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孟允棠剛醒, 又受驚吓,腦子裏一團漿糊,哪裏聽得出這聲音是誰?想喊嘴被賊人捂住, 又怕又慌,掙紮間伸手照着賊人的臉就是一下。

賊人嘶的一聲, 另一只手捉住她兇狠的小爪子,語氣帶了絲惱怒:“我是賀砺。”

孟允棠:“……”

睡在外間的穗安也被驚動,端着燭臺匆匆進來,繞過屏風看到坐在床沿上的男人吓了一大跳,要不是賀砺及時回頭,怕就喊起來了。

“賀、賀大将軍, 你在做什麽?”饒是穗安反應不慢,還是驚愕到說話結巴。

賀砺松開孟允棠,沒好氣道:“給你家娘子送宵夜!”

穗安借燭光看着他頰上漸漸滲出血絲的幾道抓痕:“……”

“把燈點上, 出去繼續睡, 這裏不用你伺候。”賀砺吩咐道。

“不要!”孟允棠在床上叫。

賀砺回頭看她。

孟允棠縮在被中, 烏發鋪了滿枕,只露出一雙水光潋滟的眼睛看着他, 道:“你走,我不要吃宵夜。”

“吃不吃由得你?快起來, 不然我掀被子了。”賀砺惱道。

孟允棠好氣,又怕不起床他真的會掀被子,就道:“我要起來了,你先回避。”

賀砺走到屏風外頭, 孟允棠掀了被子起床, 穗安過來伺候她穿衣。

孟允棠忽然想到坐床上的案上還放着柳士白抄寫的那些糕點方子,忙對穗安道:“你去把坐床上的書簡和竹紙都收起來。”

穗安心領神會, 放下衣裳轉到屏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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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砺垂着腿坐在坐床邊沿,手中拿着那幾張寫了字的竹紙,擡眸看着她問:“哪來的?”

穗安:“……”

屏風後孟允棠緊張地支起耳朵。

穗安定了定神,走過去收拾案上的書簡,道:“我家娘子準備學着打理崇仁坊的糕點鋪子,這是從姜娘子那裏借來的書和糕點方子。”

孟允棠心中暗暗稱贊穗安反應真快,姜姐姐出身書香世家,嫁的也是文臣清貴,那一紙好字,确實是從她手裏得來的最為合理。

“姜娘子?姜娘子手裏怎會有柳士白的手筆?莫非他二人有何茍且?”賀砺忽然道。

孟允棠一聽急了,轉過屏風大聲道:“你別胡說!”

賀砺黑沉沉的目光移向她,半邊臉上又是紅腫又是抓痕的,莫名可怖。

“哪來的?”他問她。

孟允棠心口怦怦直跳,倒不是怕他對她怎樣,而是怕他一怒之下真的去對付柳士白。

人家一片好心,別到頭來因為她的關系反倒害了人家。

她抿了抿飽滿的唇瓣,吩咐一臉焦色站在一旁的穗安:“你先出去。”

穗安擔心地看了孟允棠兩眼,行個禮端着書冊出去了。

孟允棠走到賀砺面前,垂眸看着他手中的竹紙道:“這是我問柳郎君要的糕點方子。”

“我有沒有告誡過你,不許與他來往!”賀砺不悅道。

“你只說不許見他,我又沒見他。”孟允棠分辯道。

“不見面就書信往來,把我當傻子糊弄是不是?”

“哪有書信往來,就讨了個方子而已……”

“柳郎君的字真好看!柳郎君的字真好看!”彩衣在架子上跳來跳去。

賀砺頓時黑了臉。

孟允棠氣急,呵斥它道:“你閉嘴!”

賀砺将手中竹紙往旁邊一扔,睨着她道:“過來。”

孟允棠遲疑地往前挪了半步。

賀砺不耐地手一伸,扣住她的腕子将人往自己這邊一拽。

孟允棠踉跄跌入他懷中,被他囫囵抱着坐在他腿上,還未來得及掙紮,便聽他在頭頂上沉沉嘆道:“看來是等不到一年了,還是得早點把你娶回去才能安心。”

孟允棠臉貼在他胸前金線織就的花鳥紋上,聞言掙紮着抗議:“我不要,你再逼我,我就出家做姑子去!”

賀砺伸手掐住她嫩生生的小臉蛋,低眸看着她道:“出家?哪個山頭敢收你,尼姑庵都給她掀了!”

“你怎麽這般讨人厭!”孟允棠伸手打他。

賀砺一把抓住她的手,道:“還來,看我臉被你抓的,明日我怎麽上朝?”

“你活該!”孟允棠忿忿道。

賀砺眉梢一挑,攬着她的胳膊往後一松,讓她倒在他臂彎裏,低頭就親了下去。

孟允棠急忙把臉往旁邊一偏,賀砺的吻就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他也不挑,就在她臉頰上耳根處輕若柳絮般親來親去。剛從被窩裏挖出來的小娘子抱在懷裏香香的軟軟的,怎麽親都是銷魂。

孟允棠被他厮磨得背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想伸手将他推開,可右手被他緊緊握着,左手卡在他背後,根本無能為力。

她忍了半晌,終究忍不住嗚咽出聲:“放開我,你這個登徒子!”

親昵了片刻賀砺心情好轉,聞言輕笑一聲,将她扶坐起來,伸手将她披散的青絲攏到耳後,露出一張粉豔如櫻花的臉來。

孟允棠烏眸水潤潤地瞪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猶豫半晌,嗓音糯糯道:“你別去為難柳郎君,這是我向他要的,不是他主動給我的。而且你看,除了給我糕點方子,他也沒寫什麽多餘的話。”

“這是為了他在向我求情?”賀砺垂眸把玩着她一縷發絲,聲音辨不出喜怒。

孟允棠本想讨好他一下,可轉念一想,萬一她為了給柳士白求情讨好他,他更生氣了怎麽辦?

“我是不想他因為我遭遇無妄之災,她阿娘跟我阿娘頗有交情,又只有柳郎君一個獨子,若是他有個什麽事,柳家就垮了。本就是尋常來往,沒必要害得人家不成家。”孟允棠跟他講道理。

“尋常來往?你不是說喜歡他麽?還給他買料子做衣裳,嗯?”賀砺威脅性地扯了扯她那縷長發。

孟允棠吃痛,雙頰漲紅,伸手與他搶奪那縷發絲,道:“我那麽說是為了氣你。買料子是因為我不慎弄髒了他的衣裳,賠了一匹料子給他而已。”

“氣我?為何要氣我?”賀砺擡眸看她。

孟允棠從他指尖将發絲搶過來,不滿地嚷嚷道:“你總是氣我,我為何不能氣你?”

賀砺道:“不說還忘了,今天下午為何生氣?就因為我說了句你用腳我也不介意?”

既然他問了,孟允棠覺着也沒什麽不能說的,氣鼓鼓道:“因為你撓我腳心,害我笑得那麽狼狽,還讓我說好話求你,丢臉死了。”

“這有什麽丢臉的?”

“就丢臉了!”

“那要不我讓你撓回去?”

孟允棠認真想了下,不樂意,道:“誰要撓你的臭腳。”

賀砺眉頭聳起:“誰跟你說我腳臭?要不你聞聞?”說着就要去脫靴子。

“我才不要聞!”孟允棠拼命推他,想從他身上下去,卻又被他攔腰扣住。

“不聞就不聞,別亂動。”賀砺不想放她下去。

“放我下去,我口渴,要喝茶。”孟允棠被他圈在懷中,推他的手臂就好像在推生在地上的大樹,一動不動,好絕望。

賀砺一只手攬着她,半轉過身子,另一只手将帶來的包袱拎了過來,放在她膝上,打開包袱,從裏頭拿出一只蓋着蓋子的琉璃瓶來,遞給她。

孟允棠雙手捧着,看着裏頭晃動的液體,問他:“這是什麽?”

“你嘗一口不就知道了?”賀砺道。

孟允棠小心地拔出用紅繩與瓶口拴在一起的軟木瓶塞,湊到瓶口聞了聞,一股子果子的甜香氣息。

她試探地舉起瓶子喝了一小口,眼睛一亮,轉過臉問賀砺:“是李漿?”

賀砺看她一雙眼睛閃閃發光就知道她愛喝,“嗯”了一聲。

“為何酸酸甜甜,還如此清爽?”孟允棠又喝了一口,新奇道。

她也曾喝過李漿,要麽酸甜味很濃郁,喝兩口就膩了。還有些酒味過重,不敢多喝。這個不一樣,酒味淡淡的,口感很清爽,入口的時候味道有點酸,但咽下去之後從舌尖到喉嚨又開始泛甜,她覺得她能喝掉這一整瓶。

“喜歡喝?”賀砺問她。

“嗯!”孟允棠咽下口中果酒,下意識地沖他微微一笑,笑完才想起剛才兩人還在吵架拌嘴來着,忙又把臉往旁邊一扭。

賀砺都懶得取笑她,又從包袱中拿出一包酥蜜寒具來。

孟允棠很嫌棄:“怎麽是巨勝奴啊?”

賀砺道:“想吃什麽?跟我回去,我叫人做給你吃。”

孟允棠:“……”

“我不想吃什麽,時辰也不早了,你回去吧。”孟允棠又想從他身上下來。

“慌什麽?”賀砺不放人,道:“有正事問你,你那兩個堂兄和堂妹,處置得如何了?”

孟允棠道:“堂兄們都被大伯施了家法,打得鮮血淋漓的,大伯母還送了五萬錢來給我壓驚。堂妹……我阿娘去過鄭府了,前兩天聽說鄭家要休了她。”

“就這樣?”賀砺眉梢微挑。

孟允棠瞧着他,遲疑地問:“你還想怎樣?”

“這樣你就解氣了?”賀砺不答反問。

“不然還能怎樣,總不能殺了他們吧。”孟允棠郁悶道。

“不用殺人的法子也有很多,比如說,可以将他們臉上的皮剝掉一半,讓他們從今往後沒臉見人,抑或,将他們腰椎骨打斷,讓他們餘生只能躺在床上,沒法再出去害人。”賀砺雲淡風輕地給她出點子。

孟允棠聽得眉頭都聳成了八字,抱怨道:“你能不能不要跟我說這些可怕的話?待會兒我還怎麽睡覺?”

“很可怕嗎?但人确實會這麽做。比如說,若是位置對調,你的堂兄堂妹,也許就會這樣來對付你。”賀砺伸手撫了撫她鋪滿青絲的脊背,道:“別把人性想得太好,人性是很壞的,你想象不到的那種壞。”

孟允棠本想反駁,但擡眸看到賀砺的眼睛,頓時想到,也許正是因為他在八年的流放生涯中曾無數次體驗到人性的惡,所以今日才會有此感慨。

其實人性的惡她又何嘗沒有體驗過呢?比如說孟雅欣,她自忖從小到大從未得罪傷害過她,她對自己這種無緣由的針對和陷害,不就是無緣由的惡麽?

想到這一點,她也就不想去反駁賀砺了,轉而問道:“今日下午在青雲苑,既然那……那……不是你,你為何會去那裏?”

賀砺聽她問此事,眼裏帶了點笑意,道:“我的同袍兄弟千裏迢迢從河北道過來向我報信,我不得盡地主之誼?”

“盡地主之誼不就是請人吃飯嗎?”孟允棠質疑。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就圖一個口腹之欲?”賀砺順口道。

孟允棠惱怒地豎起眉毛。

賀砺:“……”習慣這東西,真的太難改了。

“我的意思是,他們都是大老粗,哪有你這樣高雅的品味呢?”他生硬地找補道。

“哼!”孟允棠撇過頭去,拿後腦勺對着他。

賀砺見狀,哄道:“今日有人送了上好的鹿筋來,我已叫廚下用蘿蔔與頻婆果煨上了,待去了腥,再與山雞一道炖上,你明日來吃可好?”

孟允棠想起炖得爛爛的鹿筋的口感,一時口水分泌旺盛,但回想起他剛說的“只貪圖個口腹之欲”,又置氣道:“不來!”

“不來撓腳底了。”

“你敢!”孟允棠羞惱地轉過頭來。

賀砺看了眼她擱在坐床沿上的雙腳,因為剛從床上起來,沒穿襪子,兩只小腳丫嫩生生地光着,這會兒因為羞恥,十個腳趾頭都摳了起來。

孟允棠見他看她腳,更羞恥了,伸手捂住他的眼睛道:“你不許看!”

賀砺笑了一聲,也不去拉她的手,只道:“這樣不就挺好,你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直接對我說便是了,你不說,我哪兒會知道你在想什麽?”

孟允棠放下手,不滿道:“下午我也說了,你還不是撓了我腳心?證明說也根本不管用!”

賀砺裝模作樣地想了想,點頭:“好像是這麽回事。要不我教你個一定管用的法子?”

孟允棠狐疑地看着他,這世上還有對他一定管用的法子?

賀砺傾過臉來,似是要附耳說話。

孟允棠配合地支起耳朵。

誰知道他湊到近前,突然伸手掌住她的後腦勺扭過她的臉,在她嘴巴上親了一下,眼睛亮晶晶地忍着笑道:“就是這個法子,保管百試百靈,若不靈,你打我。”

孟允棠雙頰緋紅,擡手捶他,羞惱道:“我現在就打你,你這個登徒子!”

兩人鬧了半晌,隐隐又有要把孟允棠惹毛的架勢。賀砺難得識相一回,問她要了晏辭的放妻書就脫離了戰場。

今晚天氣不錯,月明星稀微風徐徐。

賀砺心情也不錯,步履輕快地走到離孟家不遠的一條巷道中時,他停住了腳步。

有埋伏!

腦海中剛閃過這個念頭,耳邊一片衣袂風響,從巷道兩側的宅院圍牆後翻出十來個手持鋼刀的黑衣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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