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賀砺将人一路帶到後院的觀鶴軒中, 孟允棠洗過手,又擦了把臉,坐在窗邊的坐床上, 歪着身子伏在窗棂上看着湖中的小洲,洲上還真有幾只白鶴, 身姿優雅地在綠茸茸的草地上踱步覓食。

湖邊柳絲花影下有人經過,孟允棠昂起腦袋一看,步伐矯矯身姿挺拔,是賀臨鋒。

“我的兩個丫鬟呢?”他進門後,孟允棠回身問道。

“在前頭休息。”

“我想要她們過來。”單獨和賀臨鋒在一起,孟允棠覺着沒什麽安全感。

賀砺将坐床上的幾案搬到地上, 聞言擡眸瞟了她一眼,道:“你想讓她們旁觀?”

孟允棠看着他的舉動,再聽他說這話, 愣在那兒。

幾案搬開之後, 這闊大的坐床, 是完全可以當床榻用的。

見他背過身去拿東西,她跳下坐床就要往外跑。

賀砺聽着動靜, 長臂一伸就将她攔腰攬了回來,嗓音沉沉帶笑:“去哪兒?”

“放開我, 你要做什麽?阿姐也在府中,我警告你不要胡來!”孟允棠被他抱了起來,雙手撐在他胳膊上,小腿亂踢, 急道。

賀砺将她放到坐床上, 自己也跟着傾身上去,雙手撐在坐床上, 将她攏在中間,看着她幹淨溫潤的眉眼,問:“我何曾說要對你胡來了?跳起來就跑,看來你腦子裏想了很多我對你胡來的場景啊。說說看呢,我是如何對你胡來的,我也好學學。”

孟允棠一邊往後縮一邊漲紅着臉為自己分辯:“我才沒有想……是你說要她們旁觀……”

“你的意思是,要讓她們旁觀,就只能旁觀我對你胡來?”她往後縮,正好給他騰出位置來,他一條腿跪上坐床。

“我才不是這個意思……你別過來了,你再過來,再過來……”

賀砺看她那慌亂無措的小模樣,故意逗她,一邊欺身過去一邊問:“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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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允棠羞到極處,一腳朝他的臉踹過去。

賀砺反應敏捷地頭一偏,出手如電,一把攫住了她的腳,面色微變,盯着她道:“愈發放肆了,拿腳踹我的臉?”

“誰叫你做這副孟浪的無賴樣兒,你松開……”孟允棠腳上只穿了襪子,這樣被他握在手中,抽又抽不回來,羞恥極了。

“踹了我就想這麽算了?”賀砺慢條斯理地隔着襪子握住她細細的腳脖子。

孟允棠看他那樣就知道不懷好意,急道:“我又沒踹到。”

“沒踹到是因為我避讓得快,跟你有什麽關系?該受罰受罰,別想蒙混過關。”賀砺說着,手指就撓向她的腳心。

孟允棠吓得驚叫:“對不住對不住,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賀砺的手指險險地停在她腳心前,黑亮雙眸瞟着她道:“道歉不管用,得說些我愛聽的。”

“你愛聽什麽?”孟允棠看着他的手,頗有些心驚膽戰地問。

“你不知道?”賀砺當下不跟她廢話,伸手就撓她腳心。

孟允棠尖叫一聲,倒在坐床上笑得直抽抽,拼命蹬腿也無濟于事。

所幸他撓了兩下便停了下來,但并沒有放開她。

孟允棠邊喘邊求饒:“臨鋒哥哥最好了,臨鋒哥哥文武雙全玉樹臨風!”

賀砺嗤笑一聲,繼續撓。

“哈哈哈哈哈哈……別撓了,求求你別撓了!”

繼續撓。

“臨鋒哥哥大人大量,饒了我吧。”

繼續撓。

“你就是個大壞蛋,就會欺負人!我讨厭你哈哈哈哈哈……”

撓得更厲害了。

孟允棠笑得都沒力氣了,虛弱地躺在坐床上,氣喘籲籲。想起他昨日讓她教鹦鹉說的話,死馬當活馬醫:“臨鋒哥哥,我心悅你。”

賀臨鋒停手挑眉,望着躺在坐床上的姑娘。

她笑得粉面含春發髻松散,額上出了一層薄汗,烏眸水潤潤的,□□起伏,微張着粉嫩的唇瓣在那兒直喘氣。

他有些僵硬地移開目光,放開她的腳,右手握了握拳頭,破皮的拳峰還在隐隐作痛。

應該打死晏辭的!

孟允棠見他松了手,忙爬起來,想跑又不敢,跪坐在一旁生悶氣。

賀砺從坐床旁邊取了藥盒與棉布帶來,往她面前一放,道:“幫我上藥。”

孟允棠噘了噘嘴,伸手拿過藥盒,擰開,見也沒有別的工具,擡眸問他:“用手給你上藥嗎?”

賀砺道:“你要是能用腳,我也不反對。”

孟允棠想摔藥盒,賭氣道:“你就不能好好說話?那次還說要改,都是哄人的!”

“我怎麽不好好說話了?這不是順着你問的話說的嗎?”賀砺一副她無理取鬧的模樣。

孟允棠氣得刮了藥,一指頭怼到他臉頰上紅腫的地方。

賀砺疼得眉頭一皺,一把攥住她的腕子道:“想造反?”

“就準你欺負我,我欺負你一下就是造反,這日子沒法過。你松手,給你上了藥我就回家。”孟允棠鼻息咻咻的,有點想哭的模樣。

賀砺松了手,悻悻道:“多大的人了,還跟小時候一般,動不動就哭。”

“要你管?你不樂意瞧,別來找我便是。”孟允棠給他把臉上的藥抹勻了,兇巴巴道:“手。”

賀砺盯着她,有些不自在地伸出被她咬過的左手。

孟允棠給傷口上了藥,用布帶裹起來。

賀砺看着她低垂眉眼,額角細發絨絨,小心又仔細的模樣,忽然想起小時候她也曾這樣為他裹過傷。

他爬樹,不慎刮破了手指。當時她的态度可比此時好多了,一邊裹一邊問他疼不疼?

那時她才七歲,小手胖乎乎的,手指短粗,動作笨拙,扯得帕子在他傷口上蹭來蹭去,比他刮破手指時還疼……

他正回憶,孟允棠已經給他裹好了手,将藥盒蓋子蓋上就要下去。

賀砺回過神來,一把扯住她,将右手遞過去道:“還有這只手。”

孟允棠扭着身子,不樂意給他裹,道:“這又不是我弄傷的。”

賀砺道:“我打他不也是給你出氣?”

孟允棠一聽這話就惱了,回身沖他道:“你打他算什麽給我出氣?他又沒欺負過我,也沒氣哭過我。你要真想為我出氣,最該打的人就是你自己!”

賀砺聽她這麽說也惱了:“他對你這麽好你還與他和離做什麽?”

“是啊,與其要嫁給你,還不如不與他和離!”孟允棠掙脫他的手,下了坐床就跑了出去。

賀砺氣得恨不能把屋子掀了,沒去追她。

孟允棠邊走邊掉眼淚,想起到前頭還要見人,忙又忍住。經過內堂側旁時,果然遇見賀令芳。

“彤娘,六郎呢?你怎的一個人過來了?”賀令芳走過來,見孟允棠眼圈紅紅的,神情躲閃,面色凝重地問道:“這是怎麽了?他欺負你了?”

“沒有……就、就說話不投機而已。阿姐,若無其他事,我就先回家了。”孟允棠縱要告狀,也不會向賀令芳告,人家是親姐弟,難道心裏還會幫她不成?

“你等一下,過兩日府裏要辦焦尾宴,我采買了許多食材,原本就要送些到你府上去的,正好你來了,就帶回去吧。”賀令芳說着,吩咐身邊丫鬟去拿。

孟允棠想快點回家,也就沒有推辭。

送走了孟允棠主仆,賀令芳将事情交代給齊管事,自己朝後院深處的觀鶴軒走去。

“拿去扔了!”

剛走到觀鶴軒外的水廊上,便聽裏頭賀砺怒氣沖沖道。賀令芳一擡眼,見一溜丫鬟端着精致吃食與果漿等物,魚貫地從軒內出來。

她進去時,賀砺正抄着一只長方形的檀木盒子要往外頭的池子裏扔,眼角餘光瞥見她,才作罷,随手往坐床上一撇。

“發生何事?值當你生這麽大的氣?”賀令芳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無事。”賀砺側着臉看着窗外,腮線緊繃目光暗沉。

“既如此生氣,便不要胡思亂想了。就把她當妹妹,不好嗎?”賀令芳語氣平靜道。

賀砺愣了愣,扭過頭來看着賀令芳。

“這些日子,你又送馬又是把人帶到府裏的,能瞞過誰?太後一早将我叫去宮裏問了,我把彤娘給咱們家人收殓屍骨的事告訴了太後,這才糊弄過去。彤娘有恩于賀家,我不想針對她,但是你娶她真的不行,旁的不說,她不能生,而你是賀家唯一的男丁,這如何能行?”賀令芳頗有些苦口婆心道。

“自己都過不好,還管什麽子孫後代?難不成我活着就是為了繁衍後代?”賀砺道。

賀令芳一噎,“你的意思,不娶她你就過不好了?那你現在動怒成這樣,又算什麽?”

“我與她性格不合,不算大事。”賀砺扭過頭去繼續看着窗外。

湖中小洲上,兩只仙鶴站在一處,頭頸交接,狀甚親密。

賀令芳從驚愣中回過神來,不可思議道:“性格不合還不算大事?那什麽才是大事?六郎,我知道你與彤娘自幼相識,還有一段口頭上的婚約,但……你們畢竟分開了八年,如今你對她的感情,也許并非是你所認為的男女之情,只是一段執念而已。你何妨将以前的事情放一放,試着把她當妹妹相待呢?”

“我想睡她,如何将她當妹妹相待?”

賀令芳愣住,繼而滿面通紅。

此時此刻,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八年流放生涯對她這個幼弟造成的影響。

若是賀家沒有出事,若是他在長安長到這麽大,這般粗俗的話,他絕對不可能當着她這個長姐的面大喇喇地說出口。

賀砺看着小洲上的鶴,淡淡道:“阿姐無需多慮,太後與聖上用不用我,終究還是看我得用不得用,而不是看我娶了誰。我若是個無能的,便按着他們的意思去聯姻,遲早也不過棄子一枚。只要皇位穩固,滅族之仇不但現在可以不報,将來亦可不報,太後的心思,阿姐至今還未看清麽?”

賀令芳雙手交握,低眉道:“太後的心思,我自然也是看得明白,但有時候也不免想着,若不能全身而退,我也情願你不要再去報仇。你好好活着,對我來說比報仇更重要。”

“所以你應當支持我娶彤娘。”賀砺回過頭來,“如若不然,這世上除了報仇之外,還有什麽值得我好好活着?有牽挂,有割舍不下,才不會輕易去賭命。”

“為何偏偏是她?”賀令芳真的很介意孟允棠與晏辭成婚三年無所出。

“你若定要我給你個理由,我只能說,她長得招我喜歡,且與她在一起我用不着提防什麽。”賀砺道。

“那你方才又說與她性格不合,她願意嫁你嗎?她于賀家有恩,別到頭來你還要去強娶人家,那不成了恩将仇報?”賀令芳想起孟允棠離開時那紅紅的眼眶,忍不住質疑。

提到這一點,賀砺眉頭微蹙,露出些不耐的模樣,含糊道:“我自己自會擺平。”

兒大不由娘,弟大不由姐。賀令芳嘆了口氣,沒再多言。

闵安侯府,晏夫人焦急地在晏辭房中來回踱步,不時停下來望一下榻上昏迷不醒的兒子。

沒一會兒,闵安侯晏閱大步從外頭進來,一邊向床榻走去一邊問道:“發生何事?怎會又被賀砺打了?”

晏夫人氣怒交加,道:“還不是因為那個孟七娘!還說什麽孟七娘如今是賀令芳的義妹,我們将她接回來可以和衛國公府化幹戈為玉帛。什麽義妹,那賀砺對孟七娘安的分明是另一番心思!”

“真是豈有此理!此番又是賀砺先動手?”晏閱看了眼兒子的慘狀,怒不可遏。

晏夫人頓了下,有些不願承認道:“這次是大郎先動手。”

晏閱:“……”

“究竟怎麽回事?”他濃眉緊蹙。

晏夫人道:“小奴阿驢說,大郎約着孟七娘去平康坊青雲苑看胡旋舞,路上正好遇見賀砺。賀砺上來就要把孟七娘拉走,大郎不讓,賀砺就要打大郎,被孟七娘拉住,大郎一拳打在那賀砺臉上,賀砺就還了手。”

“青天白日的争風吃醋,成何體統!”晏閱恨鐵不成鋼地看了晏辭一眼,想起他傷好還沒多久又受傷,又恨了起來,罵道:“賀砺這狗賊實在可惡!只是此番是大郎先動手,我縱想參他,也名不正言不順。”

“參他又有何用?禁足三天,那簡直是在打我們的臉。你就不能……”晏夫人說到此處,猛的停了下來,屏退房中下人,走到晏閱身邊低聲憤恨道:“你就不能叫些人,找個機會,也将他打上一頓,讓他也躺床上十天半個月不能動麽?”

晏閱悚然一驚,思慮片刻道:“賀砺自是可恨,但我若動手,我與他同朝為官,他定會借題發揮,屆時只怕就不好收場了。”

“又沒讓你明着動手……”

“阿爺,阿娘。”

晏夫人話說一半,便被床榻上的晏辭打斷。

兩人忙來到榻前,晏夫人看着自己鼻青臉腫的兒子,又心疼又生氣,道:“你可醒了,感覺如何?”

晏辭抽着冷氣,嘶嘶道:“疼……”

晏氏夫婦:“……”

晏辭喊完了疼,仿佛才想起自己為何會疼,面色一肅,道:“阿爺,阿娘,我與賀砺的恩怨,你們別管,我自己解決。”

“解決什麽解決,他不是你能招惹的,別再生事!”晏閱警告他道。

兩人雖是年紀差不多,但賀砺是正三品檢校右威衛大将軍。上次是他打晏辭,若是反過來,後果會嚴重許多,因為從官級上來講,晏辭打他就算犯上。

晏辭不接話,只看着晏夫人道:“阿娘,我想要彤娘回來,你快想想法子。”

提到這事晏夫人就氣不打一處來,斥道:“你還要她回來作甚?今日之事你還看不出來?她是被那賀砺看上了。”

“你不是說我與她和離不作數麽?”晏辭一激動,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道:“不行,我就要她回來,不然,不然我就再也不娶!”

晏閱氣得一巴掌扇在他頭上,斥道:“你早幹什麽去了?”

晏夫人忙攔住晏閱道:“你動什麽手?還嫌兒子傷得不夠重嗎?”又對晏辭道:“現如今有賀砺從中作梗,你想事成,除非你能把給她的放妻書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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