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胡說,你胡說。”
“我胡說?”蘭京大笑道,“我蘭京再次對天起誓,今日出自我嘴中的任一個字若有虛假,我便永不超生。”
蘭京接着指着小長恭說,“我此生無愧天地,若真做錯了什麽,成了千古罪人便是你們高家人逼的,你們高家人玩弄權術,又與我何關!”
“我此生不過是,能回到南梁,回到我的國家,難道我也錯了麽!”
小長恭知道他所說的是真的,他也曾看到過他的父親不眨眼的殺了很多人,知道府中漂亮的夫人來了又去。
但那又如何,他不是一個好臣子,不是一個好丈夫,但是對他來說他是一個好父親,那就夠了。
蘭京身上的血越來越多,“你….”看到蘭京踉跄的身影,下意識的去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我不用你們高家人的憐憫。”
一個踉跄跌倒在地,眼睛望着遠方,沾滿鮮血的手在地上朝着那個方向爬去,“差一點,差一點,還有一點,那是南梁,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
直到力氣越來越小,蘭京望着那個方向,終究差了一點就可以回家了,他做了那麽多錯事,終是受到了上天的懲罰,客死他鄉,只是他不甘心!
最後蘭京用盡全身的力氣詛咒道:“我用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生永世向天起誓,你們高家人不得善終!”
看着蘭京,小長恭心裏也不是滋味,聽着他仇恨的詛咒,他做錯了麽?是仇恨的遮住了他的雙眼看不清這世間的對與錯麽!
“啊”突然一個聲音響起來,“殺人了,殺人了……”
剛剛出去找水回來的人就看到了這一幕,小長恭轉過身來,絲毫不見慌張,剛剛的迷茫仿佛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死的人便是官府通緝的蘭京,而我”小長恭一字一頓的說:“我便是高、孝、瓘”高家的子孫,我敢做便敢當!
相對于同時離府的小宇文憲而言,就沒有那麽幸運了,這邊小長恭已經報完家仇了,那邊的小宇文憲,不僅僅把府中順來的值錢的東西敗了個精光,還成功地把自己給弄丢了!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從馬車上跳下來的小宇文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他只知道王雄被派往同州,但是同州在哪個方向他都不清楚,所以他知道他一個人是無法到達同州的。
宇文憲立馬想到了找個人護送他去同州,而且當時他兜裏、包袱裏都是從他的那些姨娘那裏,順來的珠寶,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他肯出錢,自然邊有人肯出力把他送到同州去。
可事實就是這麽事與願違,太有錢往往會把他逼到一個死胡同裏,護送他的那個镖師,也不知道把他帶到了哪裏。
突然有一天他找不到這個镖師了,不見的還有他那個裝滿金銀珠寶的包裹!要不是他随身還有些銀柯子,想必現在他早已餓死。
現在小宇文憲是徹底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了,因為他問過一個大叔模樣賣燒餅,他說這裏是西魏,是西魏的金墉城!
按正常的小孩子來說,聽說來到敵國估計都會被吓得六神無主了吧,但小宇文憲不是普通人,他是誰,在東魏,誰人不知道宇文家的五公子的能耐。
此時小宇文憲,在繁華的街道邊轉邊感慨道:“原來這就是東魏啊…也不過爾爾,人還沒有長安的人多…”接着琢磨道,“既然到了東魏,我父親就該找不到我了吧!那我再折道去同州,應該也不會被發現了吧。”
說罷,自己偷笑了起來,這時肚子也很應景的叫了起來。
“好餓。”想起來自己趕路,還沒有吃東西,正好停在一家酒肆旁,他便走了進去,想着吃完後,得在附近打聽一下,從這裏怎麽到同州。
天下那麽大,一個在東魏高家,一個在西魏宇文家。
水火不容的兩個家族,鬥了那麽多年,卻偏偏兩個少年在此相遇,是緣?
此後,他們各位其主,誰應了誰的劫,誰又成了誰的執念?
很久很久以後,蘭陵王已經成為傳說,齊王宇文憲問身為蘭陵王妃的阿衡,“為何要痛苦的活在這世上?”
鄭景芸看着眼前這位像他夫君一樣,叱咤戰場的大将軍,緩緩說道,“所有人都舍不得他離去,但所有人都必須好好的活在這世上,就像你,也像我。”
那時他想起與他的初見,悲涼的說:“不管你信不信,”他一頓一句的說,“我此生最後悔的一件事便是當初認識了高長恭。”
所以此生才會因失去這位朋友、這位對手,這麽糾結痛苦。
只是此時,小宇文憲雙眼直直的盯着小長恭…的菜桌。
自從殺了蘭京後,小高長恭到底是八歲的孩子,蘭京死前的話一遍遍的在他的耳邊回蕩,他已經分不清這麽久以來他所堅持的到底是對還是錯。
父親沒有錯,蘭京沒有錯,那是他錯了麽!?
他好想他的父親,好想斛律将軍,好想大哥,好想三哥……可他們在千裏之外的邺城。
小高長恭不知道,他為何點了這麽多菜,他只是記得在府中,若父親回府用食的話,廚子便會做出這麽一桌子的菜,他會沉默的坐在桌旁,等待着他的父親。
如今他的父親會回來麽?
小宇文憲自小便吃穿不愁,在府中大魚大肉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麽,但自從囊中羞澀後,他便再也沒有沾過肉星,冷不丁的看到,一個與自己一般大的孩子點了這麽多的肉,雖然臉上沒什麽,但心裏邊的口水,早已經如咆哮的黃河水一瀉千裏。
“哇,這麽多菜……咦,你一個人啊?”小宇文憲一屁股坐在了小長恭的對面。
小長恭沒有等到他的父親,等到了…...一個不認識的孩子!
小長恭不搭理他。
你不搭理我,我也不稀罕搭理你!小宇文憲心裏嘀咕道,但看到這麽豐盛的菜肴,在心裏默念道:“為了肉,我忍……”
小宇文憲接着換了一副笑臉,“你都盯着它們好一會了,看菜都沒有熱氣了…是不是不合你的胃口?沒關系,我不挑,要不丢了多可惜……”
小長恭看都不看他。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啊。”
說完抽出一雙筷子,朝離自己最近的那盤裏最大的肉夾去,還沒有碰到,就被對面的一雙手打掉,小長恭冷冷的說,“不許吃。”
看着肉卻不能吃,筷子都被他打掉了,心裏也有幾分惱,自小到大雖然不是順風順水但還沒有人這麽不給他面子。
小宇文憲承認被饞出了口水,但是他到底是宇文家的人,到底有幾分骨氣,也不服的說道,“哼,現在你求我我都不稀罕了。”
小宇文憲眼神在略過小高長恭身上的時候,突然發現了別在他腰間的錢袋,眼珠子一轉,大度的說道,“小爺我不與你計較,好啊,你慢慢吃,撐死你!”
說完,朝小高長恭的方向走過去,然後兇狠狠的撞了他一下。
小長恭并沒有将少年的出現和離去,放在心上,也正是此時的大意,他沒有立刻發現,別在腰間的錢袋被那少年摸走了。
也許是小長恭太過怪異的舉動,小二閑時過來說:“小公子,飯菜都涼了,要不我讓後廚幫你熱一熱?菜涼了便不美味了,莫要砸了小店的招牌。”
小長恭搖搖頭,“不用了,多少錢?”他的父親不會來了,他是真的不再了!這便是事實,無論他相不相信。
“好嘞”小二一會跑過來“三兩四錢。”
小長恭往腰間一摸,一驚,仔細的确認,腰間的錢袋真的、真的不見了。
此時小二也看出了端倪,立馬換了一副嘴臉,“錢袋丢了?”
小長恭點點頭。
“你該不會是,想吃白食吧?看你穿的不至于啊……”
小長恭想了想,到底是什麽時候丢的錢袋,以他的覺察力,不至于丢了錢袋他都沒有覺察到啊!
糟糕,剛剛的那個少年,最後他撞了自己一下,原以為,他是在發洩他的不滿,原來他的目标是錢袋!
看着沉默不語的小長恭,證實了自己的猜想,小二也毫不客氣的說道“小公子那你看這事該怎麽處理?你家在何處,我随你去取也可以…你這銀子有點多,若不肯,我可要帶你去見官!”
相對于小二的咄咄逼人,小長恭很平靜的擡起眼,緩緩将一直握在手中的玉佩拿出,“不必了,我把玉佩當在這裏,日後我會派人來取回。”
這玉佩是父親交于他的,他的父親說“日後,你便是高孝瓘,瓘者,美玉也。”
只是如今,他只能将它放在這裏。
他連他父親留給他的一塊玉佩都留不住!
小二拿過玉佩,盯着看了兩眼又甩給他,“小本經營,概不賒欠,我怎知這玉是真是假!小公子,你也莫要為難我了!看你也出身大戶人家,我随你去取便是。”
小長恭收好玉佩,“也好,那你随我去邺城。”
“邺城?”小二愣愣的問道。
“是,我的家在邺城”小長恭很平靜的說,“錢袋剛剛的确是丢了,但我無意吃白食。”
“你莫不是耍我?”小二惱羞成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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