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袁崇峻與孟以薇談過之後, 孟以薇回到香糯坊,孟允棠一看她含羞帶怯的表情,不用多問, 便知她肯了。

回去的路上,孟以薇跟她說了袁崇峻母親病重活不長的事。

孟允棠以為這便是賀砺說的變故, 于是急忙回去知會爺娘。

孟以薇自己肯嫁,又有孟允棠從中說項,孟扶楹與周氏自是點頭。

于是袁家便托人來過了五禮,兩家着急忙慌的,終是趕在年底之前讓袁崇峻娶了孟以薇回去。

袁崇峻的母親隔年的二月裏就病故了。老人家看着唯一的兒子娶了美嬌妻,還得了個位高權重的連襟, 徹底放了心,走時很安詳。

出完殡的這天晚上,孟允棠窩在賀砺懷中, 想起袁崇峻孟以薇夫婦, 嘆氣道:“妹妹也可憐的, 剛嫁人沒兩個月就要開始守孝了。”

“可不是?小夫妻倆剛開了葷,便要茹素整整二十七個月, 想想都替他們覺着痛苦。要不你過段時間偷偷給你妹妹拿些藥?只要不弄出孩子來,誰知道他們晚上怎麽過呢。”賀砺幽幽道。

孟允棠瞠目結舌, 從他懷裏直起身子,又羞又惱,打他一下,道:“你胡說些什麽呢?讨厭!”

賀砺笑, 還不及說話, 旁邊鹦鹉彩衣接口,學着孟允棠的語調嬌嬌道:“讨厭……不要, 啊啊……痛……你輕點……”

然後嗓音變低:“乖,再忍一下,一會兒便好。”

學得惟妙惟肖。

孟允棠驚愕片刻,雙頰爆紅,用手捂住臉一頭栽進賀砺懷中,恨不能遁地而逃。

賀砺摟着她大笑不止。

孟允棠:“你還笑,我不活了!”

賀砺哄道:“鹦鹉而已,就會學舌,它又不懂。”

“改日讓旁人聽見了可如何是好?”

“那……要不把它送去給你的丫鬟養?”

“它都會說這種話了,怎麽給丫鬟養啊?”孟允棠惱道。

“那怎麽辦呢?”

夫妻商量半晌,也沒商量出個好辦法,最後只得自己繼續養着。

過了幾天平靜日子,又出了一件大事。

去绛州任銅冶使的張伯興被查出以次充好中飽私囊,用鉛鍍銅的方式僞造了數十萬斤銅錢,數量之大,震動整個朝野。

張伯興被押回長安受審,賀砺因舉薦不當,被罰一年俸祿。

張筠姬得了消息,忙去找孟老夫人,約好了一早來到衛國公府求見孟允棠。

次日晨間,兩人在衛國公府莊嚴華麗的內堂等了好一會兒,門口人影一閃。

孟老夫人忙挺直了因為等候太久而微微佝偻的脊背,擺出祖母的架勢,擡頭一看,愕然:“賀大将軍?”

張筠姬也是驚訝疑惑。

賀砺徑直走到主座上坐下,擡頭看着兩人道:“彤娘昨日累着了,還在睡,二位何事找她?與我說也是一樣的。”

張筠姬與孟老夫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些忐忑。說到底做賊心虛,雖明白主人現在可能還未發現東西被偷,但面對主人時總是沒法表現得那般坦蕩自然。

“賀大将軍,老身侄兒貪渎之事想必你也聽說了,此案必有蹊跷,若說幾千斤銅錢,或許他有這個膽子去貪,但是幾十萬斤,便是打死他他也沒這個膽子下手的。求賀大将軍看在兩家素有交情的份上,伸一伸援手,別讓他當了真正得利之人的替罪羊。”孟老夫人言辭懇切地開口道。

張筠姬也道:“賀大将軍,姑祖母說得是,我阿爺必是被人陷害的。他赴任銅冶使才多久?哪有這般能耐貪渎幾十萬斤的銅錢?”

賀砺忍不住一笑。

孟老夫人與張筠姬俱都驚愕地看着他。

賀砺朝門外揮揮手。

侍立門側的丫鬟退出門去。

賀砺掃視孟老夫人與張筠姬一眼,緩緩開口:“二位的意思是,讓我千萬援手,別讓張伯興當了我的替罪羊麽?”

此言一出,孟老夫人與張筠姬如遭雷擊,都僵在了原地。

賀砺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孟老夫人看着他年輕冷峻的側面,雙頰肌肉顫動,喃喃道:“你……你早就知道了……”

張筠姬面如死灰。

賀砺放下茶杯,轉過臉來,看着堂上面無人色的一老一少,雙手交握,面露疑惑道:“其實有一點我很想不通,以前我不在,也就算了。可我回來之後,你們為什麽還敢那般肆無忌憚地欺負彤娘呢?嗯?我賀砺,在你們眼中就這般愚蠢無能?”

“不不,不是的,我不是故意要欺騙你的,是當初告知賀大娘子時沒說清楚,她誤會了……”

“哦,這般說來,倒是我阿姐的錯?”賀砺面無表情地盯着張筠姬。

張筠姬嘴唇顫抖淚流滿面,搖頭。

“閑話少說,要我放張家一馬,可以。你倆回去以死謝罪,天黑之前讓我聽到你倆的死訊,我就給張家留點香火下來。”賀砺道。

這下連孟老夫人也開始抖了。

“再怎麽說,我也是彤娘的祖母,嫡親祖母,你怎麽能逼我去死?”她道。

賀砺瞧着她,道:“我當然知道你是她的嫡親祖母,不然當年你怎麽能逼她嫁給晏辭呢?可你又不是我的嫡親祖母,我為何不能逼你去死?”

“你就不怕我們将真相告訴你的政敵嗎?”張筠姬絕望到極處,拼死反撲。

“真相?你有嗎?”賀砺覺得好笑,“當然,你若覺着有人會信你,走出衛國公府大門之後,你盡可以去試試。但有一點我必須提醒你們,讓你們自盡謝罪,已經是我顧及彤娘的感受給予你們的最大體面,若是你們不領情,那可能就會死得非常難看了。”

他起身,自顧自地往堂外走去,冷酷而專斷:“記住,日落之前。”

孟允棠根本不知道孟老夫人與張筠姬來找過她,次日一早,從孟府派來的下人口中得知孟老夫人過世的消息,還十分震驚,覺得太過突然了。

未幾,又傳來張筠姬在夫家上吊的消息,孟允棠以為是張伯興犯的罪過太大,讓她承受不住壓力,想起她尚有兩個年幼的孩子,心中十分唏噓。

待到孟老夫人的喪事辦完,張伯興的案子也判下來了。

因為貪渎數量巨大,且那幾十萬斤銅錢的下落張伯興始終也沒交代出來,最終張伯興被判斬立決,褫奪爵位,抄沒家産。張家男丁流放兩千裏,女眷充入教坊司。

張家的案子塵埃落定後,又到了牡丹花開的時節。

高安長公主在璟園舉辦牡丹花宴。

孟允棠發現自己與和靜縣主在穿衣一事上的愛好真的很相近,兩人又撞衫了。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換了和靜縣主默默退避。

賀砺雖答應孟允棠不動燕王妃與和靜縣主母女,但以他睚眦必報的秉性,自是不會讓燕王一家好過。近一年來,燕王許多姻親故舊都遭到了賀砺的排擠和打壓,日子很不好過。壓力給到燕王身上,燕王奈何不得權柄日重的賀砺,只有拿惹事的燕王妃與和靜縣主出氣。

牡丹園之側的湖邊,照例支着兩副吊杆,賀砺與魚俊義并排坐在櫻花樹下。

“賀大将軍此番大發橫財啊!”魚俊義眼睛看着湖面,似笑非笑。

賀砺一句話就讓他繃不住表情。

“相處了這麽久,魚将軍還不了解我麽?我這個人一向是視錢財如糞土的。的确有人發了橫財,但不是我,我一個子兒都沒拿。”

魚俊義目光陰沉。

賀砺面帶笑容。

幾十萬斤銅錢,能收買多少人?或者用它去砸一個人,又有誰是砸不下來的?

手下那些親信,到底還有誰可信?就和這消失的幾十萬斤銅錢一樣,從此刻起都将成為一個令人心驚膽戰的謎團。

入夜,賀砺在書房處理公務,孟允棠踢踢踏踏地走進來,偎在他身邊靜靜地看了會他寫字,開始抱怨:“明天還要去參加牡丹花宴。”

“興北侯夫人真讨厭,一直在吹噓她府裏那兩棵牡丹花樹,誰不知道那兩棵牡丹花樹是她從月泉寺強搶來的呀?”

“寺裏的僧人辛辛苦苦養了十多年,才養出那兩棵牡丹花樹,就因為入了她的眼,就仗勢強搶來了,還非說是僧人感念她捐錢給菩薩重塑金身的功德,送給她的,真不要臉。”

“她還說那牡丹花樹到了她府裏之後,結的花苞特別大特別多,是菩薩在保佑她興北侯府呢!怎麽會有這般厚臉皮的人?”

“我真不想去,路國公府的劉十一娘也不想去,可是她們沾親帶故的不得不去,劉十一娘拜托我明天也去,因為我可以早退,到時候她就可以跟我一起早早溜走。”

“可是我真的不想去看興北侯夫人虛僞的嘴臉啊!”

孟允棠絮絮叨叨地說了半晌,見賀砺沒反應,耍賴般往他懷裏一躺,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道:“你怎麽不理我,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賀砺低眸看了眼躺在自己懷裏撒嬌的小娘子,嘆了口氣,擱下筆,抱着她起身,出了書房的門向外院走去。

孟允棠看他叫了幾個下人,又把她放到馬背上,驚訝又茫然:“這麽晚了,去哪兒啊?”

“你不是不高興嗎?帶你去做些讓你高興的事。”賀砺翻身上馬,與她共乘一騎,奔出衛國公府的烏頭門。

月朗星稀,涼風習習,光是和他在這樣的月色下共乘一騎穿過無人的街道,孟允棠心情都好多了。

不多時來到興北侯府所在的坊間,摸到興北侯府院牆外,幾個手下先翻牆進去,稍後一人返回,沖呆在牆外的賀砺打了個手勢。

賀砺抱着孟允棠翻過院牆進入後院。

孟允棠第一次幹這事,就算賀砺牽着她的手,她還是緊張得心髒怦怦直跳,呼吸困難。

兩人由手下引路,很快就見到了明日興北侯府牡丹花宴的主角——那兩株牡丹花樹。真如興北侯夫人所言,月光下看去,枝繁葉茂,花開如盤。

地上躺了兩個家丁,想必是守着這兩株牡丹花樹的。

賀砺是個不懂憐香惜玉的,見找到了正角,當即吩咐左右:“砍了。”

“唉,別,別!長這麽大都不容易。”孟允棠忙阻止道。

賀砺看她:“你不是不想來參加牡丹花宴麽?沒了這兩棵牡丹花樹,他們家自然也就辦不成牡丹花宴了。”

“可是砍了真的好可惜!”孟允棠看着那兩棵高大的牡丹花樹,腦中靈光一現,道:“要想他們辦不成牡丹花宴,也不是必須将樹砍了啊。”

兩刻之後,孟允棠懷抱着一大捧牡丹花,随行下人也都人人抱着一大捧牡丹花,穿過半夜寂靜的街道向衛國公府疾馳而去。

想起明日興北侯夫人一覺醒來,發現兩棵牡丹花樹上一朵花都沒了時的震驚表情,孟允棠就忍不住咯咯直笑。

“開心嗎?”賀砺在身後問她。

“開心!”孟允棠大聲道,要不是怕人聽見,她恨不能大呼小叫幾聲。

回到衛國公府後,賀砺依舊去書房處理公務,孟允棠叫穗安禾善找了許多花瓶過來,将那些牡丹都插了瓶,能放的地方都給放一瓶。

賀砺捧着一本公文凝眉沉思時,孟允棠抱着一瓶牡丹花進來,往他書桌上一放,走到他身後往他肩上一趴,湊上臉去在他臉頰上響亮地親了一口,嘻嘻笑着歡快地跑出去了。

賀砺感受着臉頰上溫軟的餘溫,認定這是一種暗示,于是放下公文跟着出去了。

片刻之後,卧房放下的紅羅帳內傳來孟允棠哼哼唧唧的聲音。

“不要……”

“這樣好羞人,我不要……”

男人低沉的嗓音笑着低語:“噓,別說話,鹦鹉聽着呢。”

聲音漸悄漸纏綿。

霜白的月光從窗外照進來,灑在窗下的紫竹架上,兩只鹦鹉緊緊地挨在一起,收着腳,頭埋在翅膀裏,早已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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