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因與果-08

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自由之于存在。如何确認人們正真正地與這個世界發生聯系,而不只是孤立的封閉的個體,在被抛卻到這個世界之後,就再無向外改變的可能性。如果意志與行動相互分離,人只能被一系列先決的事件推動着朝命定的方向前行,主體性無從談論,客體也消亡了意義。

人如果不能自由地行動,那和機器相比又差別在了哪裏。而假設人也不過就是機器一樣的東西,“這就是個重要的問題。”唐豫進垂下眼,“關于我現在殺了你要不要負責的問題。”

當人的行動完全與個人的意志無關,那他其實并不需要對他做下的事情擔負任何責任,因為那完全是他不可操控的事情,以完全和他的意志無關的事情而對一個人施加懲罰,這樣的事情如果發生,未免讓人覺得太不公平。

自由意志具有意義,由此對它的探讨也才能構成命題。“這是個已經被很多人讨論過的問題。”唐豫進說,“關于自由意志是否存在的問題。”

強決定論者以因果決定論原則作為基礎,認為人不過是“看上去”具有自由意志,但事物呈現于人的模樣并非就是它們真正的模樣。

人類實際上對自身行動的真正原因一無所知,就像斯賓諾莎所形容的那樣,一塊被抛上天空的石頭,石頭顯然不能理解自己為何能夠朝向天空持續運動,于是産生了錯覺,是它自己的意願使得它飛向了天空。所以,自由意志就像是一種人人都有的幻覺。讓人以為自己擁有,但實際上是被完全無法理解和改變的事物推動所有行動。

唐豫進可以通過預言知道五分鐘後發生的事情,并且從先前的經歷來看,他們也無法改變那個五分鐘後發生的事件。在此,他們走向他們既定的命運,即使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有自己獨立的思考,獨立的意識,但從結果來看,他們的意志并不是決定最後那個結果的原因。

在兩個小時以前,他們跑回花園餐廳,看起來是通過他們對于信息的分析做下的一個決定,但他們能産生這樣的分析又很可能是因為和他們無關的教養和天性,以及過去經驗的累積。而且,除了回到花園餐廳,他們在那個時候也別無選擇——自由就是這樣,至少很多人都願意相信,是我們有選擇的能力。

但是,相信決定論就要否定自由意志,這樣的事情對人來講實在太過糟糕,于是人們還是傾向于自己能夠擁有自由意志,只是如何擁有的問題。否定決定論的前提,或者認為決定論和自由意志并不是相互排斥的事情。

決定論的前提否定起來似乎并不困難,畢竟并沒有切實有效,論證完美的科學證據指向決定論的自身的必然性——哪怕只是在宏觀層面上的必然性。微觀層面更不用說,量子力學指向了微觀層面的随機,有一些事情就是沒有原因,而不是我們還沒有能力了解它的原因。

我們相信決定論,更多是因為我們傾向于事物都擁有一個原因,康德的觀點,并被往後的哲學家應用,只不過是因為只有我們預設所有事件都具有一個原因,我們才能靠當下的認知去理解某件事情。

而對決定論的否定可以導向一個非決定論的結論,未來不是一個固定的結局,而有無數種可能的發展,從微觀推向宏觀進行,而這無數種敞開的方式與過去發生的事情還是具有某種連續性,但即使如此,一切不是必然,只是偶然,一個原子只是偶然出現在了那裏,一個人只是偶然在大街上撞見了另一個人——時停春的錢也是偶然跑進了唐豫進的口袋,所以唐豫進并不需要對此負責——唐豫進如是講述。

由此,非決定論仍舊沒有解決一個問題,就是個人責任的問題。

“你可以不用負責,但你得把偷的錢還我。”時停春雙手抱胸,看着面前的男人,“因為你不還錢,我現在偶然想要揍你,當然,我也可能偶然想操你。”

“……幹嘛這麽小氣。”唐豫進可憐地用食指在桌面上畫了幾個圈圈,“出去就還你好吧。”

非決定論者的道路還是不太好走,即使否定決定論的必然也不能證實非決定論的必然性。并且,它還容易逃避掉自由意志的根本問題。唐豫進傾向于這個游戲不會讓他們逃開因果,從先前的種種來看。而且他們有時還是需要自由意志,就像有時候需要上帝,這是為了他們理解自己和理解世界的便利。

他難得找回點說教的樂趣,尤其是面對着時停春,讓他格外想撿回過去教育的工具。他給這個話題又引入了相容論者的觀點,一種消極自由在這裏被提及。

相容論者在認定因果決定論為真的情況下又認為自由意志并不消亡,只要一個行動由個人的意志引發,且這個行動不被外界力量強迫,那麽就可以說這個人做出了自由的行動。

自由的行動對相容論者而言就是那些直接原因來自主體心理狀态的行動,比如唐豫進先前想吻時停春,純粹是因為他內發的欲望,并且作為外在世界的時停春也沒有強迫或者阻止他的行動,就這樣允許了那個結果有些糟糕的吻的發生。在這種情況下,這個吻也許就能被稱作自由,即使這個吻的發生在更早之前就可以被決定論預測,并且在過去它就因為種種原因而必然發生。

但又産生另一個問題,心靈原因可能因為外部因素推動。例如那個吻,也可能是唐豫進在地道裏吸入了什麽致幻氣體,催生了他的欲望,讓他以為時停春成為了他的渴望。

“所以你就是想為你親我找個借口?”時停春這時候還抱着一種看好戲的心态,以一種調侃的語氣對待唐豫進的自嘲。而他現在幹出來的事情,也将會成為未來事件的原料。那時候他照樣不能改變過去,也就只能接受一個必然的未來的發生。

“你當我找借口也行。”唐豫進給他比了個中指,“……但我那時确實就是想吻你而已。”

相容論的消極自由有時還是不能完全将人說服,畢竟人的心靈也無法保證完全封閉着不受外界的侵襲。

有相容論者曾進一步試圖将欲望分層,引入二階意欲,以遵照二階意欲的行動作為自由的行動,即人們遵照那個想要遵照它來行動的欲望來行動。但不管意欲如何上升,都無法确認意欲的獨立,确認推動行動的意欲是一種完全發自內心,而不受任何外界幹擾的意欲。

一個人做他想做的,不一定真正是他想做的。所以問題就在于欲望的也必須是由主體自我設定。消極自由難以确證,而自由意志主義的積極自由似乎更容易被接受。自由的行動,就是說它是人自發控制的,人能自主決定他想要依照其行動的欲望是什麽,并在此基礎上做出他的行動。

自由意志主義者相信主體因果作用,即一個人或一個主體能引發某個事件。因果鏈中能對下一個事件生效的不僅是前一個事件,主體也可以在其中施加作用。當然,這樣的作用不意味着主體能夠向上帝一樣行動,決定一切事物,只不過是他能将自己置于因果鏈中,引導而非開啓它的發展,選擇鏈條走向哪個分支。

就像在地底,時停春選擇左還是右。過去的事件會影響時停春的決定,讓他的選擇并非随機,但他最終做出的決定仍是自由的,因為并沒有充足的理由讓他确定無疑地走向右邊的岔口,必然導向他最後的選擇。

也就是說,在選擇路徑的時候,時停春仍有理由選擇左邊的岔口,因為回到曾經去過的區域似乎有點荒誕,通過地道走向的新的區域也是存有可能。他做下決定的瞬間,是一個“撕裂的決定”——

兩個選擇都有自己的理由,并且,主體在确定哪一組理由更強時會有被撕裂的感受。最終他也并沒有解決這樣的沖突,決定的瞬間他只是經驗了一個做出選擇的過程。由此主體因果作用的存在使人避開了非決定論的随機性,也導向自由意志在因果律下的可能。每個事件都有一個原因,但不一定是事件原因,主體也可能在因果鏈裏産生作用。

這些是就是經典的關于自由意志的論證,而除此以外其實還有更多更複雜的觀念。例如柏格森等人引入時間的概念,進入現代主義,在時間中解決自由的問題。但唐豫進想,也許在這裏談論時間還是太過着急,也許之後會有更好的機會讓他和時停春讨論這件事情。

“但主體因果作用要怎麽證明?”

“哦,我也不知道。”唐豫進往後一靠,“幹嘛非要證明呢,我看有它就挺好的——效益性也算是一種證明吧,反正有它比沒有它好。”

“……”

時停春伸手把由于忘記椅子沒有靠背而差點和自己一樣掉到地上的唐豫進往前一拉——也不知道這能不能勉強算一個不充足的證明,“幸好上場游戲沒時間讓你給我講課。”

“啊,那想要補課嗎,時同學。”被時停春一拉,唐豫進順便一腦袋栽進時停春懷裏,“唐老師也可以給你講講同一性啊。”

沒試着把人推開,時停春反而在唐豫進栽過來的時候,順勢給人調整了一下姿勢,讓人能夠更舒服地靠進自己懷裏。他還伸手薅了兩下唐豫進的頭發,總算沒有先前那種叫他莫名不得勁的感覺,重新找回他認為熟悉的唐豫進。“以前真是老師啊,唐豫進。”他低下頭對人笑笑,伸手掐了一把唐豫進的臉,又在被他掐紅的地方揉了兩下,假裝沒看到唐豫進無語的表情。

“當過幾年。”不高興地拍開時停春的手,唐豫進說,“考不考慮當我學生啊,可以邊操你邊給你講課哦。”

“能邊操你邊讓你給我講嗎?”時停春還是有點手賤想要捏他,“可以的話我就考慮考慮。”

“啊……也行,晚上洗幹淨了等我。”唐豫進朝他勾勾手指,“先叫聲唐老師聽聽。”

“唐老師。”時停春如他所願,湊到他的耳邊,“真想現在就幹死你。”

話題自然而然走向了他們熟悉的下流。先前讨論的事情似乎就随着不被提及這一缺席而失去意向和意義。但意向其實并未中斷,在他們不主動察覺的意識中,其實還是能夠察覺到所謂因果和自由的一點重要性。

它決定了他們能在這個游戲裏做到多少,又多少能夠影響,他們對世界,不僅是這個世界的根本的看法。這其實也是一個關于人的命題,人是否只是被推着走的工具,還是能存在于世界之中,自主地和世界發生聯系。

此外,殺戮的游戲實在太無聊了,還是得動動腦子才行。畢竟在他們躲在這裏,在他們完全沒有參與游戲的時間裏,又有幾個玩家死去,又有幾張卡牌被人拾取。游戲完全不需要他們就能運轉,也許世界的運轉也是完全與他們無關的事情。

四個小時的時間,二號全員出局,緊接着六號盡數也被九號狩獵。三號和九號、十號各獲得一張卡牌,游戲到此已經差不多進行了一半。等到晚上八點,唐豫進和時停春已經在兩小時前躲到了石蛋丘陵的某個洞穴之中,順利地吃完一份滋味不佳的晚餐,又在區域開放之後,準時移動進了安全的住宅區。他們在前臺鎖好武器,換取門卡。一人一間,唐豫進和他的搭檔說晚點再去找他。

承諾雖然給出,但時停春一直等到十點也沒等到他想等到的男人,反倒是實在不想繼續等待,他主動摸到唐豫進的房間一看,才發現讓他苦等的男人正在床上睡得正香。果然就不該信他。一邊這麽想着,時停春一邊躺進唐豫進的被窩。伸手,他又試着撥弄了一下唐豫進的睫毛。一下輕微的顫動,很快他被人一巴掌糊到臉上,叫他接下來的話語都含糊不清,“說好去找我呢?”

“……忘了不行啊。”唐豫進說得理直氣壯,還企圖把鑽進來騷擾他睡覺的男人給踹下床。可惜沒能踹走,反而讓時停春直接摟到他的身上,“行,不找就不找,那趕緊睡吧。”

“你不來我早睡了……別摸我,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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