細的脖頸白得像是檐上春雪,卻又偏在靠近翠色領子之處生了一顆朱紅小痣,仿佛落在茫茫白雪中的一滴血,看得人心頭燥起。
賀砺移開目光,俯身,伸手去拿她指尖松松捏着的那半塊千層酥。
孟允棠迷迷糊糊地感覺有人從她手裏把東西拿走,本能地用力一抓,半塊千層酥被她握得粉碎。
她驚醒,擡頭一看,賀砺正俯身看着她,一雙狹長而精致的眼睛因充滿戲谑而格外明亮,道:“和小時候比起來,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就算是睡着了,旁人也休想從你手裏拿走吃的。”
不遠處穗安忍俊不禁,擡手掩着嘴。
孟允棠看看碎了一手的千層酥,又羞又惱,回嘴道:“誰說我沒變了?我……我長高了!”
“哦?你不說的話我還真沒看出來。”賀砺一本正經道。
這是說她矮的意思?
孟允棠氣死了,擡手就把手裏的酥碎往他身上扔去。
賀砺微微一側身就避過了,從容地走到一旁,在食案對面坐下,吩咐穗安:“去叫人打水給你家娘子洗手。”
穗安看孟允棠,見她沒反對,就應了聲是,下樓去了。
孟允棠見賀砺看案上被她吃光的庵波羅果盤,臉上有些發燒,繃住表情道:“我是想起小時候的事,太生氣了,才吃掉的。”
“什麽事?”賀砺問。
自己耿耿于懷多年的事,他竟然已經忘了,孟允棠愈發生氣了,道:“你說我沒門牙不好看,也不想想,我的門牙就是被你用庵波羅果崩掉的!”
賀砺眉頭微微一皺,随即又展開,眼角眉梢都染上一層春光般的笑意,道:“你還好意思說?那時你那顆門牙都晃了半個月了,偏你怕疼不肯拔,東西也不能好好吃,若不是我用庵波羅果哄你,還不知要多受多少罪。”說罷他睨了孟允棠一眼,故意放慢語調道:“還記得那日,有人聽說庵波羅果甘甜如蜜入口即化,竟連削皮都等不得,啊嗚一口,在果上留下一顆大門牙,真乃世間奇觀。”
孟允棠羞憤欲死,又不知該如何為自己挽回顏面,最後只得一扭身,不看他。
賀砺看她連耳根都紅了,知道這是羞極了,便不再逗她,清清嗓子道:“把手伸出來。”
孟允棠扭頭看他:“做什麽?”
“伸出來。”
右手還沾着酥碎,孟允棠茫然地伸出左手。
賀砺伸手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指修長,幾乎能将她的手整個包住。細嫩的手背落入他的掌心,溫暖而又帶一些粗砺的感覺。
孟允棠下意識地就要把手縮回來,他握住不放,擡眸看她。
親都不算輕薄了,握一下手似乎也沒有理由拒絕。孟允棠只得紅着臉将目光移開。
他把她腕上的镯子褪了下來。
孟允棠錯愕地轉過臉來,問他:“你這是做什麽?”
賀砺将那只天青色的玉镯放到一旁,道:“長姐可以送你镯子,但不能以姐妹的名義,因為你是她的弟媳。”他從懷中摸出另一只玉镯,道:“作為補償,我賠你一只。你看這只如何?喜歡嗎?”
那是一只透着淺粉色澤的羊脂玉镯,光潤通透明潔如月,更為難得的是,上面居然還有兩片形狀像花朵一樣的緋紅紋理,這簡直就是在孟允棠的喜好上打滾耍賴。
“喜歡。”她都顧不上和賀砺置氣了,一雙烏眸閃閃發光地盯着那只玉镯。
賀砺垂眸,長而密的睫毛掩住眼底些微笑意,握着她的左手幫她戴手镯。
嗯……戴不上去。
賀砺将镯子褪下來,拿到她手腕旁比了比圈口大小,确定圈口比她的腕子大了不少,于是握着她的手指重新将镯子往她手腕那邊推,到拇指根部時再次卡住。
他稍稍用力。
“疼,疼。”孟允棠低聲叫起來。
賀砺将镯子拿下來,見她嫩白的手背上一抹紅痕,眉頭微蹙,自語道:“怎麽可能戴不上?”
他握了握孟允棠的手,軟綿綿的連骨頭都摸不着,恍然,眉梢微微一挑,眼底就漫出孟允棠所熟悉的戲谑光彩來,剛要說話,見孟允棠虎着臉戒備地瞪着他,咳嗽一聲硬生生地轉移話題,道:“是這個镯子不好,沒福氣的東西,合該扔了。”說着便拿起那镯子要扔到樓下去。
“你敢!”孟允棠生怕他真的将那只桃粉镯子扔了,忙道:“哪有人戴镯子如你那般硬往上撸的?我能戴上呢,你把镯子給我。”
“我瞧着戴不上,你可別把自己弄傷了。”賀砺不信。
“我說能戴上便能戴上。”孟允棠急道。
賀砺便将镯子給了她。
恰穗安帶着侍女端着水上來,孟允棠将镯子遞給穗安收起來,洗了手便下了坐床,說時辰不早要回家了。
賀砺也沒留她,帶着她來到樓下。
孟允棠出了門走到老桃樹下,忽然記恨起他嘲笑她個子矮的話,便對賀砺道:“你能幫我摘一枝桃花嗎?”
賀砺仰頭看了看,道:“當然可以,要哪一枝?”
孟允棠伸手指着一枝以賀砺的個子也需要跳起來才夠得着的桃花道:“要那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