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郝缺德(下)

可惜我當時并不知道林子樂真正盯着我看的原因是什麽,恰恰相反,我發現他看我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

林子樂比郝健德高半個頭,細長晶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但是校服穿的很邋遢。那時候天氣已經很冷了,他把校服上衣拉鏈拉到了頂,褲腿卻是胡亂卷到小腿肚的位置,即使有教導主任和郝健德兩個老師在場,他仍然是一副漫不經心,滿不在乎的樣子。

林子樂低頭的時候,也許是體諒他的“受刑”之苦,那麽倒黴碰上郝缺德,最開始我确實是生出股同情的情緒的,但是後來就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他貓着腰,半低着頭,視線停留在我身上超過了正常的時間限度,久到我不自在起來。他的眼睛是斜向上看的角度,致使眼仁透着不太友好的色彩,他的眼神又是直勾勾的,好像要把我穿透一樣。

沒有哪個女生會喜歡被一個邋遢的男生這麽直勾勾地盯着。我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別扭地轉頭要走,轉身那一瞬,餘光看見林子樂的一邊嘴唇輕輕彎了起來,這讓我更覺得這位同學有點邪氣。

進校的人越來越多,因為快要上課了,我沒心思多想,抱着卷子回教室,才走出幾步,聽到身後有人叫“同學”。

林子樂頂着額頭上的大缺口朝我走來。我左右張望了一眼,确定他是在叫我而不是在叫別人,我疑惑看他。

“我認識你,你是陳宜的姐姐。”林子樂走過來揚聲說,絲毫不為自己難看的發型而感到尴尬。

我看了一眼他的頭發,有點醜陋,我沒搭腔。

我想走,可他又說:“你倆長的一點都不像。”

“誰說姐妹一定要長得像?”我脫口而出,意識到自己态度不太好,但我不打算糾正。

我最不喜歡別人讨論我和陳宜像不像這個問題。我比陳宜大一歲。小時候,我媽為了圖省事,衣服一買就是一模一樣的兩套。連發夾、襪子這些小物件都是一樣的,姐妹兩個俨然被打扮成了同款娃娃。

最開始外人都以為我們是雙胞胎,後來稍微大點,我們的樣貌差距逐漸明顯,也有了倔強的個人喜好,這才穿的用的變得有些不一樣。

很小的時候我們還會傻乎乎的一遍一遍認真解釋,不是雙胞胎,不過是親姐妹,只是媽媽給買了一樣的衣服鞋子。

後來大一些了,有了新的煩惱,特別是逢年過節,我家親戚還特別多,誰學習好,誰漂亮,誰嘴甜,各種比較,各種問候。因為陳宜骨架大眼睛大,成績還比我好,直接導致我在氣勢上難壓妹妹。在大人口中被比較的結果就是,我身上都是和小、弱有關的詞。就好像有個“別人家的孩子”就在我們家待着,這有多煩?(當然我不是說煩我妹妹,我只是煩別人把我們兩個一塊說事。)

況且一個事情反複被人問起,真的很煩。就像現在的單身青年,一過年七大姑八大姨就問有沒有對象,好不容易結了婚,又會問你什麽時候生孩子,生了一胎還要問什麽時候生二胎。

我當時就是這樣的狀态,何況那時候我還不認識林子樂,他卷着褲腿,頭發上頂一個大缺口,活脫脫像田裏插秧的,樣子古怪至極,他憑什麽對我問東問西。

林子樂顯然沒察覺我的不快,他說:“當然不是,但多少也有點像才正常嘛,你們倆真的是親姐妹?”

我皺着眉擡頭看他,正午剛過的陽光照的我面龐暖融融的,近距離的正視得以讓我看清了他的五官。抛開古怪的發型和邋遢的衣着,單就這張臉來看,還是挺好看的。

他的眉毛又黑又粗,深線條的雙眼皮下面一雙明亮的眼睛,而且眼睛下面那兩塊微微鼓起的小肉特別生動可愛,當時我并不知道什麽是卧蠶,只是注意到那兩塊肉,心裏就有點軟化。

我本來是要和他怼兩句的,結果被他的顏值一耽誤,也忘了生氣,只淡淡地丢下一句“我要上課了。”就急匆匆跑了。

我不知道林子樂是在和我沒話找話說,可惜他第一次和我搭讪就撞到了我的槍口上,讓我感覺并不是很舒服。至于他為什麽這麽積極,按照他的話說,就是這天之前他已經對我有了不太一樣的情愫。

他說那是學期開學第一周,那個季節,西北地區的太陽下山晚,傍晚的太陽泛着白晃晃的光,暈染在少女周身,少女臉蛋圓圓的,正沖着他笑,太陽光讓少女的笑變得輕飄飄、亮閃閃的。

少年心裏那片湖水就這麽被撩撥了一下。

他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有個女孩子沒羞沒臊地盯着他看,還沖他笑得那麽好看。他突然有些拘謹,坐直了身子假裝認真聽老師講話,頭不自覺偏到裏面去,又忍不住餘光瞟向窗外,少女就那麽一直看他。

他心裏打鼓,鼓聲越敲越響,越敲越快,她認識我嗎?她幹嘛對着我笑?還笑的那麽好看。林子樂心裏嘀嘀咕咕。

他說我那時候就是那麽明目張膽地勾引他,我發誓我絕對不是在沖他笑,我壓根沒看見他,這個傻子後來慢慢發現我并不是在對他笑,更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坐在他前面的陳宜。他當時心裏一陣失落,本來還以為自己魅力無窮呢。

後來,他還是會看見我站在外面走廊對着他笑。再後來,有一次,他上課趴桌子上睡覺,睡到被自己流出來的口水驚醒。剛好郝健德扯着嗓子喊了兩聲“陳笑”,全班同學一陣騷動,有人笑有人起哄。郝健德反應到自己叫錯了名字,怒吼一聲叫大家安靜,然後讓陳宜起來回答問題。

林子樂是轉校生,他最開始并不知道我是誰,他一頭霧水,不知道大家都在樂什麽,他問同桌周鵬,周鵬和他賣關子。

只有他不知道大家在笑什麽,這種被群體隔離的感覺很不爽,以至于後來得知我是陳宜的姐姐,他覺得他真是有點白癡。

可是少年的心思已被挑起,他盼着老師放學拖堂,看着前桌陳宜的後腦勺就會想起微笑的少女。他開始在紙上寫我的名字,不知不覺能寫滿一張紙,越寫越覺得這個名字真好聽。陳字也好,笑字也好。名字好特別,好可愛,就是叫別的都不好聽。他也研究陳宜的名字,覺得太一般了。兩姐妹名字完全不在一個水平上,也沒有相似的地方,為什麽取這個名字呢,如果取相似的名字的話……

就這麽寫寫畫畫,研究來研究去,陳笑這個兩個字的每一筆每一畫被他演繹了無數遍。

如果當時站在窗外的我,知道有個少年對我如此心動,而我将來也會這麽喜歡他,我一定二話不說撲上去。絕不至于像我們剛結婚那時候,想東想西,猶猶豫豫。

可惜當年的他心思“泛濫成災”,而我卻“心如止水”。

我只能說我真沒往那方面想,我好像并不會認真去想這些有的沒的事情,包括學習,我不會去刻意想着要提高成績,沒有想過學習的意義是什麽。我只學我喜歡的科目,所以我偏科很嚴重。

那天下午好幾門期中考試卷子都發了,本來對物理數學成績洋洋得意的我,在收到語文卷子時整個人都不好了。我不知道我當時的下巴有沒有掉下來,讀書那麽多年,從來沒這麽恥辱過。

我仔仔細細看了卷子上那些紅色的大叉,不敢相信自己只考了 63 分。我抓了同桌李哲的卷子核對,确認錯的題目确實是那麽回事,心裏頓時涼到了極點。這還不如門門功課七八十分來的好。再來個 100 分也抵不上這一門六十多分啊,怎麽就這麽差了呢?

我失魂了一節課,第二節 物理課,卷子鋪在書桌上,我雙手肘着腦袋,完全聽不進去郝健德在講什麽。突然卷子上啪的一聲,一顆粉筆頭正中我眼皮底下。我怔了一下,擡起頭。

還好郝健德沒把粉筆往我腦門上彈。

郝健德一臉愠怒,我哆哆嗦嗦站起來,眼睛在黑板和老師之間搜尋,黑板寫的密密麻麻,郝健德臉色更是比黑板還難看,我低頭看看李哲,李哲只同情的歪頭看我,沒給我任何提示。我只好小聲問:“老師,能把問題再說一遍嗎?我沒聽清。”

我以為郝健德是叫我起來回答問題,因為他最喜歡上課叫我們姐妹兩個回答問題了,而且還經常把我們姐妹的名字叫反。

“陳笑,成績好不等于可以不聽課。”郝健德又瞪起了他的凸眼,“你怎麽就沒有陳宜上課認真?”

“坐!”郝健德一聲吼。

放學我等陳宜沒等到,班裏好多人都走光了,我只好上樓,她們班級在三樓,我在二樓。陳宜的班主任吳芮比較啰嗦,尤其是在這種期中考試之後的時間節點,總要對全班同學諄諄教誨很久。

我背着書包跑上樓,站在初二 3 班後門前面一點點的位置,既不會太紮眼,讓裏面同學都看見我,又剛好能讓站在講臺上的吳芮瞥到我在等陳宜。

這是我的經驗總結,吳芮早就認識我了,我就是想故意讓她看見,好提醒她長話短說,快點放學。大部分時候我的策略還是奏效的,十幾分鐘基本能等到陳宜出來,如果我在二樓自己班裏坐着等的話,絕對半個小時打底。

我看了一眼講臺上的吳芮,确認她看見我了,我才偏頭看向陳宜的位置。

陳宜座位都是在後三排輪換,這周她坐在倒數第二排。我一眼就能看見她了,陳宜此時也默契地轉過了頭。

我提起笑肌,剛要露出牙齒就發現後排有個詭異而熟悉的面孔正盯着我傻笑,這才發現林子樂就坐在陳宜後面。他頂着頭上那個可笑的缺口,笑的一臉邪魅,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他還沖我揮手,好像我們兩個很熟一樣。

我翻了個白眼,轉過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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