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因與果-07
他很少和人接吻,對時停春而言。沒有一個複雜的理由,大概只是“他不喜歡”這樣一個簡單的原因。濕漉漉的,有點惡心,兩條舌頭在一個潮濕的空間攪在一起,不知道有什麽意義可言。舌頭又不會通過和另一條舌頭的摩擦給他帶來生理上的快感,只會給他分享足夠用來給羅倩她們做些實驗的細菌。
毫無價值,浪費生命。過去他有的幾次接吻的經歷都乏善可陳,如今,在這個陰暗的地洞裏,對象換成了唐豫進,也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仍舊沒有快感,他甚至不能理解唐豫進有些沉迷的表情。但他沒有推開對方,理由僅僅是享受這種理智暫時壓倒對方的體驗。
他能冷眼旁觀唐豫進在他口腔中的索取,內心毫無波瀾地給出一點技巧上的回應。他甚至開始數起唐豫進的睫毛,還上手撥弄了一下。眼睫在指腹上掃過,這樣微小的一個瞬間,都比接吻能給他更多的觸動。
“五分鐘到了。”他還在唐豫進想将手伸進他衣服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推開了對方。從口袋裏拿張紙出來擦了擦嘴唇,想了想,又覺得自己這樣的行為有些過分,于是又抽出張紙巾,問唐豫進又需不需要。
“不用了。”将這個他單方面沉浸的吻結束,分開的時候,唐豫進敏銳地察覺出時停春的态度。這讓他原本和人接吻的喜悅瞬間蕩然無存。沉默了一小會,他不大高興地朝人比了個中指,“下次不想親躲開就行。”
“還有下次?”時停春眉毛一挑,單純是表達一點驚訝,結果說完就看到唐豫進翻了個白眼,“放心吧,沒有下次,以後親我前男友都不親你。”
唐豫進說完就走,明明方才還情緒不錯,一下因為時停春兩句話陰沉了臉。但時停春倒也沒覺得這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反正這人本來性格就陰晴不定,他想沒多久唐豫進就又能恢複正常的情緒。
一切也确實如他所料,等他們出了地道,唐豫進看着又重新活蹦亂跳——但也只是看起來這樣,有人心眼很小,記憶力也很好。也是一段時間後,時停春才發現唐豫進是從這個時候就對自己的态度有了變化。
但目前他還是有點遲鈍得過頭,一點沒受唐豫進情緒的影響。跟在人身後,他們很快到達地道的出口,他也沒想着要不要去哄對方,只想着唐豫進是不是腿傷還沒好全,一走快就看出左腿缺了點力道。想歸想,他同樣沒意識到自己也許可以給對方一點關心,即使是為了更好能達成他別的目的。在他的意識裏有一點根深蒂固,除了他思維的存在,其餘的一切都是無法确證的虛妄,也就缺乏情感傾注的必要。
和他預想得差不多,地道的出口就在海盜船內。被一塊上鎖的木板封住,而有了槍,那把已經老舊的鎖根本不是什麽問題。“唐豫進。”“什麽事?”“所以預言到底是什麽?”
“……都過去了還問。”唐豫進不知道從哪裏摸出根煙叼上,也沒點火,“它就說,我們會在原地停留罷了。”
他剛看到這個預言的時候還有點害怕,現在看來這純屬沒有必要。沒有必要的不僅是害怕,還有對時停春的那點想法。不過這種情緒也影響不了他太久,他很快就将精力放在觀察海盜船內部的構造。差不多是個三層的小木屋,唐豫進大致觀測,如果不是開放時間只到六點,他還挺想晚上直接在這裏留宿。
雖然他們兩個人現在臉色看起來都挺正常,但他們自己知道,彼此的氣氛有一種詭異的尴尬。想說點什麽又不知道,那幹脆就一個坐在樓梯上,一個坐在小桌旁,各自想各自的事情,反正現在已經不是他們的輪次,他們也暫時沒有參與殺戮的想法。
雖然九號很可能還在附近某個地方虎視眈眈,不過李娉婷的武器是狙擊槍,海盜船的底層沒有窗戶,他們大概還是沒辦法準确對他們發起攻擊。
而如果九號他們找到這裏,那還是時停春的沖鋒槍在近戰中更容易發揮一些。現在不再受狩獵目标的身份束縛,他們也不用擔心會一不小心殺死其他玩家。
情緒一下子有了些許松懈。唐豫進又重新開始思考關于這場游戲的事情。他在想,會不會有通關游戲的最優解。除了參與殺戮之外的方式,來将問題解決。他重新回顧了一遍規則,但這次的規則似乎又沒有足夠的漏洞可以讓他操作,只有一個游覽手冊,讓他總覺得,還能發揮更多作用。還有,如果在非開放時間進入某個區域,到底會發生什麽事情。
最可能就是被規則淘汰,總歸不會是什麽太好的事情。唐豫進想,比起直接殺人,他還是更樂意利用規則将對手剔除。倒也不是什麽憐憫之心,只是他膽子并沒有看上去的那麽大。怕屍體見多了晚上睡不着覺,又怕刀刃切開自己肌膚的感受不斷在記憶中重現。比如時停春給他的那刀,即使傷口已經差不多好全,也讓他總感覺那把刀仍插在肉裏。
這時他又慶幸了一瞬,幸好時停春沒在他上頭的時候答應和他戀愛的事情。
場上到此為止,已經出局了五位玩家,還剩十五個人,九組玩家。最後能幸存的人數是五人——這也是先前唐豫進問時停春,是否把他當作搭檔的原因。畢竟五人進入最後的生存,那至少有一組玩家不能全部存活。并且,游戲規則裏其實清晰地點出,預言者只是不能對其他組別的玩家動手,但對和自己同組的狩獵者,他們是随時都有攻擊的權利。
而狩獵者更是不用說,比起預言者,他們還有自己的武器。如果到最後剛好剩下三組玩家,那麽很難不陷入自相殘殺的陷阱。時停春會不會在給他一刀——現在可能是一槍,也是不好說的事情,于是,唐豫進在思考,他手上的那張卡牌,是要留下來使用在時停春身上,還是用它,去試驗規則背後的規則。
預言花園。如果能将它理解為被預言支撐起的花園,那麽如果預言的機制失效,又會發生什麽事情——他還沒有試驗過破壞游戲的根基,其實很想嘗試,而不願将這張卡牌浪費在時停春身上。
因此糾結一會,他還是将坐在樓梯上發呆的男人叫了過來。“哎,小春啊。”他朝人勾勾手指,看起來完全忘了剛才在地道裏的事情。“過來陪我聊聊天。”
“一小時一百。”
“……操你一小時都不用一百呢。”唐豫進不高興地踢了踢自己旁邊的椅子,“趕緊過來,不然親你一個小時。”
“不是說親前男友都不親我嗎。”很不敏銳地笑了兩聲,時停春才總算從臺階上下來。也是走到唐豫進面前,才聽人冷笑一聲後說到,“把你變前男友不就行了嗎。”
對此時停春不置可否,反倒是唐豫進自己先覺得挺沒意思。與其跟人糾結這種事情,他覺得還是該解決游戲的問題。“你介意這場游戲沒辦法得到獎勵嗎?”唐豫進也不跟他繞什麽彎子,看人坐下後就直接開口,“我想等剩六個人的時候,把我的那張卡牌用于一個人的死亡。”
“哦,比如說我?”
“看你誠意。”唐豫進揚揚眉,“你要是不在這局游戲裏殺我,我也能保證不在這局游戲裏對付你。”
“只是這局游戲的話,我應該還是能夠保證。”
“那獎勵呢?”
“也無所謂。我暫時不缺。”時停春想,他本來就是因為唐豫進才參與的這局游戲,“不過你真的覺得,一張游戲裏的卡牌,真能對游戲本身産生什麽影響?”
“試試反正又不虧,本來就是撿來的東西,又不花我們什麽精力,不影響游戲應該也能結束游戲。”唐豫進說,“而且,我覺得你之前說的很有道理,這游戲的預言機制會把自然法則算入其中。”
他将自己口袋裏的卡牌拿出,卡面上的三個大字再一次浮現在他們眼前。“[因果律]。”唐豫進講,“你聽說過因果決定論嗎?”
“你看着想給我傳教。”看着一時有點過分正經的唐豫進,時停春難得和他開了個玩笑,“聽過點,不過我不是學這個的。”
“那它大概的意思就是,所有事件都是前一個事件與自然法則共同作用的結果。反過來,人們也許可以通過對過去事件和自然法則的把握将未來推算,得出一個确定的結果。任何事物都是有原因的。這也是因果決定論的一個前提。說起來,你應該聽說過‘拉普拉斯之妖’吧?”
“我知道,在我們這是量子力學的反例。”
“科學的領域好像确實如此,不過哲學的領域他還是有足夠的價值。也包括量子力學——我們可以晚點再聊聊這點。至少宏觀層面上,因果決定論雖然沒被證實,但也暫時沒被普遍地證僞。而這個游戲既然能夠将未來預言,又給我們這張卡牌,至少能夠确定,在這個世界,即使因果決定論非真,因果律還是具有效力,所有事件都可以通過過去的原因推出,雖然這個原因不一定是因果決定論所支持的事件和自然法則。比如,我們現在就可以運用一下,我知道你馬上要從椅子上掉下來——”
唐豫進的話說到一半,時停春的椅子就突然發出一聲脆響,緊接着,坐在它之上的時停春也摔到了地上。“——真抱歉,我剛剛不小心把椅子踢壞了。”唐豫進将他沒講完的話講完,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的男人,“屁股疼嗎,要我幫忙揉揉嗎?”
“……不用了。”黑着臉從地上站起,時停春重新找了把椅子坐好,“你繼續講。”
“所以,在因果律能夠在這個世界生效的基礎上,我們進一步假定因果決定論在這個游戲裏為真,那麽所有事件也都受其支配而環環相扣,前一個事件作為下一個事件的方向,再通過自然法則修整出最後的結果。在這種情況下,就像你說的,人必然要遵循‘人會死’這一自然法則,而對于人這一主體而言,‘人會死’也就成為所有事件導向的最後一個‘下一個事件’。那麽如果通過卡牌使某人死亡并将這一事件剔除出預言機制的因果鏈,那麽屬于死者的因果鏈必然會走向一個有因無果的終點,同時,在預言的機制中,‘人會死’這一事件被剔除,本身也是和自然法則相悖的事情。這種情況下,如果将預言的機制看作是一段程序,那麽必然會出現內部的矛盾和混亂,下一步自然就是導向它自我的崩潰。”唐豫進說,“如果這個猜想成真,指不定我們能現在就結束游戲。”
“但你猜的部分太多了,我可承擔不起這個風險——剩最後六個人的時候再試還差不多。”
“說的也是。”
他倒也不介意被人反駁,趴在桌子上笑笑,但也沒有像時停春認為的那樣,順帶對他再動手動腳。反而是思考了一會,他又補充了一句,“哎,還有一件事。你覺得,如果因果決定論是真的,那麽我們現在做出的決定,到底是因為我們自己的想法,還是因為我們無法改變的過去,和完全與我們無關的自然法則決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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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狗血(×
啊我好想這周把這個部分更完……可能明天會放五六章……然後走感情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