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天黑了, 白姨娘與孟以薇來探望過孟扶楹,周氏打發她們回去,孟允棠與孟礎潤還留在他房中。

“昨日傍晚剛下獄, 晚上就受了刑,今日卻又放出來了, 可是抓錯了人?真是豈有此理。”周氏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蒼白虛弱的孟扶楹,又是心疼又是氣憤。

“沒有抓錯人,我于此事确實有涉,能這麽快出來,定是因為賀六郎幫了忙。只是,我好像壞了他的事。他為了幫我今天一大早就出了獄, 結果那童廉童相公就在獄卒來送朝食時,敲碎喝水的碗割喉自盡了。”孟扶楹道。

周氏與孟允棠都愣住了。

孟礎潤卻道:“阿爺你确定?早上賀六郎從大理寺出來,看到我們被小吏攔在大理寺門外, 可是理都沒理我們。”

“你們與他說話了?”孟扶楹問。

孟礎潤被問得一噎, 不吭聲。

孟扶楹也不去說他, 只對周氏道:“明日你先備些禮替我去衛國公府謝謝他,待我能下床了, 再親自去。”

周氏應下。

從房裏出來,周氏打發兩個小的回去休息。

孟礎潤先走了, 孟允棠卻挽着周氏道:“阿娘,明日我與你一道去衛國公府吧。”

周氏有些意外,伸手捋一下她有些松散的鬓發道:“你不用勉強,我與你弟弟去就行了。”

“我不勉強, 咱們家與他之間本來也就是因為我才起的龃龉, 既然他幫了阿爺,我做女兒的, 理應代阿爺去謝謝他。”孟允棠道。

周氏望着她。

她被賀砺扣在府中的那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到現在她都沒有告訴她。她沒有被賀砺強迫,但自回家後,她又是顯而易見的郁郁寡歡,周氏一直想弄清楚事情的症結究竟在何處。

明日帶她一同去見賀砺,許是會有所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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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想着,周氏就同意了。

次日一早,朝聞鼓剛響起來母子三人便攜禮去了衛國公府,卻還是沒見着賀砺。

“我家阿郎進宮去了,臨行前曾吩咐,說他此番援手只是為了報恩而已,請孟公孟夫人不必放在心上。”鹿聞笙彬彬有禮地對三人道。

周氏聽他轉達這話,仿佛賀砺不想再與孟家有過多牽扯一般,自然也不好厚顏留下,只得說不管因為什麽總是救命之恩,總要當面道謝的,既然今日他不得空,那改日讓孟扶楹親自來。

三人要走,鹿聞笙卻又叫住孟允棠,道:“孟小娘子,阿郎将鹦鹉養在我處,雖是有你送來的飼養手冊,但我從未養過鳥,近來看它恹恹的精神有些不好,唯恐出事,你能不能随我去看看?”

孟允棠一聽彩衣不好,急了,回身對周氏道:“阿娘,要不你和阿潤先回家,我去看看彩衣,稍後回來。”

上次的事讓周氏至今心有餘悸,不大放心孟允棠一個人留下,便道:“你去吧,阿娘在這裏等你,左右現在時辰尚早。”

這時家裏的仆人突然找來,對周氏道:“夫人,不好了,大夫人和老夫人來了,正在家裏大吵大鬧,阿郎着小人來請你回去呢。”

周氏一聽,便要回家,又看孟允棠。

見家中有事,孟允棠心裏着急,對鹿聞笙道:“我下午再來可好?”

鹿聞笙自然說好。

母子三人離了衛國公府匆匆回到孟府,聽下人說老夫人和大夫人都在正房裏,又忙忙地趕到正房去。

剛到門外,便聽綏安伯夫人吳氏在裏頭大聲道:“你便是為着自己脫罪,也不能把你大兄供出去!如今你回來了,他卻下了大獄,難不成真要綏安伯府奪爵抄家你才滿意?”

周氏一聽,火噌的一下就蹿到了頭頂。昨晚孟扶楹已經将下獄的前因後果細細說給她聽了,分明就是他們自己惹的麻煩,這吳氏竟然還有臉上門來吵?

“不供出大伯,難不成讓老三代大伯去死?”她邁進門去,朝沉着臉坐在一旁的孟老夫人行了一禮,對臉龐浮腫儀态盡失的吳氏道:“原本就是大伯托三郎放那兩車貨進的西市,三郎念着兄弟情義答應了,如今因為那兩車貨出了事,你們不去找托你們辦事的人,反倒來找我們?你是不是急昏頭了?”

“不找你們找誰?我的欣兒,你說,是不是你們找人綁的她?”吳氏一見周氏,瘋了一樣沖過來抓住她的胳膊,雙目赤紅表情猙獰道:“一定是你,因為七娘,你恨不能剝她的皮吃她的肉,她才十七歲,你怎麽下得去這個手?!我跟你拼了!”

周氏被狀若癫狂的吳氏給驚呆了。

“你放開我娘……”情急之下,孟允棠上去想拉開吳氏,卻有人比她動作更快。

孟礎潤沖上前去一把将吳氏推出老遠,摔了個四仰八叉,擋在周氏與孟允棠去前面道:“要發癫去別處發,我阿爺還要養傷!”

吳氏摔愣了,回過神來後,幹脆也不起身,就坐在地上嚎啕起來。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孟老夫人在一旁跺着龍頭拐杖唉聲嘆氣。

床上的孟扶楹瞧着這亂成一團,一個頭兩個大,恨不能原地升天算了。

周氏看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吳氏,心知單是孟扶林被抓,絕不可能讓她失态成這般模樣,便問孟老夫人:“母親,到底發生了何事?”

孟老夫人面色灰敗,仿佛一夜之間被抽幹了心氣的模樣:“昨日下午,欣兒找回來了。人還活着,只是被拔光了牙齒,割斷了舌頭。”

孟允棠吓得用手掩住嘴,周氏也驚呆了,就連孟礎潤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真不是你知道鄭家不休她之後,派人做的?”孟老夫人盯住周氏。

周氏整理一下情緒,道:“便是為了給兒孫積福,我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

“除了你們還能有誰?欣兒她一個姑娘家,這麽多年來,得罪的也只有你們而已。”吳氏不信。

“你若不信,盡可去官府告。”雖是驚異于孟雅欣的慘狀,但對這個一而再害自己的女兒,還不知悔改的侄女,周氏是真同情不起來。

孟老夫人道:“先不說此事了,當務之急,是把老大給救出來。你們與衛國公府關系好,去求一求賀六郎吧。”

孟扶楹閉着眼睛假寐。

周氏心中厭惡至極,道:“母親,我們家也就靠着往日那點情分與衛國公府尋常走動而已,若說關系好,又怎及得上對賀家有恩的汝昌侯府?母親何不去請張家幫忙想想辦法呢?再者那兩車貨又不是大伯的,他想脫罪,将貨主供出來不就是了?”

孟老夫人被周氏這般半陰不陽地諷刺,惱怒不已,但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不能沖周氏發火,只得呵斥吳氏:“別哭了!人還沒死呢!”

……

大明宮太和殿。

太後一雙鳳目緊盯着賀砺,一臉不虞,道:“他身邊的奉茶都招了,你還不如實道來?”

賀砺放下茶杯,擡起臉來微微一笑,道:“此事确實是我與太子共謀。”

太後見他認了,愈發覺着不可思議,怒道:“他才多大?你怎能讓他配合你行此險招?我之前跟你說的話你是一句都沒有聽進去是不是?”

賀砺神色鎮定,道:“姑母,太子行此險招為的不是配合我,而是為你和聖上分憂。他知道你與聖上現在必須表現得不偏不倚,不想因為自己的事讓你們難做。我動手,秦衍還是會把我的動機往複仇上想,不會對你和聖上有過多的考量。太子年紀雖小,但有勇有謀,具備身為一國儲君最需要的堅韌品質,姑母大可放心了。”

“放心什麽?他為了杜絕童廉臨陣退縮的可能,事先讓奉茶将兩人茶杯互換,僅這一個舉動,便能叫秦衍知道,他是參與其中的。”太後道。

“那又怎樣?便是太子表現得與他秦家親近,難不成秦衍就能不想自己有個外孫當儲君了?出了這件事,姑母正好趁機将東宮上下仔細排查一遍,該殺的殺,該換的換。東宮安全無虞,外頭有我繼續掣肘,秦衍老賊無暇他顧。”

太後斜眼瞧着他,道:“你事事思慮周全,怎麽還是讓童廉沒開口就死在牢中了?昨日一早出獄,做什麽去了?”

賀砺道:“姑母,人都會有些不欲旁人知曉的私密,侄兒也一樣。童廉死,只不過是少了一次攻讦秦衍的機會而已,這種程度的損失,侄兒能承受,相信姑母也一樣。”

太後看着他眉眼低垂,卻暗藏桀骜的模樣,沒再說話。

這個侄兒回京時間不長,但她早已看透了,他不是個易于掌控的人。

這也正常,用人總是會有這樣的煩惱,得用的不好掌控,好掌控的不得用。

但人嘛,就如他所言,總有些不欲旁人知曉的秘密。為何不欲旁人知曉?因為旁人一旦知曉了,這秘密,就會變成他的軟肋。

或許她也應該改變一下自己的觀念了,與其讓他找個有實力的岳家變得更不好掌控,倒不如靜觀其變。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孟家,孟七娘,說不好,就是他的軟肋。

賀砺出了大明宮,一路向南,在崇仁坊與勝業坊之間的街道上遇上剛從勝業坊裏出來的晏辭。

晏辭臉上傷痕未消,心事重重的,一擡頭見了賀砺,也沒理會他,調轉馬頭就要走。

阿爺下獄,他急着去探聽消息。

賀砺卻策馬上前幾步,擋住他的去路。

“姓賀的,我今日沒空跟你歪纏,讓開!”晏辭皺眉喝道。

“想救你阿爺,就跟我來。”賀砺策馬回身,往避人處行去。

晏辭半信半疑猶豫不決地在馬上僵坐半晌,到底還是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行人稀少處,下了馬。

“我給你三天時間,與孟允棠按規矩和離,否則,就準備給你阿爺收屍。”賀砺開門見山。

“你少在那兒唬人,我阿爺的事,怎麽都夠不着殺頭。”晏辭見他只是想借此要挾他與孟允棠和離,轉身就要走。

“晏大郎君金尊玉貴,沒下過大理寺的牢房是不是?”賀砺微微拔高聲音。

晏辭停住。

“大理寺的牢房裏,老鼠很多。這人若是被老鼠給咬了,運氣好些的就是皮肉破損,若是運氣不好得了鼠疫……誰說一定要罪名夠得上殺頭,才會死呢?”賀砺慢條斯理道。

晏辭霍然轉身。

賀砺冷笑一聲,轉身想上馬。

晏辭又氣又急,脫口而出:“賀砺,你別在那兒裝得人五人六不可一世,你再厲害,還不是想搶我的女人?”

賀砺回身幾步走到他面前,出手如電,一把掐着他的脖子就把他按到了一旁的牆上。

“你的女人?”他額角青筋贲起目光兇戾,連聲音透着掩飾不住的殺氣:“當初我若在長安,你有幾條命能娶到她?”

就算與賀砺打過兩次架,晏辭也一直以為,他對孟允棠不過是見色起意。但此刻他的眼神卻告訴他,并不是這麽回事。

“你應該慶幸,沒有碰過她。”察覺自己的失态,賀砺很快就松開了他,上馬離開。

……

孟府,賀令芳來送傷藥,周氏才趁機打發了孟老夫人與吳氏。賀令芳離開後,周氏去照顧孟扶楹。胡十一來找孟礎潤,孟礎潤就跟他出了門,說不回來吃午飯。

孟允棠則回了自己的房間,坐在窗下怔怔地想事情。

阿爺被連累下獄受刑,孟雅欣被劫持拔牙割舌,這兩天發生的事,就仿佛自她被賀臨鋒扣下,就開始直面了人生的殘酷一般。

哪一件都是她承受不住的。

她忍不住去想,若是沒有賀臨鋒出手相助,阿爺會怎樣?

孟雅欣是伯爵之女,都能被人劫去做下這等慘毒之事,那她和她的家人,在那些有權有勢的人眼裏又算得了什麽?

和這些相比起來,她之前擔心的嫁給賀臨鋒之後會被他欺負會過得不好之類的事情,顯得那樣幼稚與可笑。

用午膳的時候,孟允棠對周氏道:“阿娘,我待會兒去一趟衛國公府。”

周氏想起她答應鹿聞笙要去看鹦鹉,便道:“阿娘陪你一道去。”

“不用了阿娘,他不會對我怎樣的。”孟允棠悶悶道。

因為她也不會再惹他生氣了。

周氏看着她,真的很想問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但猶豫片刻,還是沒問出口。女兒大了,心裏藏着秘密不想說,做爺娘的沒必要去追根究底。

午後,賀砺往內書房去,鹿聞笙道:“阿郎,某回房一趟。”

賀砺瞧他心神不寧的,問:“何事?”

“就是那只鹦鹉,這兩天瞧着蔫蔫兒的精神不佳,不知是不是生了病,某回去看看。”鹿聞笙道。

賀砺聞言,道:“拎過來我瞧瞧。”

鹿聞笙将彩衣拎到松齡院,挂在院中那株老松樹下。

賀砺逗它片刻,發現是有點蔫兒,不愛說話。他猜到可能是乍離了主人,一時之間不能适應新環境之故。

“不行就再去買一只鹦鹉,與它作伴。”他道。

這時院門外有仆人來報:“鹿司戈,孟家小娘子來了。”

賀砺驟然側身看向鹿聞笙,劍眉微蹙。

鹿聞笙讪讪道:“上午孟夫人帶着孟小郎君和孟小娘子來感謝阿郎,某擔心鹦鹉,就請孟小娘子過來看看。當時孟小娘子有事,說好了午後來……阿郎若不高興,那某去謝絕孟小娘子?”

賀砺不置一詞,繃着臉回身就向書房走去。

鹿聞笙見狀,忙低聲吩咐仆人:“速去請孟小娘子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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