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孟允棠一聽就哭了, 抱住他道:“我不想讓你去。”
“不去是一定會死的,去了才有可能活。”賀砺伸手輕撫她的脊背,側過臉道:“知道你會哭, 本不想提前告訴你的。但,既是夫妻, 你有權知道自己的丈夫将要去做什麽,自己将會面臨什麽。”
他伸手握住她雙肩将她稍稍推開,看着她哭得淚水漣漣的小臉,認真道:“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我回不來, 跟鹿聞笙走,他會帶你們安全地離開長安。除了旁邊這個包袱,什麽都別帶, 庫房裏那些東西都不要了。別人知道你沒有帶大批財寶逃走, 就不會去追殺你。包袱裏的飛錢和珠寶足夠你們一家人在外面重新安家置業, 一輩子生活無憂。待安定下來後,重新再找個男人也行, 擦亮眼睛,找個能對你好的。”
“你混賬!”孟允棠心如刀絞, 一邊哭一邊伸手捶打他。明明一刻之前一切都好好的,為什麽轉眼間天都塌了?如果她現在昏過去,醒來時可不可以告訴她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噩夢?
賀砺伸手給她擦一下眼淚,道:“別哭了, 我說的只是最壞的情況, 不一定會走到這一步。”
“那你就不要說!”孟允棠沖他叫道。
賀砺笑了下,将她摟住懷中, 低聲道:“對不住啊,跟着我沒享兩天福,就要陪着我一同面對這些。”
孟允棠死死地摟住他的脖頸,哭着道:“你一定要回來,哪怕再被流放也無所謂,我會陪你一起去,只求你活着回來。”
賀砺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流眼淚了,但此刻卻經不住鼻子泛酸眼底發熱,笑着低罵了句:“小傻子!”
外頭有下屬在催了,賀砺放開她,摸了摸她的臉蛋,低聲道:“我走了。”
孟允棠想放聲大哭,又怕擾亂了他的心緒,死死忍着,哽咽道:“我送你到前院。”
“好。”賀砺拿上房裏那把孟允棠提不動的刀。
夫妻倆牽着手,出了松齡院往前院走。
孟允棠不時地側過頭去看他,穿着盔甲的他看起來更高大健壯,更有威懾力,卻也更陌生了。
她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指。
賀砺側過頭來,月光下她一雙眼睛像是漲潮的湖泊,滿得快要決堤。
他展臂将她摟進懷中,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道:“沒事的,別擔心。”
孟允棠低下頭去。
以往總覺得從前院走到松齡院挺遠的,今日不知為何,感覺須臾便至。
孟允棠送他到門樓下,外院已經黑壓壓地聚集了一批人,都在等他。
“回去吧。”賀砺松開她的手,低聲道。
孟允棠咬着嘴唇不肯松手。
賀砺看了一旁的鹿聞笙一眼。
鹿聞笙上前勸道:“夫人,阿郎越早行動勝算越大。”
孟允棠這才松了手。
該說的都說完了,賀砺也不是拖泥帶水的人,當下轉身走到院中,翻身上馬。
衆人見他來了,也都紛紛上馬。
賀砺策馬回頭,遙遙地看了一眼站在門樓下的孟允棠,雙腳一磕馬腹,帶着衆人沖出了烏頭門。
孟允棠哭了出來。
“夫人,你別着急,阿郎從不打無準備之仗。”鹿聞笙在一旁道。
“就算有準備,難不成就沒危險了嗎?”
這話鹿聞笙沒法答。
孟允棠哭了一會兒,稍稍平靜下來,問鹿聞笙:“這次情況會有多嚴重?”
鹿聞笙略一遲疑,如實道:“咱們府上可能也會受到攻擊,但請夫人放心,除非我等都死光,否則絕沒有人能動夫人與娘家人。”
孟允棠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兒,她低聲道:“若是我們都躲入地牢,你們的壓力是不是會小些?”
鹿聞笙驚愕:“夫人……”
“那裏面還有人嗎?”孟允棠問。
鹿聞笙道:“已經清理了。”
“那就去把我爺娘他們都叫起來,我們躲去地牢,這樣你們壓力能小些。只要賊人找不到我們,你們就在保證自身安全的情況下盡量拖延時間,我不想你們有傷亡。”孟允棠道。
“可是……”讓阿郎的岳父岳母去地牢,鹿聞笙心理上有些過不去。
“別可是了,我們幫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只有盡量少拖累你們,快去安排。”孟允棠道。
鹿聞笙見她态度堅決,叉手道:“喏!”
孟允棠回到松齡院,看房裏空蕩蕩的,想起賀砺,又想哭了,強自忍住,叫穗安禾善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的細軟行李,然後去爺娘的院中将他們都叫起來,喊上林小娘子姐弟,帶上齊管事,一道躲去了地牢。
這一夜,很多房舍離坊牆近的百姓半夜裏都被雷鳴般的蹄聲驚醒,有些地方甚至隔牆傳來刀兵相接的厮殺慘叫聲,吓得一家人抱在一處瑟瑟發抖,直道長安的天又要變了。
輔國公府,偌大的府邸燈火通明,仆人來往穿梭通報消息,前後門,各院落,孔武善戰的部曲護院嚴陣以待。
秦衍的書房裏,秦元志及一幹親信正陪着秦衍焦急地等待着。
“譚立安怎麽還沒派人過來,該不會出了什麽意外吧?”秦元志有些心焦地在房內徘徊,不是擡頭看向門外。
“右威衛的兵和右衛的不能相提并論,況且那賀砺新官上任,底下人能有多聽他的?魚俊義拿他當刀使而已。若右衛真的出了事,賀砺此刻早就沖到門前來了。”一名幕僚道。
“相爺,大郎,不好了,五娘子和李都尉帶着人出去了。”一名家丁氣喘籲籲地跑來禀道。
秦衍眼皮一掀,目光冷遂:“去哪兒了?”
家丁道:“五娘子和李都尉沒說。”
……
夜幕下的長安城已經亂套了,皇城內,城門處,都在進行不同程度的厮殺。秦思莞與李德軒帶着近千人掩到衛國公府旁邊巷道中。
看着衛國公府烏頭門上迎風飄搖的那兩盞寫着“賀”字的燈籠,李德軒問秦思莞:“确定孟氏在府中,沒有被賀砺送出去躲起來?”
秦思莞道:“千真萬确。只要抓住了她,哪怕今夜之事有所曲折,至少也能牽制賀砺,于我祖父便是大功一件。再者聽聞賀砺在河北道借抄家之機貪墨不少珍寶,都藏在府中庫房。今夜你将他的家抄了,日後你手中有財,又有我祖父阿爺的提攜,何愁官運不亨通?”
李德軒看着夜色中秦思莞那張白皙嬌美的小臉,心癢難耐,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夫人說得在理。”
秦思莞心中生厭,強忍着道:“你派大部分兵力從正門強攻,牽制住他府中的人手,我們繞到後院,從院牆翻進去,先找到孟氏再說。”
李德軒依計而行。
聽着衛國公府前院傳來厮殺聲,秦思莞與李德軒繞到巷道中段,翻過坊牆,又翻過院牆,成功潛入衛國公府偌大的園中。
果如秦思莞所料,衛國公府占地面積過大,賀砺根本沒有那麽多人手将每個路口每條小徑都布防。她一直關注着賀砺,早就通過收買的方式得到了衛國公府內部的布局圖并牢記于心。因此,進來适應了一下環境後,她便帶着李德軒一行悄悄往松齡院的方向摸去。
松齡院外果然重兵把守。
“你帶人上去絆住他們,我帶幾個人進去将孟氏抓到,再以她為質逼府中人打開庫房。”秦思莞道。
對這樣的安排,李德軒毫無異議,畢竟他沒見過孟氏,怕抓錯了人。
李德軒帶人沖上去,與松齡院外的守衛交起手來,秦思莞由幾十個好手保護着趁隙進了院門。
想不到院內還有一撥守衛,猝不及防間秦思莞差點被傷到,在随行的護衛下連滾帶爬地躲到廊下。
看着院中血肉橫飛的激烈厮殺,秦思莞恐懼地發現,李德軒這些手下根本不是賀砺護院的對手。
她緊張得心髒砰砰直跳,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心一橫,從腰間拔出匕首,就推門進去了。
她就不信,賀砺會讓外男和孟允棠共處一室。
室內黑黢黢的,目之所及,不像藏着人的模樣。
她一手執刀,摸到內室門口,隐約聽見室內那張大床上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秦思莞放輕腳步,悄無聲息地走過去,用刀尖撩開輕薄的床帳。
床角縮着一個人,長長的黑發披散在背上,團成一團在那兒瑟瑟發抖,窸窸窣窣的動靜便是這麽來的。
秦思莞冷冷地彎起唇角,擡腿跪上床榻,探身過去,一把薅住那人的長發就要把人拖出來。
不意那人突然回頭,手中寒光一閃,她胸腹處便是一陣寒涼劇痛。
是那人連着紮了她五六刀。
她慘叫一聲,跌下床去,劇痛只是瞬間,她很快就覺得自己的身子仿佛麻木了一般,感覺越來越少,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她快要死了嗎?不,不行……她不要死,她不能死,她還這麽年輕,她不想死……
她只是……想要報複賀砺而已啊!
外頭的厮殺聲漸漸平息,有人舉着火把進來。
披頭散發的孟礎潤手裏握着帶血的刀,借着火光看清了地上那個雙目圓睜的女子的屍體,擡頭看向鹿聞笙,一臉頭一次殺人的無措與恍惚:“是個女子……”
鹿聞笙掃一眼她手裏的刀,道:“是女子也是來殺夫人的,你不必覺着內疚。來人,将屍體拖出去。”
孟礎潤跟着他們出了房門,發現滿院的屍體,血腥味嗆鼻。
他原以為自己能忍得住,走了幾步之後,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他忙沖到一旁的松樹下,嘔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