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抱歉, 阿姐,我失态了。”孟允棠噴了一口茶後,忙放下茶杯, 掏出帕子捂着嘴,雙頰紅豔如火。

“無礙, 我知道你是被那十個八個驚着了。你放心,我也沒指着你一個人能給他生上十個八個,畢竟你這身子骨,看起來也不算是強健。我就是想問問,若是将來他納妾,你是否能容得下?”賀令芳道。

孟允棠低着頭, 思慮好久。

賀令芳靜靜地看着她,并不催促。

最終,孟允棠還是下定了決心, 放下捂着嘴的帕子, 擡眸看着賀令芳道:“阿姐, 其實,我并不想嫁給臨鋒哥哥。”

賀令芳似有些訝然, 問:“為何?”

“我的家人朋友,脾氣都很溫和, 我自幼在那樣的家庭環境中長大,早就習慣了與脾氣溫和的人相處,而臨鋒哥哥的脾氣……你是他阿姐,應當也是知道一二的。”孟允棠道。

賀令芳點頭, “他的脾氣, 自幼就與溫和二字不沾邊。”

“阿姐方才說他婚後應當生上十個八個,我也很是贊同, 現在的衛國公府,太空蕩太安靜了。但是,我……我不能生,到時候孩子都是庶出,外人瞧着也不太好。所以內因外由,我都不想嫁給他。只是此事,我說不嫁并沒有用,他也不聽我的,阿姐你能替我想想法子嗎?”孟允棠期盼地看着賀令芳。

賀令芳沉吟。

對付賀砺,她其實也沒什麽好法子。這個弟弟最小,自幼便是主意大脾氣大,八年流放回來,有時候她看他還是當年那個幼弟,有時候看他又像個完全沒見過的陌生人。完全看不透他。

但婚姻大事,爺娘都不在了,她這個做長姐的,多少要為他參謀一二,不能由着他胡來。

“這樣吧,三日後衛國公府辦焦尾宴,到時也會請你阖家前來。屆時你找機會與他心平氣和地談一談,那日府中賓客多,他當是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來。你談過之後,我再去找他談,能說得通最好,若說不通,咱們再想別的法子。”她道。

孟允棠想起賀砺發火的樣子有些發憷,但想來想去,似乎也只有那天趁着府裏人多,阿爺阿娘也都在,跟賀砺說清楚最為合适。

想到此,她就點了點頭。

賀令芳伸手過去握住她擱在桌上的手,目光誠懇道:“彤娘,你是我賀家的大恩人,無論遇着什麽困難,都可以來跟我說的,六郎他欺負你,也可以來告知我。我不一定能治得住他,但總有治得住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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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謝謝阿姐。”孟允棠此刻感覺很是複雜,像是如釋重負,可心中卻并沒有覺着有多松快。

兩人在茶樓喝了會茶,出了茶樓便各奔東西。

孟允棠去禽行買了只上好的鹦鹉,回去時路過一家賣文房四寶的鋪子,進去逛逛,看到一個很好玩的物件,名叫書幾,可以放在書桌上,把卷軸插在上面的銅環裏一邊轉一邊讀,這樣遇到長的卷軸書,就用不着“左手拉右手卷”這種高難度的動作了。

價格還挺貴,一架要一千五百錢。孟允棠買了一架給阿爺,買了一架準備當做謝禮送給柳士白。

回到家,她讓禾善和穗安将書幾和鹦鹉拿回她房中,自己去了內堂找周氏,将賀砺的話轉述給她。

周氏聽罷,嘆氣道:“他若堅持,咱們也沒有法子。段夫人不見我去,只怕還要上門。”

“她若再來,便讓她自己去求賀六郎吧,我們已經盡力了。”孟允棠道。

周氏點頭:“也只能如此了。”

孟允棠猶豫一下,對周氏道:“阿娘,我準備将賀六郎送我的東西都還給他,并在焦尾宴那日與他說清楚,我不想嫁他。”

周氏愣了一下,問她:“你真的想清楚了?”

“嗯,想清楚了。”孟允棠将下午在東市遇見賀令芳之事告訴了周氏,末了道:“不管從哪方面來說,我都不适合與他成婚,既然義姐願意幫我,自然要盡力一試。”

“你就一點都不喜歡他嗎?”周氏問她。

孟允棠遲疑半晌,小聲道:“也不能說一點都不喜歡,只是,想想和他成婚後的日子實在難過,不是這點喜歡就能抵消的。阿娘,你這樣問我,難不成你希望我嫁給他?”

周氏道:“你既不願,我又怎會希望你嫁給他?我只是覺着,以賀六的性子,此事恐怕沒那麽容易能成。但成不成的,不做又怎會知曉呢?你放寬心,不管如何,阿娘總是站在你這邊的。”

“阿娘,你真好。”孟允棠抱住周氏的胳膊,把頭枕在她肩上。

周氏安撫地拍了拍她,眸底卻是顧慮重重。

天黑下來後,家裏突然來了十個精壯大漢,孟扶楹一問,說是賀砺聽聞長興坊出了兇案,派來幫孟家守衛宅院的。

這時坊門已閉,也不能将人趕出去,只得讓他們留下了。

孟允棠用過晚飯回到自己房中,将頭探到窗口往外頭看,月光下,院子裏暗影幢幢,并看不見那些人隐匿在何處。

她縮回身子,将窗戶關上,在妝臺前心事滿腹地坐了片刻,就喚禾善穗安打水拿胰子來,在付出了手背青一塊的代價後,終是把那只镯子從手腕上給摘了下來。

她将賀臨鋒送給她的那些镯子都收拾好,仰頭看向屋角的鹦鹉架子。

別的都好說,就是舍不得彩衣。可是當斷則斷,彩衣畢竟是他送給她的,就像他上次說的,他送她彩衣是因為他們之間有婚約,她總不能不想嫁他還非得留着彩衣不還他。還有春光。只希望他不要向她要他那塊玉佩,她真的沒法還給他一塊完整的。

第二日孟扶楹本來要去找賀砺說那些守衛的事,可想想專門為此事告假有些不值當,況且長興坊也确實發生了血案,多些好手來為自家守衛也不是什麽壞事,便索性不管。

明日便是林宛燕出嫁的日子,下午孟允棠去看她,她想要孟允棠陪她過在娘家的最後一夜,孟允棠派禾善回去征詢周氏的意見,周氏自是同意。

當晚賀砺派去的人就沒留在孟家,而是跟着孟允棠去了林家,十個彪形大漢,威武嚴肅地往窄小的院子裏一站,把林家人吓得差點去叫武侯。

孟允棠解釋過了他們才安下心來。

夜深了,林宛燕和孟允棠頭靠頭躺在床榻上,還是毫無睡意。

林宛燕想起院子裏那些護衛,對孟允棠道:“賀六郎對你可真好,前日夜裏出了那血案,這兩日我爺娘都惶惶不安呢,可惜我明天要出嫁了,不然他們今晚定能睡個安穩覺。對了,賀六郎怎麽還不上你家提親啊?”

“他說現在還不能來,好在他沒來,說真的,我也不想嫁給他。”孟允棠看着帳頂輕聲道。

“為何?我覺得他對你真的很好啊。而且你們是自小的情分,難得分開了這麽多年還能再續上,多不容易。”林宛燕側過身來,看着孟允棠的側面道。

孟允棠想了想,道:“這麽說吧,如果你與呂三郎婚後發生争執,他不肯讓着你,你怎麽辦?”

林宛燕得意道:“他敢不讓着我,我就罵他,掐他,拿條枕打他!不過他肯定會讓着我的,就他那老實相,借他十個膽,也不敢與我争執。”

“若換做賀砺,你敢嗎?”

林宛燕想起賀砺那張雖俊但看起來就不好惹的臉,不茍言笑的冷漠模樣,讪讪道:“那……可真不敢。不過他既喜歡你,想來也總會讓着你的。”

孟允棠道:“你想多了,除非我哭,他态度能好點。但我總不能靠着眼淚過日子吧?更何況他還肩負為賀家開枝散葉的重任,她阿姐說希望他婚後能生上十個八個的……”

林宛燕噴笑,道:“你是被這十個八個給吓退了吧?也真是的,她阿姐也是女子啊,怎就把生子說得這般容易?你看姜姐姐當初生小葭月的時候,差點沒了半條命去。好在王侍郎家門風好,內院也清明,沒逼着她非得生個兒子出來。”

孟允棠嘆氣道:“那是因為姜姐姐嫁的不是王侍郎的嫡長子,若是嫁的嫡長子,你看沒人逼她生兒子。”

林宛燕松了口氣的模樣,道:“所幸我嫁的也不是呂家的嫡長子。說起生孩子……”她湊到孟允棠耳邊,小小聲道:“我阿娘說洞房時第一次會有點痛,讓我忍一忍。姜姐姐矜持面皮薄,我不敢問她,只能問問你了,到底有多痛啊?像被針紮一下那種痛,還是被人掐一下那種痛?”

孟允棠臉上火燒火燎的,害羞道:“我……我怎麽知道?”

林宛燕驚訝:“你怎麽會不知道?啊,難不成你和晏辭三年都沒圓過房?”

“嗯。”

“怎會如此?那洞房那晚,你們在作甚?”林宛燕感到不可思議。

“洞房那晚,他發現娶錯了人,嚷嚷着要到孟家去問個清楚,在他爺娘那兒鬧了一夜,我自己睡的。”孟允棠道。

“這也是稀奇,按道理說奠雁禮的時候他不就可以見你一面嘛,那時他怎麽沒發現你不是孟雅欣?若那時候發現了,鬧将起來,你也不用嫁到他家了。”林宛燕道。

“哄他寫放妻書那晚我就此事與他争執過對錯,他說那時他緊張沒敢多瞧,我臉又抹得跟面團一般,他才沒認出來。”孟允棠郁悶道。

林宛燕又笑噴了。

“笑笑笑,笑什麽笑,你明天也得抹得跟面團一樣。”孟允棠氣不過,伸手掐她的臉。

“那也不妨礙我取笑你。”林宛燕伸手撓她癢癢。

兩個女孩子在床上笑成一團,嬉鬧間孟允棠小衫帶子松開,林宛燕無意間摸到她的肩臂,驚嘆道:“彤娘,你皮膚好光滑,軟綿綿的好好摸。”

“喂!你在摸哪兒?還不把手拿開?”孟允棠漲紅了臉。

“嗯~再給我摸摸嘛,滑滑的真的好好摸,你有什麽保養皮膚的法子嗎?”林宛燕豔羨地問。

“別鬧了,快拿開。”

“我是女子,你害什麽羞啊?”

“好癢啊,哈哈哈!”

……

次日,林家從上午就開始忙碌。到傍晚,孟允棠站在坊門前看着林宛燕的喜轎跟在騎馬的呂三郎後頭一路往南,直到看不見了,心下還有點想哭。

年齡最小的好友也出嫁了,以後姑舅兄嫂夫婿孩子,瑣事一大堆,只怕再也沒有未出嫁時的心境和閑暇與她一同玩耍了,就同姜姐姐一樣。

但不管怎樣,只要她過得好就行了。

孟允棠覺得自己也該如此,回到家就跟周氏說要擴建家裏的馬廄。

把春光還給賀砺之後,她準備自己去買一匹馬,再給禾善穗安也一人買一匹馬,反正現在手裏有錢,不怕負擔不起幾匹馬的消耗。

周氏對她一向是無有不應的,說明日要去衛國公府參加賀砺的焦尾宴,後日再找工匠上門丈量尺寸。又問孟允棠東西都準備好了沒有,孟允棠說都準備好了。

“明日你跟他好好說,若是看他面色不對,就打住,不要惹怒他。就如賀娘子所言,若是說不通,回頭再想別的法子。”周氏叮囑孟允棠。

孟允棠點點頭,道:“我知道。”她也不敢惹怒他,放妻書還在他手上,明日還得設法讨回來呢。

次日,孟扶楹帶着一家大小去衛國公府赴宴。

他們到時,前來參加宴會的各色車馬都已經停到了衛國公府烏頭門外的街道上,排出去老遠。

但門丁一看孟扶楹他們來了,忙殷勤地過來将他們迎進烏頭門去,讓孟家的車馬直接停到衛國公府外院的菜地上。

旁人見孟家有此禮遇,紛紛側目。

孟家按着規矩在賀家的門樓內呈了禮單,禮物交由賀家的仆人拿回府中去。

孟允棠看着裝着彩衣蒙着黑布的鳥籠被提走,鼻子一酸,差點當場落下淚來。周氏察覺,摟着她的肩将她帶到一旁,讓她調整情緒。

賀砺還沒娶妻,賀令芳今日代行女主人之責忙得腳不沾地,見周氏與孟允棠等人來了,也只來得及過來打了個招呼,還沒來得及說幾句話,又被叫走。

來赴宴的各家夫人中自有與她要好的,自發地替她招呼客人。

周氏與孟允棠孟以薇剛來到內堂前,闵安侯夫人崔氏便滿臉堆笑地從裏頭迎了出來,殷勤地與周氏打招呼寒暄。

自張老夫人壽宴那次張家因孟氏母女得罪了賀砺,滿心以為要完,這陣子正想着如何讨好賀砺亡羊補牢呢,不曾想就收到了賀府焦尾宴的邀約。

張伯興與崔氏狂喜之餘,思前想後不得要領,只能以為是孟氏母女礙于孟老夫人的壓力,在賀砺面前幫張家說了好話,所以賀砺态度才會有此轉變,故而崔氏才對孟氏母女格外客氣。

賀砺辦焦尾宴,那自是滿堂簪纓高朋滿座,內堂裏也都是高官達貴家的夫人小姐,若按官職排位,周氏與孟允棠她們只能坐最末位。但孟允棠是賀令芳的義妹,這樣她們的位置就又靠前了,坐在了公侯家老夫人的後頭。

衆人不知張家冒領功勞的真相,都在猜測賀令芳為何突然收這八品西市署丞的女兒做義妹,明裏暗裏地打量孟允棠。

孟允棠最不習慣這樣的場面,內心很是窘迫,強忍着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

好在沒一會兒賀令芳就回來了,将衆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與衆人說笑一陣後,外頭又有事要找她過去處理,她臨走時看了孟允棠一眼。

孟允棠心領神會,借如廁之名帶着穗安禾善出了內堂。

賀令芳就在內堂之側不遠處跟管事說話,見孟允棠出來,便打發了管事,往避人處走去。

孟允棠跟過去。

“彤娘,那日所議之事,你考慮得如何?”賀令芳站在道旁一株石榴樹後頭,問孟允棠。

“我考慮清楚了,決定依阿姐所言,今日與臨鋒哥哥說清楚。”孟允棠道。

賀令芳見她态度堅決,思謀着道:“此刻離開宴還有一段時間,客人差不多都來齊了,六郎作為焦尾宴的主人,不能離開正堂太久,縱你說的話讓他不快,應當也不會當場發作。待宴會結束,你回家去,我去勸他。我現在就派人去正堂叫他,你從這兒往後頭走,第三個路口往右拐是一片竹林,竹林裏頭有個蕭蕭亭,那裏人跡罕至,方便說話。帶着你這兩個侍女,若有事,及時來告知我。”

孟允棠點點頭,兩人便分頭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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