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賀砺走後, 孟允棠的生活又恢複了平靜。
一切都和以前一樣,偶爾睡糊塗了,孟允棠甚至會懷疑前段時間的一切會不會只是自己的一場夢?
但鹦鹉架上多出來的鹦鹉, 馬廄裏的春光,還有天天來家裏報到的鹿聞笙都提醒着她, 那并不是夢。
弟弟不在家,賀砺也走了,爺娘都有傷在身,她也很安分,每日在家除了幫助阿娘安排一家老小的衣食住行,便是躲在房裏繡嫁衣。她做女紅慢, 三四個月時間繡一件嫁衣對她來說時間還有點緊。
上次和晏辭成婚時間更趕,那件嫁衣是阿娘和以薇還有穗安禾善幫她一起繡的,所以這次她也毫不客氣地叫了以薇來幫忙。
這天姐妹倆和兩個丫頭正在孟允棠屋裏繡着呢, 前頭來報, 說是林宛燕來了, 孟允棠就迎了出去。
林宛燕成親後還沒與孟允棠見過面,孟允棠理解, 她剛去了夫家,要适應的地方肯定很多, 不得空是正常的。她自己這邊亂糟糟的一堆事,也沒去呂家找過她。
今日一見,發現林宛燕似是清瘦了一些,孟允棠疑心她在夫家過得不好, 領她去見過周氏後, 便将人帶到了自己房裏。
林宛燕既是孟允棠的手帕交,與孟以薇穗安禾善自然也是相熟的, 來了見大家都在幫忙繡嫁衣,一問,知道孟允棠要嫁給賀砺,她便高興起來,當即坐下和大夥兒一起繡。
她原是正好得空來問香糯坊的事的,見孟允棠有更重要的事忙,自然也就将香糯坊的事抛到了腦後,只對孟允棠道:“前幾日我與呂三郎去西市時,恰好遇到鐘麗嬌,她說姜姐姐有孕了。”
孟允棠停下手中的活計,驚訝擡眸:“姜姐姐有孕了?她不是說不生了嗎?”
林宛燕道:“能生是好事,不然萬一以後夫婿納個妾室生下庶子來,姜姐姐後半輩子的日子怎麽過?小葭月長大了畢竟是要嫁人的。”
孟允棠一想也是,道:“那咱們哪天約個時間一道去探望探望她吧。”
林宛燕點頭應喏。
孟允棠瞧她兩眼,問道:“你在呂家過得如何?我瞧你怎麽還清減了些?呂家需要你操勞嗎?”
林宛燕低着頭專心繡着裙腰上的寶相花紋,道:“我不過是三兒媳,頭上有婆母大嫂二嫂,需要我操勞什麽?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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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擡起頭來,看着孟允棠,目露歉疚,道:“彤娘,你送我的那支事事如意簪,被呂三郎的表妹強買走了。”
孟允棠:“什麽叫強買走了?她花了多少錢跟你買?”
話說到這裏,林宛燕也顧不得丢人了,忿忿道:“那支簪喜慶又好看,剛嫁過去那陣子我幾乎天天戴着,她許是一早就看上了。六天前,呂三郎的姑媽和他表妹忽然找到我,拿了五千錢跟我買那支簪,說第二日有郎君要來相看,她表妹需要那支簪撐撐場面。我自是不肯賣給她們,他表妹就哭,她姑媽說我太小氣,說着說着吵起來,他姑媽就問呂三郎她阿爺是不是不想養着她這個妹妹和外甥女了,吵得阖家不安寧。我婆母看着實在不像話,拿了她的兩支金簪來給我,勸我拿出金簪息事寧人。呂三郎也說以後補一支好的簪子給我,我騎虎難下,只能将那支金簪給了她。他姑媽怕我以後反悔,還非得把錢塞給我,說那支簪子是她們買的,真是……真是氣死我了!”
“真是豈有此理?五千錢就買你那支簪?為什麽不幹脆明搶?”孟允棠也生氣了。
那支金簪她也很喜歡,雕成柿子枝葉形狀的釵頭上墜下來八縷柿子流蘇,都是紅寶石的。雕工精湛惟妙惟肖,她一見就喜歡上了。只是當時念及林宛燕要出嫁,那支簪有紅色的寶石流蘇,意頭又好,這才忍痛割愛,給了林宛燕。
居然就被人這般不要臉地強買了去?五千錢?連簪上的一顆寶石柿子都買不着!
禾善義憤填膺,顧及身份,沒有擅自開口。
孟以薇向來不是多話之人,穗安也一樣。
孟允棠氣了一陣,道:“不行,我得去幫你把簪子要回來。五千錢買這根簪子,她們做夢呢!”
林宛燕搖頭道:“算了,雖然我也很生氣,但是你不知道呂三郎她姑姑就……說句不尊重的話,就是個潑婦。他爺娘又特別好面子,怕左鄰右舍看笑話,所以一向都遷就她。我不想為了我的事讓你丢面子。”
“這不單單是你的事,那枚簪子是我送你的,給你戴我願意,給別人戴我不樂意。再說了,呂三郎的表妹會出嫁,他姑媽看樣子可是要在他家住一輩子的,以後你若再有了什麽好的香的,再被她看上了怎麽辦?難不成每次都讓她花少少的錢‘買去’?既然不能吵,那我們就想個不吵的法子把簪子要回來。趁現在人多,大家都趕緊想想辦法。”孟允棠道。
衆人思量一陣,穗安率先開了口,她問林宛燕:“林娘子,那表妹,平常戴那枚簪子嗎?”
林宛燕道:“來客就戴,出門赴宴也戴,可顯擺了。”
穗安道:“既如此,要不,你和我家娘子合唱一出雙簧?”
孟允棠來了興趣,問:“如何唱?”
穗安又問林宛燕:“最近呂府有何喜事需要宴請賓客麽?”
林宛燕道:“再有十天是我公爹五十大壽,準備大辦的。”
穗安道:“我家娘子如今與賀大娘子是結義姐妹的關系,若是你邀請我家娘子去赴宴,呂家人應當不會反對吧?”
“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又豈會反對?”林宛燕道。
“既如此,那不如……”穗安低聲将計劃說了一遍。
孟允棠與林宛燕對視一眼,林宛燕扭頭看着穗安,又驚又喜,對孟允棠笑道:“想不到穗安還有軍師之才啊!”
“她一向都是聰明的。”孟允棠很自豪。
穗安紅了臉,道:“不過拙計而已,還不知管不管用?”
“一聽便是管用的。”林宛燕歡喜不已,對孟允棠道:“那就這般說定了,回去我就跟我婆母說,給你家發張請帖來。”
孟允棠點點頭。
于是幾人又重新拿起針來,一邊說笑一邊繼續幫孟允棠繡嫁衣。
九天時間轉瞬即逝。
一夜春雨淅瀝,至明方歇。園中綠葉油亮,落紅遍地。
穗安進了寝房,輕輕掀開丁香色的床帳,見孟允棠陷在錦褥秀被中,烏發鋪了滿枕,光潔的臉蛋仿佛是落在錦繡中的一塊羊脂白玉,溫潤靜美。
懸在帳頂下的銀薰球殘煙細細,還在傾吐微甜的芬芳。
穗安放下床帳,轉而來到妝臺旁,剛準備給兩只鹦鹉喂食,一只喜鵲就落在了院子裏,隔着窗子十分聒噪地“喳喳”大叫起來。
彩衣一聽,在紫竹架上跳來跳去,歡快地說:“今乃嘉日!今乃嘉日!”
床榻裏傳來女子被擾了清夢的哼哼聲,穗安索性也不喂鳥了,過去将床帳挽起。
孟允棠在錦衾裏小小地伸了個懶腰,翻個身面朝窗外,将眼睛睜開一條縫,惺忪地問:“穗安,什麽時辰了?”
“沒敲咚咚鼓呢,時辰尚早,還可以再睡一會兒。”穗安輕聲道。
孟允棠一聽,将錦被往上一拉,遮住耳朵,複又閉上眼睛。
未幾,外頭傳來沉悶的街鼓聲,然後是遠近寺廟裏的晨鐘聲。激昂澎湃的鼓聲與雄渾悠揚的鐘聲交相應和,一時間仿佛千軍萬馬,奔騰呼嘯,連綿不絕地沖刷着夜幕下的長安城,将沉睡的人們從夢中喚醒。
孟允棠倏地睜開眼,昂起頭來問穗安:“今日是不是去呂府赴宴的日子?”
穗安道:“正是。”剛說完就見孟允棠坐起身掀開薄被一骨碌地從床上下來了。
“快去把義姐送我的那些首飾拿過來,幫我挑幾樣今日戴。”孟允棠道。
她一向不愛戴沉甸甸的首飾,一是覺着累贅,二是怕掉了鬧笑話。但按穗安的計劃,今日她是要靠氣勢壓人的。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打扮得富貴隆重些總沒錯。
而且,她覺着自己也應該習慣這樣打扮起來,日後嫁了賀砺,就是衛國公夫人了,除了穿衣打扮風格要改變,還有許多場面要學着去應對。
他那麽照顧她,她也應該盡自己所能地為他減少負擔。至少也不能讓人笑話他娶了個拿不上臺面的夫人。
坐在妝臺前打扮來打扮去,發現過猶不及。她的長相就不是那種很有氣勢的,戴太多貴重首飾在身上,俗氣不說,還顯得沒見過什麽世面。倒不如簡單些,只戴一兩樣鎮得住場子的就行了。
穗安給孟允棠梳了個堕馬髻,髻上插一枚華勝。這華勝由翡翠雕刻花型做底,用十四顆紅寶石與一百零八顆大小不一滾圓瑩潤的珍珠鑲嵌成花團錦簇的形狀,異常的華麗紮眼。穗安又給她在鬓前簪了兩枚小小的圓形珍珠華勝作為呼應。
衣裳挑了桃粉色的印花小衫與淺藍色的寶相花齊胸裙,挽一條凝脂色繡粉色小花的披帛,頸上戴一只細細的黃金項圈,項圈下頭綴着兩顆指面大小由紅寶石雕刻而成的櫻桃。雙腕各帶一只玳瑁鑲金嵌珠寶镯,手持一柄缂絲黃地蘭花蝴蝶團扇。
花钿用紅色的唇脂簡單地畫了一朵無蕊桃花,唇上也只用唇脂點了一點。
妝扮停當,孟允棠在穗安與禾善兩人面前輕盈地轉了一圈,問:“如何?能鎮得住嗎?”
兩個丫頭看着自家娘子櫻唇皓齒玉面峨眉,歡喜不已,連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