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皇城中, 厮殺過半,右威衛的殘餘兵力被右衛團團包圍。

戚闊一臉的血,與賀砺背靠背警戒着四周, 低聲道:“阿郎,那閹狗的人沒來!”

賀砺沉聲道:“我知道。”

“賀砺, 你起兵作亂,枉顧聖恩,現如今兵陷重圍插翅難飛,還不束手就擒?”右衛大将軍譚立安手搭在腰間刀柄上,站在熊熊的火把下朝賀砺喝道。

“譚立安,你與秦衍相互勾結意圖逼宮, 如今東窗事發陰謀敗露,該束手就擒的是你!”

譚立安看着包圍圈中的賀砺,似乎覺得他這般孤立無援還大放厥詞的模樣很可笑, 仰起頭來哈哈大笑, 然而還沒笑完, 脖頸上突然橫來一把刀,幹脆利落地把他的脖子給割了。

譚立安雙目鼓脹, 伸手捂住噴血不止的脖頸,動作僵硬地緩緩轉身, 就看到自己的義子,都尉杭瑞手提着沾血的長刀,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你……呃……”他帶着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仰面倒了下去。

偌大的皇城戰場因為這突來的變故變得一片死寂。

“右衛大将軍譚立安勾結丞相秦衍意圖逼宮,現已伏誅, 其餘人等棄械投降, 既往不咎。”杭瑞高聲道。

“杭瑞,你敢背……”右衛将軍仲文力剛想斥責杭瑞背叛譚立安, 話說一半,杭瑞回身就是一刀。

“右衛将軍仲文力執迷不悟,被當場誅殺!”杭瑞刀插在仲文力腹部,眼睛盯着他冷冰冰道。

右衛的士兵一看大将軍和将軍都被殺了,一時六神無主。

“還有誰想反,放馬過來!”賀砺提起刀來。

右衛的士兵略一遲疑,不知道是誰先丢了兵器,哐當一聲,就仿佛打開了一扇生門,一時之間,哐當之聲大作,右衛的士兵紛紛繳械投降。

輔興坊,魚宅。

魚俊義坐在內室的坐床上,正在聽他的寵妾彈琵琶唱小曲。

“幹爹,幹爹。”他的幹兒子,內侍皮恒亮在外頭小聲叫道。

“進來。”

皮恒亮走進內室,躬身禀道:“幹爹,譚立安被殺了,賀砺接收了右衛。”

魚俊義愣了一下,眸底壓着絲愕然,擡頭看他:“怎麽回事?”

“是杭瑞趁譚立安不備,在陣前殺了他。”皮恒亮低聲道。

說這話時他心裏有些惴惴,杭瑞是譚立安的幹兒子,而他是魚俊義的幹兒子。

魚俊義一言不發,下床穿鞋就走了出去。

片刻之後,他帶着左衛趕到了皇城。

“賀大将軍,實在抱歉,金光門那邊耽誤了些許功夫,來晚了,不過,看起來,你這邊也已經擺平了。”魚俊義從馬上下來,在左衛大将軍黎正飛的陪同下走到一身铠甲俊臉帶血的賀砺跟前。

賀砺露齒一笑,道:“若不是杭都尉大義滅親,魚将軍怕是只能來給賀某收屍了。”

“那不可能的,賀大将軍身經百戰,區區譚立安,又豈會是你的對手。”魚俊義也笑道。

賀砺拄着刀自廊下站起來,道:“既然魚将軍來了,那這邊就交給将軍收拾了。”

魚俊義正色道:“譚立安謀反伏誅,同謀卻尚未歸案,抓捕叛黨之事,就拜托賀大将軍了。”

賀砺點一點頭,帶着右威衛的人退出皇城,直撲輔國公府。

皮恒亮見魚俊義看着朱雀門外,面色凝肅,湊過去在他耳邊悄聲道:“幹爹,賀砺此人深不可測,留着他恐怕是個禍端,何不趁機将他……”他做了個殺頭的手勢。

魚俊義看了看他,又瞟了遠處的杭瑞一眼,幽幽道:“我不敢啊。杭瑞自幼被譚立安撿回府,當親兒子一樣養大,這樣的人賀砺都能策反,誰又知道現在我身邊的人,有多少已經站在了他那邊?”

皮恒亮一時噤聲,站在一旁不敢再多言。

賀砺帶人沖到輔國公府,正門厮殺,兩翼掩入,很快便破了輔國公府的防守,長驅直入。

偌大的府邸內驚叫陣陣,仆從們四散奔逃,養尊處優的府邸主人被立功心切的兵丁粗魯地薅着頭發從華麗屋宇中扯出來。

賀砺提着刀,閑庭信步般在輔國公府的前院慢慢走着,眼前熟悉的血腥場景,讓他仿佛夢回八年前的衛國公府,內心深處那股子暴戾按都按不住。

“阿郎,秦老狗在此!”戚闊動作粗暴地從外書房将秦衍拖了出來,一把掼在地上,興奮道:“殺吧!”

“賀砺,沒有過審,沒有定罪,你沒權力殺這裏的任何一個人!”秦元志看着披頭散發跌在地上的父親,第一次感受到大廈将傾的恐懼。

戚闊上來一腳踹在他背上,将他踹倒在地,踩着他罵道:“殺了又怎樣?再廢話第一個捅死你!”

秦衍從地上坐起來,仰頭看了賀砺一會兒,沉沉嘆了口氣,道:“成王敗寇,沒什麽好說的,你動手吧。”

“阿爺!”

“相爺!”

一群人在他身邊又叫又哭。

賀砺盯着他,握着刀柄的手發緊。

滅門之禍的最後一個仇人就在他面前,他想殺,擡手就能把他的腦袋砍下來。他一直是這麽打算的,殺了他,就去外地,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誰也管不到他。

可是,允棠想留在長安生活。

正如秦元志所言,他此時殺他,師出無名,若留在長安,即便能僥幸免于罪責,也會終身被文官一派針對。畢竟,在沒有定罪的情況下砍殺一名丞相,足夠讓所有在朝或準備入仕的文人忌憚與膽寒。

這會成為一個終身的把柄,他若是孤身一人,自是不怕,但他成婚了,有妻室,有岳家。

“綁起來。”他收刀回身。

戚闊驚愕:“阿郎?”

賀砺大步走開。

天亮時,輔國公府一幹人等都被綁縛了跪在院中,賀砺掃了一眼,本想揮手讓人将他們押走,想想不對,又仔細看了一眼,問道:“秦五娘呢?”

無人回答,戚闊一陣拳打腳踢,當即有人哭着說秦五娘昨夜便與她的未婚夫婿李都尉帶着兵丁出去了。

賀砺一驚,當即命戚闊在此收尾,自己帶人疾馳回衛國公府。

衛國公府的烏頭門都破了,外牆上刀痕累累,鮮血潑濺,一片狼藉。

賀砺心一沉,沖進外院一瞧,鹿聞笙正指揮人往板車上搬運屍首,聽到馬蹄聲擡頭一瞧,高興道:“阿郎,你回來了。”

賀砺下馬,眉頭緊蹙,問道:“什麽情況?”

“昨晚有一撥人夜襲咱們府,都被殺了,那個秦家娘子帶着人從後院摸到松齡院,叫孟小郎君給殺了。”鹿聞笙道。

“夫人呢?”賀砺聽說秦五娘居然帶人摸到松齡院,又驚又怒。

“夫人和孟公孟夫人,林小娘子姐弟以及齊管事都在地牢,安全無虞,請阿郎放心。”

賀砺定下心來,吩咐鹿聞笙:“去讓他們出來吧,沒事了。我辦完事就回來。”

鹿聞笙領命。

地牢中,除了林小郎君和孟礎基這兩個小的之外,所有人幾乎都是一夜未眠。

孟允棠和周氏坐在一起,頭靠在周氏肩上,眼神麻木地看着前面的虛空。

周氏一直摟着她。

牢房裏沒人說話,孟扶楹偶爾忍不住起身徘徊,也盡量放輕腳步,怕讓人心中更加煩躁不安。

時間過得好慢,明明知道在這裏至多不過呆一天一夜,但感覺仿佛已經呆了很多天。

外頭隐隐傳來鎖鏈的聲音。

孟允棠身子一顫,擡頭向牢門外看去。

其他人的反應也基本上與她差不多。

腳步聲由遠及近,然後,鐵門上的鏈條響了起來。

衆人都站起身來,緊盯着那扇門,孟扶楹下意識地擋在妻女前頭。

鐵門打開,鹿聞笙走了進來,向孟氏夫婦與孟允棠叉手一禮,滿臉喜色道:“夫人,孟公,孟夫人,可以出去了,無事了。”

孟允棠急忙問道:“臨鋒哥哥呢?”

“阿郎無恙,方才已經回來過了,只是有急事需處理,所以又走了,至夜必回。”鹿聞笙道。

孟允棠在刀尖上懸了一夜的心終于可以放下了,鼻子一酸,控制不住地撲在周氏懷裏哭了起來。

周氏豈能不知道這一夜她有多煎熬,撫着她的脊背安慰道:“好了,都過去了,賀六郎平安着呢。”

一行人跟着鹿聞笙走出地牢,被早晨的陽光一照,都有些睜不開眼。站在明亮燦爛的晨曦中,活過來的感覺油然而生。

“夫人,你也先去常菁院那邊休息一下吧,松齡院還得收拾一番。”鹿聞笙道。

時間緊迫,剛把屍體都搬到前院而已,松齡院房裏院裏的鮮血等痕跡還未清理。

孟允棠應了,常菁院院子大房間多,收拾一間房出來給她睡不是難事。

衆人擔驚受怕了一整夜,如今事态平息,心中松了口氣,吃了點東西後便各自回房休息。

孟允棠睡着睡着,感覺臉上熱乎乎的,睜眼一看,夕陽照在床帳上,賀砺伏在床沿上,半邊臉頰被陽光鍍成了金色,連睫毛都亮晶晶的,眼神專注地看着她。

“臨鋒哥哥!”她伸手緊緊抱住他。

“我在這兒。”賀砺也抱住她,側過臉吻了吻她的臉頰。

“你有沒有受傷?”

“小傷。”

“給我看看。”孟允棠忙松開他,從床上坐起來。

“好。”賀砺站在床前,眼睛瞧着她,寬衣解帶,然後揮手放下床帳,鑽入帳中。

孟允棠人被他摁下去才覺出不對,紅着臉急道:“臨鋒哥哥,我、我只是想看看你傷得重不重?”

賀砺一邊吻上去一邊低聲笑道:“眼見不一定為實,夫人還是切身感受一下,看我到底傷得重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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