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孟允棠進了茶水間, 見賀砺手裏拿着一枝剛開始綻放的姚黃,背靠窗口站在那兒懶洋洋地看着她。
鹿聞笙從外頭将門關上。
“幾天不見,又不認得我了?”賀砺見孟允棠站在門側發呆, 開口道。
“臨鋒哥哥。”孟允棠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手裏的姚黃。
她雖愛穿紅色的衣裙, 但牡丹她卻偏愛姚黃,尤其是這種剛剛盛開,花瓣還是嫩嫩的鵝黃色的姚黃。等到姚黃完全盛開,變成金黃色時,她就沒那麽喜歡了。
他都記得。
他擡手,将姚黃簪到她發髻後頭, 收手時順便掐了下她的臉,沒用力,嫌棄道:“在外頭受了氣就只會走遠點?在我面前脾氣倒大。”
孟允棠驚訝:“你怎麽知道?”她能确定和靜縣主那夥人在非議她時, 賀砺并不在附近。
“我有什麽不知道的?”賀砺抱起雙臂, 問:“為什麽不怼回去?”
孟允棠低了頭:“她們家裏都有權有勢的, 我不想給我爺娘惹麻煩。”
“有我給你兜着,你怕什麽?”
“也不想給你惹麻煩。”
賀砺嘆氣, 伸手握着她的雙肩将她帶到身前,低頭看着她道:“好吧, 你不想惹麻煩,那你學會告狀,至于怎麽替你出氣,由我來決定, 好嗎?”
孟允棠:“……”
“要、要不, 還是我自己解決吧。”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讓他去解決, 肯定會大動幹戈,說不定比她自己惹的麻煩還要大。
“那你得答應我不受委屈,我都舍不得欺負的人,別的混賬憑什麽欺負啊?”賀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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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允棠就不服氣了,反駁道:“你欺負得還少嗎?”
賀砺長眸一眯,伸手就要掐她的癢癢肉,道:“翻舊賬是不是?”
孟允棠笑着躲,沒兩步就被他堵在了窗下。
“我不翻了。”她仰頭求饒。
燦爛的陽光透過雪白的窗紙灑在她的臉上,細細的絨毛清晰可見。皮膚白得通透,雙眸瑩潤如橫春水。
賀砺看着她飽滿紅豔的小嘴,腦子裏不合時宜地飄過三樓那混賬的話,喉結滾了個來回,低聲道:“親一下。”
孟允棠:“……”
她低了頭,推拒道:“外面有人。”
“她們進不來。”他湊上來,氣息熱熱地拂在她頰側。
孟允棠燒紅了臉,“可是,唇脂會花的。”今天她穿的衣裳顏色豔麗,所以也擦了顏色較濃的唇脂。
“那你自己先擦了。”他低語。
孟允棠磨磨蹭蹭伸手從懷中抽出絲帕,低着頭輕輕擦了下自己嘴唇,看着淺粉色的帕子上留下的豔紅痕跡,突然羞不可抑,想要背過身去,剛一動就被他摟了過去,擡起下巴,親住了嘴。
發髻上的姚黃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她腳步踉跄,被他抵上窗戶的前一瞬,他伸手護住了她的後腦勺。
孟允棠睜着眼睛,心怦怦直跳。她不知道旁人是怎樣的,但是他的親吻真的是一點都不溫柔,每次都跟要吃了她似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但,這樣的不溫柔,又似乎特別讓人心動。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孟允棠覺着跟他在一起時間久了,自己好像也變得越來越不正常了。
這時門外傳來女子說話聲,然後是鹿聞笙的聲音。
“我家阿郎身體不适,在裏頭小憩,還請換個地方添茶。”
孟允棠忙掙開他。
兩人都有些微喘,在這靜谧又狹窄的空間內聽着格外清晰,讓人臉紅心跳。
孟允棠悄悄擡眸看了他一眼,卻見他嘴唇紅紅的,仔細一看,唇邊也有紅色,是她的唇脂沾染上了。
一時間又覺好笑又覺羞恥,還沒想好說些什麽,他道:“跟我回家?”
“我不。”孟允棠下意識地拒絕。
“你妝花了。”賀砺指出事實。
孟允棠:“……”
她為難道:“可是我妹妹還在這兒呢。”
“無礙,叫我阿姐關照她,賞花宴結束送她回家便是了。”賀砺道。
“本就是我帶她來的,我跟你走了把她一人留下不好。”
“可是你妝花了,如何出去見人呢?”賀砺攬着她的腰,神情認真又無賴。
孟允棠反應過來,控訴:“你故意的!”
賀砺也不否認,笑着俯下身子,額頭抵着她的額頭,道:“幾日不來找我,我給你留了好些好吃的,跟我回去,我讓廚下做來給你吃。”
孟允棠無法,倒了點茶水濕了帕子,把兩人唇上的唇脂擦擦幹淨,就跟着他從僻靜小道出了牡丹園,溜出宮門,往衛國公府去了。
崇仁坊與興慶宮之間就隔了個勝業坊,騎馬須臾便到。
到了府中,賀砺叫來齊管事吩咐午膳事宜,又問孟允棠:“去內堂還是松齡院?”
孟允棠:“內堂。”她喜歡內堂二樓。
賀砺又問:“不補妝嗎?”
“你府裏還有唇脂不成?”
“胭脂水粉,什麽都有,而且,都是東西市買不着的。”賀砺道。
哪個女子不喜歡“買不着”的東西?孟允棠自然也不例外。
她開開心心地跟着賀砺來到松齡院。
“都退下。”賀砺屏退在房中伺候的丫鬟。
孟允棠腳踩上鋪在房裏的絲毯,聽到後面傳來關門聲,回身一看,賀砺将房門關上了。
“大白天的為什麽唔!”一句話還沒問完,人已經被摁着後腦勺親上了。
孟允棠整個人被他捂在懷中,心裏就有點慌,伸手推他。
她一推他就松開了她,低聲哄道:“別怕,就親一會兒。”
“不要。”她躲避着小聲道。
“為何?”
“無媒無聘,我們這樣……這樣算茍合。”
賀砺笑了起來,将她一把打橫抱起,走到坐床那邊坐下,放她坐在自己腿上,圈着她道:“親一下算什麽茍合?茍合的合,應當是交合的意思……”
孟允棠羞得雙頰要燒起來,伸手捂住他的嘴道:“你別說了。”
“好,不說。”賀砺抓下她的小爪子,捏了捏,道:“最近瘦了好些,都沒有好好吃飯是不是?”
“清瘦些不好嗎?你不是從小就嫌我胖?”孟允棠賭氣道。
“你別血口噴人啊,我何曾嫌棄你胖了?”賀砺捏住她下巴。
“你就嫌棄了,你叫彩衣說‘小豬小豬胖乎乎’,那晚你送我回去,在牆下接住我後,還掂了掂,要不是我及時捂住你的嘴,定又要說我重了吧?”孟允棠控訴。
賀砺想辯解,看着她怨怼的目光,發現可能說不通,最後只道:“你就不能動腦子想想,如果我真的嫌棄你胖,我還能總帶吃的給你?”
“說不得是怕我瘦了你不好嘲笑呢?”
賀砺瞠目,随即又去捏她的鼻尖,道:“我怎麽沒發現,你如此善于強詞奪理呢?”
“我才沒有,明明是你敢做不敢當哈哈哈,你別又撓我癢……”
兩人嬉鬧一陣,賀砺将她快要滑下去的身子拖上來抱好,道:“不鬧了,說正事。過段時日我要去一趟幽州,往返慢則三個多月,快則兩個多月,留你在長安我不放心,你與我一道去吧。”
“與你一道去幽州?我爺娘不會同意的。”孟允棠笑得小臉緋紅,喘息着道。
“所以你要想法子說服你爺娘。”賀砺握住她的手,徐徐誘哄:“你也鮮少有機會出京,此番同我一道出去,安全無虞,沿路有秀麗山川可以欣賞,還有長安吃不到的各種地方美食,這樣玩上兩三個月,不好嗎?”
孟允棠很心動,可仔細想想,他們沒有婚約,他又有将她藏起的前科,就算他救過阿爺,阿爺阿娘也定不會同意她無名無分跟着他去那麽遠的地方。
“我阿爺阿娘不會同意的。要不……我就留在長安等你好了。你不用擔心我,你沒回來時,我不是一直好好地呆在長安嗎?”她道。
“被逼着嫁給晏辭也算好好的?”
賀砺一句話就讓孟允棠無言以對。
“要不,你失蹤三個月?”賀砺笑問。
“不要,你想急死我爺娘?”孟允棠蹙眉。
賀砺伸手将她眉頭揉平,低聲道:“行了,你別煩惱了,我去跟你爺娘說。”
“你去說?你怎麽說?”孟允棠好奇。
賀砺道:“我就說,那秦五娘此番陷害孟家,是因為她心悅我,又知道我心悅你,故而設下如此毒計。如今我将離開長安,若你留下,恐遭她毒手。你爺娘愛女心切,為你安全計,定同意你與我同去幽州。”
孟允棠:“……”
瞎話張嘴就來?等等,他這樣說,似乎邏輯上并沒有問題。
孟允棠猛的從他懷中坐直了身子,瞪着他問道:“秦五娘心悅你?”
賀砺看着她烏眸燦燦如臨大敵的模樣,彎起唇角道:“這麽緊張做什麽?吃醋啊?”
“你何時讓她看上的?你怎知她心悅你?她、她親口對你說的?”孟允棠追問。
賀砺眼神閃了閃,身子往後一仰,雙手撐在坐床上,瞧着她道:“我忘了。”
“你——”孟允棠扭過頭去生悶氣。
“真吃醋啊?”賀砺将人抱住,附在耳邊低低笑問,嗓音如流泉清越。
“哼!”孟允棠拿後腦勺對着他,氣鼓鼓地不理人。
“你是不是傻?不知道我跟秦家有血仇嗎?”賀砺掐着她的雙頰将她的臉轉過來,“別說她是個凡人,就算她是個仙女,我也只想将她踩進泥裏。”
孟允棠想起上次在西市見到秦五娘的模樣,那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大美人,家世又好。
“若秦家與你沒有血仇,你會喜歡那樣的小娘子嗎?”孟允棠瞧着他小心地問道。
賀砺故意道:“若是你對我不好,可能吧。”
“你別喜歡了,我會對你好的。”孟允棠摟住他的脖頸,認真道。
賀砺:“口說無憑。”
孟允棠湊過臉去親了他一下。
賀砺笑起來,嗓音低啞:“再親一下。”
孟允棠親了他兩下。
他摟着她親昵道:“現在才感覺你有點喜歡我。”
“非要親親才能證明喜歡嗎?”孟允棠總是覺着這樣親密有點羞人。
“喜歡一個人,想要與她親近不是很自然的事嗎?”賀砺反問。
孟允棠想了想,發現自己和他在一起時,并不是很想要與他做這樣親密的事情,難、難道她又想錯了?她對他的感情不是男女之情?
孟允棠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僵坐在他腿上。
“怎麽了?面色怎麽突然變白了?哪裏不舒服嗎?”賀砺察覺她的變化,關切地問道。
孟允棠擡眸看着他的臉,嗫嚅道:“沒事,剛才想起點別的事情。”不對,她對他一定是男女之情,不然剛才也不會因為擔心他喜歡別人而主動親他。
“你是不是還在擔心以後要跟我離開長安的事?”賀砺問她。
孟允棠遲疑一瞬,點了點頭。
“不用擔心了,你若不想離開長安,我們就不離開。”賀砺将她的腦袋摁在胸前,擡眸看向窗外。
“可是你不是想離開嗎?”孟允棠問。
“以前想離開,是因為覺着外面天地廣闊,無拘無束,并不是沒能力留下。既然你想留下,那就留下。比起無拘無束,你高興更重要些。”賀砺道。
孟允棠仰頭看他,問:“臨鋒哥哥,你為何對我這樣好?”
“因為你是我的小青梅啊。”賀臨鋒收回目光,捏了捏她圓翹的小鼻頭,道:“于我而言,再也不會有這樣簡單純粹的感情了。”
用過午飯沒多久,有人來找賀砺。孟允棠見他有事,就說要回家。
賀砺給她帶了許多點心瓜果回家,說今日将她妹妹一人扔在璟園了,回去送點好吃的哄哄她。
孟允棠帶着東西高高興興回到家中,赫見家裏一團亂。
大伯母吳氏帶着兩個堂兄,孟雅欣,還有已經出嫁的堂姐孟雅安在她家內堂哭哭啼啼又吵又鬧。阿娘虎着臉生悶氣,阿爺面色蒼白,還堅持坐在一旁陪着阿娘。
孟礎潤不在。
“七妹回來了。”孟礎清一看到孟允棠出現在內堂門口,叫道。
吳氏和孟雅安一聽,起身就沖孟允棠去了。
周氏急了,一邊趕過來一邊叫道:“你們想做什麽?別為難孩子!”緊趕慢趕還是晚吳氏一步。
吳氏一把抓住孟允棠的胳膊,歇斯底裏地問道:“彤娘,上次你不是說會去求賀砺幫忙的嗎?為什麽你大伯還是被判了徒五年?為什麽官府還是來抄了家?你根本就沒有去是不是?敷衍我呢是不是?”
孟允棠被她深陷的眼窩布滿血絲的眼睛吓到,結巴道:“我、我去了……”
周氏終于趕了過來,一把推開吳氏的手将孟允棠擋在身後,道:“我方才與你說得很清楚了,彤娘确實去找了賀砺,人家說救不了,我們能怎麽辦?難不成還能逼他不成?”
“他若想救,怎麽可能救不了?他可是當今太後的親侄兒,當街射傷了人都能沒事的。哪有他救不了的人?有人不肯出力倒是真的。”孟雅安一邊拭淚一邊道。
“就是,七妹,我知道我們兄妹幾個對不住你,可是你看十娘都被害成這樣了,你還不解氣麽?她這一輩子都毀了。”孟礎清道。
“诶?你這話怎麽說的?十娘成這樣與我們彤娘有什麽關系,什麽叫她還不解氣?你的意思十娘如今這樣還得怪我們彤娘?”孟扶楹忍着傷勢站起身來與孟礎清理論。
“三弟你別在這兒撇清,我們欣兒被害成這樣,除了你家沒別人會下這個手。這件事無論如何你們得負責!如今她阿爺下了獄,綏安伯府也被抄了,我們是連給她治傷的錢都沒有了,既如此,便讓她留在你們家吧!”吳氏撒潑道。
“你別跟我在這兒無理取鬧,有本事上官府告去!”周氏一個人怎吵得過他們一家人,氣得發抖。
孟允棠看着眼前這亂糟糟的一團,驚慌又委屈,憤怒又茫然,腦中一團漿糊,想到自己能做些什麽時,腦中自然而然想起了賀砺。
想起賀砺,她突然就什麽都不怕了,第一次有了豁出去的勇氣。
将手裏拎着的食盒狠狠往地上一掼,她尖叫:“夠了!”
衆人一驚,都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