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心思

家長會後的第二天,我去郝健德辦公室交收齊的物理作業,前腳放下作業,後腳林子樂就走了進來。

他說課代表忘記收他的作業了。

郝健德兩個凸眼睛中間擠了一下,形成一個淺淺的川字型:“臭小子,王勝不是說你沒做嗎?”

林子樂嘿嘿一笑:“他忘記收了,我怎麽敢不做作業。”

“話說得真好聽,你一共才交過幾次作業?”

林子樂尴尬地笑笑,朝我看了一眼,我沒理他,徑直走了。

走出老師辦公室沒幾步就聽見他叫我,我裝沒聽見,沒回頭,兀自走路。

“陳笑。”

“便便。”

“便便。”

……

他不屈不撓地叫,我只能停下腳步,回頭白眼翻起。

“非要我叫你便便,你才理我。”林子樂跑過來,笑的還挺開心。

“有話快說。”我不耐煩地說。

“你昨天為什麽說讓我離你妹遠點?”

“早戀耽誤學習,而且陳宜也不喜歡你。”

林子樂眉毛動了動,突然收斂了笑容,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你們女生也太自戀了吧,誰說我喜歡她了?還有你,你看你眼睫毛短的都看不見了,還有眉毛,長得像兩條毛毛蟲一樣,都以為自己多好看呢,你回去先好好照照鏡子吧。”

林子樂氣沖沖說完就一溜煙地跑走了。

我被他的話刺激到了,晚上回家就扒着鏡子仔細研究。我随黃女士,皮膚挺白的,圓臉蛋,眼睛不大,可是我覺得我的眼睫毛明明不短,相反還挺長的,有時候洗澡眼睫毛弄濕了耷拉下來戳到眼睛裏還有些疼呢,林子樂真是睜眼說瞎話。

眉毛有些粗有些亂倒是真的,但是哪裏像毛毛蟲了?他瞎眼的嗎?或者是不是雜毛太多,所以遠遠看着……

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沒覺得哪裏不對勁,不管了,翻開黃女士的化妝包。

黃女士化妝品不多,但是修眉毛的工具還是有的,一只小鑷子還有一把修眉刀,我見她弄過。

我是趁黃女士做飯,陳宜去院子裏收衣服的功夫幹這事的。我媽的化妝包就放在二樓洗手間,所以非常方便我作案。

我拿出鑷子,可是鑷子用起來真是費勁,不是夾不住就是拔不掉,幾次都沒成功,好不容易拔下來一根,好疼。我決定改用修眉刀,從上到下,對準雜毛,手起刀落......

下手太狠,眉毛削掉一塊,一個創可貼擋不住,只能貼兩個,我解釋說是桌角磕的,陳宜說我不做家務,活該。我不理她,但我依然非常憂慮,不過也就是在第二天憂慮了一上午就把頭上貼着創可貼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了,放學我大大咧咧地站在樓梯口等陳宜從三樓下來。

人群熙熙攘攘自樓上蜂擁而下,我看到幾個熟悉的面孔,知道這波人都是陳宜班級的。

我仰起頭,尋找陳宜的身影。眼睛掃在一大堆校服身上,偏偏一下就看見了讨厭的林子樂,他正表情嚴肅,一反常态的皺着眉頭看我,眼裏充滿疑問和緊張。

我錯開視線,才尋到陳宜的身影,不想一陣騷動,只見林子樂一步兩級臺階的往下擠,這不免碰到前面幾個步調與他不一致的同學。前面的人被林子樂這麽一擠,站不穩,向前撲去,直接導致幾個人一連串的向下摔去。

眼見着一群人像疊羅漢一樣撲倒在我腳前,陳宜也被碰的一屁股坐在了樓梯上。

幾個摔在地上的學生鬼哭狼嚎,後面明明沒什麽事的男生也趁亂往上壓。下面的人慘叫,上面的人起哄,頓時樓梯口亂成一鍋粥。

眼見局勢向更加混亂的方向發展,一聲厲吼,吳芮急匆匆從上面跑下來。她扒拉開人群,一個個揪起學生,很快控制住了局面。

陳宜手掌心擦破了,一個男生小腿一點淤青,估計可能是被誰踩了一腳,還有一個女生胳膊劃拉出一道道不長不短的紅血印子,另外有兩個被壓住的學生身上看着沒什麽大礙,也沒叫疼,就是人灰頭土臉的,一副還沒有從事件中回過神的樣子。

後果不是非常嚴重,但也不輕,相關人員全留下來,家長們也都被叫了過來。

來領傷員的家長就不說了,林子樂的父親還有兩個趁亂撲上來搗蛋的學生的家長全都憋着肚子裏的氣,等待怎麽收場。林建軍臉色不能再難看,他不停的和學校領導還有幾位家長賠禮道歉,表示該賠償的一定賠償,承諾回去一定嚴加管教兒子。

林子樂和他爸一樣高,人高馬大的站在那裏,低垂着頭,一句話也不說。只拿眼神瞟我腦門,看了好幾下,我才想起來我眉毛上貼着創可貼。

我摸了摸額頭,吐口氣,冷不丁就見林建軍一個巴掌拍在林子樂後腦勺上,大聲吼道:“臭小子,你一天不惹事皮癢。”吼完還要再打,被旁邊一個老師拉住了。

老陳也火急火燎地趕來了, 一來就先看我和陳宜有沒有受傷,陳宜手上一點皮擦破,老師已經給摸了紅藥水,老陳确認我們沒什麽大礙才松口氣。

“這是陪幾個錢就能完事的問題嗎?”大概看見又來了個“我方”陣營的人,有個脾氣不太好的家長又開腔了。這是一個男生的家長,瘦臉,尖下巴,三角眼,我覺得很少有男人長這樣的,太陰柔。

三角眼身後站着的男生臉上蹭了一大片灰土,校服也摔的髒兮兮的,但是人本身一點事沒有,他背着手低着頭,躲在後面一聲不吭。

“是是是,我們道歉,大家都吓壞了。”林建軍賠禮道。

“你看看,我兒子現在人還傻呆呆的呢。”三角眼拉過他兒子,男生似乎對自己老爸說自己傻有些不滿,斜眼瞪了他爸一眼,但還是不敢有任何反駁。

三角眼說:“這種事情可大可小,一定要做全面檢查,還有精神上,你們也要補償。”

幾個家長開始竊竊私語,大概覺得三角眼說的有道理。

“小夥子,你怎麽樣?有沒有哪裏難受?跟大人說。”老陳過去輕拍男生的肩膀。

男生擡起頭,有些不好意思:“我沒事,都好的。”

“怎麽叫都好的?”三角眼怒目剜了一眼男生,男生還想說什麽,被他一瞪,縮了回去。

“要我看,這位家長說的有道理,大家如果覺得必要,那就去醫院做個檢查,做了也好安心。”老陳轉過身,對陳宜說:“丫頭,我看你這麽小的破皮,就算了,跑醫院麻煩。”

陳宜點點頭。

“餓壞了吧?”老陳問。

陳宜又點點頭:“嗯。”我也跟着拼命點頭,我是早就餓了。

老陳轉而對大家說:“小孩子調皮,不懂事,我孩子皮外傷,就不檢查了。還是長身體的時候,別餓壞了,課業還多,沒事這就散了吧。”

教導主任連忙見縫插針:“是啊,都是皮外傷,已經做了簡單處理,如果認為有必要,明天請假去醫院做個檢查。我看時間都不早了,那大家就先回去吧。”

大概是在學校磨蹭的時間也挺久,兩個沒受傷的學生已經跟着家長和老師打了招呼往外走了。

三角眼一看這形勢怎麽突然有點偏向,頓時急了,事情怎麽能就這麽糊弄過去,他縮起眼睛,正色道:“這可不是磕磕碰碰的小問題,這次事情性質惡劣,學校必須給個說法,更不能輕易放過始作俑者,要不以後難保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

他說的有點急,眼睛直瞅着林子樂,像把要人解剖了一樣:“如果不讓這個學生得到點教訓,将來進了社會可是了不得了。你說,你為什麽要推同學?”

“我沒推。”林子樂想回答的強硬點,說出來了還是不夠凜然。

“你們看看,到現在都不肯認錯,這是他該有的态度嗎?”三角眼環顧四周,尋求大家認同的目光,“你沒推,他們怎麽會摔倒?”

“我說了我沒推,我推了幹嘛不承認。”林子樂氣呼呼地辯解道。

看到林子樂這麽個态度,三角眼更是來了勁,覺得自己是站在正義的一方,說的全都是有道理的,他大聲呵斥道:“你現在這是什麽态度?做錯了死不承認是吧?撒謊還這麽理直氣壯,看你……”

“叔叔!”我打斷了三角眼的話,我聽着越來越不對勁,三角眼明擺着是想把事情搞大,把責任全往林子樂一個人身上推,哪能由着他歪曲事實。

“他沒有推人,我看見了,反而是這位同學。”我指着男生說:“他故意往人堆裏湊。”

林子樂轉過頭看我,他大概沒想到我會站出來為他說話。

屋裏一下子安靜下來,三角眼聽懵了,回頭看看兒子,男生低着頭不吭聲,雙手交握在一起,兩只大拇指慌亂地摳來摳去,明顯是被說中了。

三角眼死不承認:“同學,老師們可都在這兒呢,你可不要亂講話啊。”

“我沒亂講話,我站在樓梯口等我妹,前前後後都看見了。林子樂跑太快,沒站穩,他不是故意的,後面幾個同學就推推搡搡的,他們還起哄。”

看一大一小漲紅了臉,林建軍趕忙打圓場:“都是孩子,鬧着玩呢,還都不懂事。”

我這一說,可是炸了鍋了,辦公室裏頓時亂哄哄的,大家都在互相議論,家長們問自己孩子到底看到了什麽。吳芮是中間出現的,她原本以為已經把事情理清楚了,結果又冒出一個“犯罪分子”,也有點懵。

三角眼氣到不行,一邊扭自家孩子,一邊恨恨的拿眼睛瞪我。我不懂踩踏事故的潛在危害性,但就今天的事情來說,兩個女生擦破皮,一個男生的腳有點青紫,這事并不是很嚴重,三角眼明明是沒事找事,在演一場鬧劇,他不依不饒,故意針對林子樂,我真是看不過。

教導主任叫我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講了一遍,又問幾個學生和吳芮是不是這麽個情況。一頓忙忙叨叨之後,時間已經到了晚上九點半。

我們是最後走出學校的,天已經漆黑一片,還刮着北風。我又餓又冷,沒有比這時候更想馬上到家吃口熱飯了。

林子樂父子走在我們後面。林建軍又罵了幾句林子樂沒出息的話,最後還是心疼兒子餓壞肚子,讓林子樂自己去吃碗面。

“你不跟我一起?”林子樂問了一句話。

“我還有事,再說你覺得我現在還吃的下飯嗎?”林建軍沒好氣地反問。

“我錢用完了。”林子樂小聲說。

“這麽快就花完了?”

“我現在正長身體,你覺得一碗拉面我能吃飽嗎?”

老陳停下腳步,回身看看林子樂,又看看林建軍,說:“工地都好了,還能有什麽事?走,都到我家吃飯去。”

林建軍推辭:“那不行,都這麽晚了,我帶他去店裏吃。”

老陳攬過林子樂的肩膀,指着林建軍說:“你怎麽給人當爸的,老讓孩子在外面吃那些沒營養的。”

林建軍說:“都這麽大個人了,讓他自己解決,難不成還搞個禦膳房伺候他,他倒是将來登個基給我看看?成天竟給我惹事。”罵完林子樂,林建軍緩和了口氣說:“真不用,哪裏不是吃。”

老陳不由分說,打開車門把林子樂推進車裏,轉頭對林建軍招手:“快上車,凍死了。你放心,家裏米飯管夠,蔬菜再炒兩個就好了,我們家也沒有大菜招待你們。”

上了車,我和陳宜,還有林子樂三個人擠在後座,昏暗中我偏頭看了一眼林子樂,他嘴角下挂,輕微抖動,感覺整個人的氣場都是耷拉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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