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因與果-11
唐豫進。
有人在這麽叫他,唐豫進混沌之中這麽想着。他在想,但不一定真正聽到,就像他聽見的槍聲也不一定是槍聲,很可能只是屬于他的想象。但痛苦終究不會持續太久,強烈的自我意識終于突破了外在的禁锢将他從幻象之中掙脫。溺水的人終于找到了可供救援的浮木,他嘗試着将他看見的一線天光捉住。世界停止崩落,在他抓住時停春的手的時候。
“還好嗎?”這一次,聲音可以被确認是實在的事物。時停春看着有些冷淡地問他,但他只要開口,就對唐豫進來說已然足夠。
“現在還行。”他露出個笑容,轉頭,也看到了一旁的屍體。“是九號的預言者。”時停春為他解惑,“殺他的時候李娉婷逃了,不過羅倩和江岸雪就在附近,她們應該能解決問題。”
重新回到現實,唐豫進腳還有些軟,于是看到一切都挺正常的時停春未免有些不爽,問他怎麽一點事沒有,明明預言說卡牌是對他們兩個人使用。“可能我不像某人一樣蠢吧。”時停春扯了扯嘴角,也露出個笑,“看到點新東西就開始懷疑自己。”
對時停春而言,那張卡牌确實沒什麽作用。它扭曲了他的視角,扭曲了他的觀念,然而時停春本來就不徹底相信他看到的東西,也由此,看到什麽對他都無所謂。一切所見對他來說都具有可能性,不管是以什麽樣的視角觀察什麽樣的世界。至于頭疼和暈眩對他來講更無所謂,他來到停屍房前做的就是神經學方面的研究,有時找不到人進行試驗——由此他自己對一些問題的應對已然很有經驗。
于是在十幾分鐘前,他仍然能握好手上的槍,準确無誤地擊中許譯明的身體。也許是因為對卡牌太過自信,九號他們對時停春毫無防備,時停春只花了一槍就将許譯明解決,可惜對于李娉婷,他只擊中了她的左臂,到底還是讓他從手下逃離。
哲學确實是用來對付哲學家的工具。唐豫進也算是對這一點徹底體會,聽完時停春的解釋,他抓着時停春的手要人把他從地上抱起,誰想到時停春竟然直接将他丢下不管,讓他愣了兩秒,才苦着臉綴到人身後去。
“你太過分了……一點都不知道珍惜你的搭檔。”
聽到這話,時停春斜他一眼,“哦,剛剛腿軟頭暈癱在地上差點沒被九號弄上一槍的搭檔?”
“我這不是相信你可以解決問題嘛。哎,你剛剛有沒有趁我神志不清幹什麽壞事啊?”
“比如?”
“比如偷偷摸我親我舔我含我,還想要扒我衣服脫我內褲和我野戰,但無奈我清醒太快,于是就此失敗。”
“……”時停春拿槍管直接往他腹部一抽,“別把你想對我幹的事情嫁禍到我身上。”
但老實說,時停春覺得自己已經越來越習慣唐豫進對他犯賤的事情,以至于現在還有點享受這家夥今天算是對他第一次的騷擾。但意識到這點,他的槍又往唐豫進身上抽了一下,不滿與自己新産生的癖好,也更不滿意讓他擁有這奇怪想法的唐豫進。
“你怎麽又抽我?”唐豫進還在那邊試圖控訴。控訴的結果也總是不太讓他滿意。
“我愛抽就抽,你不也挺喜歡讓我抽你。”時停春一本正經地說出這樣的話語。
“那是床上好嗎……你現在又不和我野戰。”
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唐豫進對野戰這事擁有這麽大的執念,總之這話一出,唐豫進又被槍管一抽。這次他也總算學乖,知道要躲時停春更遠一點。拉開距離,他們也才消停下來,唐豫進得以抽空看看消息,看到九號預言者的死亡通報,又獲取了新一條預言信息。由此知道李娉婷會和三號碰見——秦挽和林臻,一直沒能真正和他們打個招呼,唐豫進還想有些欠揍地去給人補上一聲抱歉。
反正是毫無意義的道歉,給出與否都無所謂。
但唐豫進真的見到了人,還是沒有機會馬上将道歉給出。等他們重新找到九號的蹤跡,三號和九號很顯然已經纏鬥了有一段時間。雖然三號人數更占優勢,但明顯武器不是太好,是一段細鋼絲,掌握在秦挽手中。而唐豫進遠遠地看見她們的時候,秦挽并沒有對九號進行攻擊,反而是跪在原地,似乎重疊上唐豫進先前的情形。
場面一時有些僵持,九號使用了她剩餘的最後一張卡牌,同樣是精神類的攻擊,能編織以假亂真的夢境的[邪惡精靈]。它來自于笛卡爾的假設,構建出的不僅僅是夢境,更是徹底的懷疑主義。
對林臻來說,他已經在上一場游戲裏被改造成更類似于仿生人的産物,九號的卡牌對他不起作用,但預言者的身份讓他不能主動對九號動手,由此,在秦挽陷入某種夢境的時刻,他只能盡量攔住九號,和人僵持在了一起,等待一個反擊的時刻。
他們手上也留有卡牌,只不過卡牌的使用多少有些限制。這也是秦挽在十分鐘前,并沒有阻止九號使用卡牌的原因。甚至再堕入夢境之後,她沒有任何精神的反抗,順從地被一種未知的力量拽入噩夢的深處。
在夢裏,她重新經歷了一次過去,夢見她是如何在那個傍晚,她走進她上司的辦公室,也在那之後,她被摧毀了所有的生活——她什麽也沒做,甚至反抗過那個男人對她的行動——也許正是因為這點反抗反而讓她走向另一個糟糕的結局。
而最後受到傷害的也只有她一個人。抱着她為數不多的東西,企圖将他人的目光遮掩。但卻不能避免被他人的視線剝得赤裸,可以稱得上灰頭土臉地離開了那個公司。也是在那個失落的夜晚,她撿到了林臻,那時他才二十一歲。一個離家出走的大學生。她不喜歡他,沒有什麽一見鐘情的戲碼,只是她看到了林臻手上的那塊表,和她那個上司手上戴的一樣。
她只收留了林臻一夜,一夜之後,就把還窩在地鋪裏昏昏欲睡的男人趕出了家裏——一時心軟,她是連着一袋早餐一起丢出了家裏。重新再遇到對方,已經是幾年後的事情,那時她重新找到了一份工作,放下了更多的尊嚴,爬得比過去更高,也終于擁有了一點男人無需奮鬥就能得到的尊重與權力。她當上了部門的經理,也重新遇見了林臻。這時她其實已經忘了自己曾遇見過對方的事情,只是在對方主動追求自己的時候将人當作想要從自己這裏獲得什麽好處——即使如此,她也答應了林臻的追求,在重新和人遇見的一個月後,和對方住到了一起。
她并不是多麽喜歡林臻,但他長得還行,脾氣也很好掌控,重要的是她覺得自己也該有一個男人作為陪襯,由此決定答應他的追求。也是在一起之後,處了小半年,她才真正對自己這個下屬兼男友感到些許滿意,多了點像是對待寵物般的感情。林臻外形不差,性格乖巧聽話。反正她總是得找一個男人方便應對她的生活,那就他好了。秦挽想。她也沒有更多試錯的機會,下一個遇見的,指不定更糟糕。
在進來停屍房前,他們其實在進行一次慣例的約會,兩個人約在臨街的露臺,一個游刃有餘,一個手足無措。林臻紅着臉在摩挲自己口袋裏的戒指,在想貿然提出求婚會不會不太好,太給他的愛人壓力,但他又确實想把她留下。而在他糾結的時候,是秦挽先一步提出,“要不要和我結婚?”
“啊、會、不會太快!不是……我是說,我願意。”
在聽明白秦挽到底說了什麽之後,林臻有些手忙腳亂地将口袋裏的戒指拿出。他沒問過秦挽戒指的尺寸,是晚上偷偷拿了紅線在人的指根繞上。他短暫地用那根紅線将他們的手指綁在了一起,但沒有想到,那會是他們唯一算是戴上戒指的時刻。
真正的戒指到最後也沒能戴到秦挽手上,突然掉下的廣告牌将他們帶到了此地。在經歷第四個游戲的時候,林臻從秦挽手中換走了那張生牌。他知道秦挽說想讓他活下去的事情是對他的哄騙,但最後他還是心甘情願地走向秦挽給他安排的結局。
好在,最後他還是他。在那個游戲之後,他其實還這麽覺得,至少他還記得一切,也還記得對秦挽的感情,他唯一的變化不過是自己的身體徹底被改造成了一臺機器。而一臺機器,總有壞掉的那天。潤滑逐漸不夠用了,他的內部正在生鏽。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林臻的想法在夢境裏傳達到了秦挽的身上。也許就是這場游戲結束,也許,他還能多撐一會。他還想攢點錢再買個戒指——在外面買的那個沒有被帶進停屍房裏,這是他最感到遺憾的事情。
他也許能給她買個更好的。林臻不知道他的想法正在被秦挽體察。但也許不知道也好,畢竟秦挽也不會為他難過。只是感到了些許的惋惜。要是更早遇見彼此九號,也許更早一點,她還能真正喜歡上他。
但痛苦也真實在秦挽身上發生,一半是她再次經歷了過去的生活,平凡的人生裏無數細小的痛苦在夢境裏被放大了從她身上碾過,她所有的遭遇和可能的遭遇都再一次化為沉重的負擔,讓她渴望換個身份,她在想他也許要是個男人就更好了——在夢境裏,她也曾以林臻的身份存活。那一段屬于他的記憶被施加于她的身上,與之伴随、或者說就是構成記憶的知覺也就在她身上複刻。她體驗到他的感情,但更多的,是在想,一個男人的痛苦也不過是這些東西。
差不多了,在她終于無法再接受任何現實的時刻,秦挽從夢境中掙脫,只要掙脫一瞬就夠,這一瞬,她将她的卡牌使用,[颠倒光譜]——它将她所有的知覺和情緒完全的複刻,在卡牌黯淡的時刻,将它們轉移到了九號腦中。
局勢就此逆轉,在卡牌使用的瞬間,倒在地上的便成為了九號。一瞬間極致的痛苦被卡牌長久地固定進李娉婷的身體,甚至喚起了她自己身上曾以為早屬于過去的疼痛。“別愣着了,”在這個時候,秦挽從地上站起,看向不遠處的唐豫進和時停春,“看了這麽久,也該動手了吧。”
四分鐘前,唐豫進接到的預言說,五分鐘後,你們将會殺死九號的狩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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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更( ?? ω ?? )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