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內容涉嫌憤青向,會引起不适,請慎入。

“烏娜,今兒個別去放羊了。給冷堂主清洗清洗,讓他幹幹淨淨上路吧。”樓主斜倚在椅子上懶懶揮手。

“是。”烏娜行了禮,跟上幾個擡着冷袖的殺手一起往醫堂走去。

“郁蒼。”樓主望向站得筆直的少年,“說說,怎麽回事?”

“師尊被人從身後偷襲,三劍撕裂髒腑而亡。”郁蒼聲音低沉,拳頭攥得死緊。

“哦?”樓主撐着下颌一挑眉,“何種劍法?”

“……本樓入門劍法。”那是每個易水樓殺手都會的粗淺劍法,招式簡單,但在近身格鬥時,是致命的有效劍法。

“兇手?”

“清明雨。”

“這麽肯定?”

“師尊身上有她常用的香料氣味。”

嗯,這孩子的鼻子不會出錯。樓主細細沉思一會兒,便見着醫堂弟子踏進了廳堂,躬身報告冷袖的屍體情況,與郁蒼所言大致不差。最後致命一劍非是背後偷襲,而是極近距離的一劍穿心,至于兇器,應是北疆貴族女子常佩的匕首。

“偏偏這時候心軟……”樓主搖着頭低低嘆了一聲,慢慢正了身子揚聲道:“郁蒼聽命,從此刻起承下‘冷袖’之名,為冷袖堂第六代堂主!”

話分兩頭,當易水樓冷袖堂衆弟子在新堂主的帶領下為師尊處理後事時,鴉殺正帶着疏影執行樓主交下的一趟任務。

就在冷袖接下誅殺叛徒命令的同一天,易水樓接到了某位大客戶的一趟頗為棘手的任務。

溫臨江跟易水樓的合作一向開展得都很愉快,這次也不例外。鴉殺堂弟子接下任務當即便分兩路直奔目标所在的北珣南部城鎮金勻,一路驿馬加急風雪連天,硬是扛住在指定時間內到達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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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勻是北珣南部邊境最繁華的鎮子之一,地方雖不大,卻占據交通東西要道,商貿往來頻繁之餘,小道走私也頗為方便。在這亂世之中,管轄此地的官員少不得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真掐斷了所有的小道走私,某些無法走正道的情報軍機也就等于斷了。

半月前,距離金勻僅三十裏的部族天骁遭了雪災,本身就是劫掠出身的天骁狼主毫不猶豫地采取了劫掠四鄰充實國庫的“救族”之法。金勻臨近的其他小部族很快便被劫掠燒殺一空,連過往商旅也沒能幸免,成了已經嘗到甜頭的天骁軍隊俎上魚肉。

劫掠嘛,本身就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即使國庫已經有了足夠扛過寒冬的糧食,天骁狼主卻在這一次次的劫掠中養大了野心和貪欲——天骁軍隊訓練有素骁勇善戰,手下的兵士皆是不畏死的蠻勇,在天骁适者生存的鐵血教育下,無法與他們相抗衡的部族就是活該被殺被滅的無用之輩,那些部族的財富,自然也該貢獻給他們這些強者。

于是在劫掠最後一支商旅時,看着商隊裏運送的毛皮牲畜和縫制着北珣印記的旗幟,天骁狼主眼中精光閃動。小小一隊商旅所帶的貨物,哪裏比得上近在咫尺的金勻城?更不用說,金勻城不過八百守軍!

天骁軍隊旋風般撲向金勻城,卻踢到了他們這年冬季劫掠的第一塊鐵板。

金勻城守将帶領着八百守軍浴血死扛,硬生生扛住了天骁一千二百鐵騎三天三夜的攻城硬戰。天骁狼主在收到心腹虎将被一箭穿心的消息之後勃然大怒,将剛剛破了鄰國都城的大将軍調回帶着兩千鐵騎沖向金勻,金勻戰事接連告急!

不過兩天,金勻城破。

鴉殺帶着堂下弟子在金勻城三裏之外停了馬步。

雲暗天低,霰雪紛紛,回蕩不休的風聲凄怆着,隐約的血腥和着濃煙烈火的氣味散入四方。還有三裏才到金勻,但四下林間僅剩了嘶啞鴉啼,一聲走獸蟲鳴不聞。

帶領堂下弟子系馬林間,各自略略檢查了兵器,疏影戴上面具,跟随在鴉殺身後一路疾奔而去。極細的腳步聲只在邊下邊化的薄雪泥濘上輕輕掠過,濺起幾點泥水便不再留痕。一路奔到城門前半裏,城門半毀,一地屍體血肉模糊,城樓上北珣軍旗被砍倒泥濘中,高懸的一排首級已辨不清面容,還有數十個被長槍穿刺挂在城樓下的兵士屍首,鮮血仍在随風滴落。

沒見到目标,天色陰沉前方濃煙彌漫,鴉殺也就沒讓弟子們隐蔽行蹤,正踏入城門,迎面沖出來的三四個孩子讓鴉殺急忙招手停了步子。

雙手拖着年幼弟妹的少女不過十二三歲模樣,看到鴉殺一行人便使盡力氣奔了過來,塵灰泥水滿面,哭喊着跪倒在地不住叩頭:“求求你們!救救我娘!救救她們啊——”身邊好幾個與她年歲相仿的孩子跟着跪倒,叩頭見血,一疊聲地哭喊求救。

“在那!追啊!”

不遠處濃煙之中沖出七八個天骁士兵,揮舞着染滿鮮血的兵刃哈哈大笑着沖過來。

“殘照!”鴉殺喝令一聲,身後的灰袍弟子一聲“是”,帶着身邊四五人箭一般射向對面。

濃煙散盡,慘號不聞,只一地鮮紅蔓延。那七八個衣衫不整的天骁士兵倒伏于地再無聲息。

踏入城門後,鴉殺一行人終于看清了現下的金勻城。

直到很久以後,疏影依然記得她見到的景象,在那人漫不經心地問着“你可見過地獄”時,森冷了目光緩緩點頭。

她所見的,比地獄還要殘酷。

為什麽數裏之外便不見人煙,為什麽到處聽不到牲畜嘶鳴,為什麽血腥味會濃烈得讓他們的馬都駐足不前,為什麽只有貪食屍體的烏鴉和禿鹫徘徊在昔日繁華的金勻上空……

一眼過去,便是答案。

堆疊着堵塞了道路的屍體,倒卧在泥水之中的老人,身下被長矛一起刺穿的少年,衣衫破碎的女人,滿身鮮血,面容支離破碎地仰望天空;緊緊抱着死去的孩子,頭頸四肢斷裂的婦人;被繩索穿在一起,倒吊在塔樓下的……

“站住!”鴉殺回了頭,喝止身後的弟子,眼睛在他們身上來回一圈,指着其中幾個:“你們,帶這些孩子速離此地!其他人跟我走!”

“師尊!”被點着名的弟子們不甘地上前。

“聽令!”鴉殺一瞪眼,凜冽殺氣噴薄而出,那幾個年紀尚不滿十五的弟子腳步踉跄了下,咬牙背起那幾個還在哭泣的孩子,一轉身向金勻之外沖去。

“影,”鴉殺深深呼吸了一下,慢慢看向戴着面具卻依舊渾身微微發顫的首徒,“今日,不必克制。”

攻破金勻城的天骁軍隊只覺得,他們像是看見了一道黑色的風暴席卷而來。

“吾名疏影,”那個人影初現便接連三箭将三名士兵釘在石牆上的黑衣殺手只說了一句話,“閻羅殿前,汝等皆可控訴此名。”

下一個瞬息,便是拆弓為刀,凜冽寒光在雪中一線閃動,鮮血飛濺時,喉骨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那幾個上一瞬還在奄奄一息的女人身上肆虐的天骁士兵顫抖着捂住喉嚨無聲倒地。

“安心吧。”疏影看了眼四周皆早已斷氣的女屍,俯身對那個四肢皆被挑斷,只餘半縷殘息的女人說。她掙紮着摸向身邊血肉模糊的嬰孩,臉上血淚縱橫看向疏影,吃力地張了張嘴,疏影垂了眼眸,眼底有什麽深深一動,須臾輕輕一點頭,舉刀,将她毫無痛楚地送入幽冥。

再起身,她眼睛裏那一點濕潤凝結成冰。迎上撲過來的數名天骁士兵,雙刀翻手而起!

胸中那團分明寒冷卻灼燒得渾身疼痛的火焰是什麽?為什麽對着眼前這些目标,不再想着一刀斃命,而更想讓他們受盡痛苦再死?為什麽絲毫沒有考慮應該隐蔽行蹤暗暗解決,竟然就在這極容易暴露自己的街道之中展開了殺戮?

她不明白。

她已不想去明白!

慘號此起彼伏,金勻城中天骁士兵遭遇了他們出征以來最絕望的夢魇——臨死之時,筋骨斷裂,肢體飛散,內髒被生生扯出……那些他們這幾天為了取樂而用在金勻城民身上的“游戲”被逐一複制;死亡降臨的那一瞬間,他們依然清晰地記得每一點痛苦,以及……仿佛是回蕩在耳邊的,幻覺一般的金勻城民的哭號詛咒和凄然笑聲。

就在疏影甩出弓弦拖住那個騎馬疾奔的天骁大将脖子,将他硬生生拖落馬下,飛身上前一掌擊碎了了他一雙髌骨的時候,鴉殺抓住了她的手。

“樓主有言,留活口。”

疏影慢慢擡頭看他一眼,眼瞳赤紅,仿佛惡鬼的顏色。鴉殺鎮定地握緊她的手搖頭,她略顯僵硬地歪了歪頭,面具下的眼睛恢複了一點顏色,微微眯起:“是。”

回手一刀,天骁大将本已漸漸微弱的慘號再起!

連續數刀刺下,不同的位置,極快的速度,天骁大将是活活痛昏死過去的。

鴉殺看看四周完成了任務圍攏來的弟子,指指收刀為弓的疏影。

“二十七刀,一刀未損髒腑,劇痛而傷輕。”殘照低頭檢視了片刻,幾乎是從喉嚨裏擠出的話語。

任務,完成。

風神廟大火,北陵琇的侍衛沒在廟裏找到沐湘晴。反倒是兩個時辰後,一輛馬車帶着錦帽貂裘的沐湘晴安安穩穩回到了帝姬府。

沐湘晴撲進開門迎上來的北陵琇懷裏,絮絮訴說是好心的馬車主人發現了被混亂的人群推搡到大街上的她,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時認出了她身上的帝姬府玉佩,一路細心照顧,才讓她安然無恙地回到府上。

“若非鐵裏公子,湘晴,湘晴只怕今生再見不到殿下了……”沐湘晴低聲泣訴着,渾身仍在細細顫抖。北陵琇柔聲安慰了幾句,吩咐侍女扶了她下去休息,自己整袖正襟面對含笑望過來的那位錦衣黑發,修長英俊的青年,眼中滿滿的柔情蜜意瞬間褪得一幹二淨。

“天骁四殿下今日移駕到此,不知有何貴幹?”

天骁鐵裏,天骁部族四王子,也是一手操控天骁內政外交的軍師。正是因為他的審時度勢,天骁才能從一味的劫掠成性漸漸轉向自給自足。也正是因為他的八面玲珑四處游說離間,天骁才在周圍的小部族中一直屹立不倒而沒有被四周部族聯合起來滅了。

一場雪災,天骁狼主失去了慢慢熬過冬季的耐性。天骁部族戰力強悍,四周的小部族被打得措手不及沒來得及聯合抗敵,才造成了如今局面——天骁吞并了北疆南部一大片土地,那幾個小部族的人幾乎被屠殺殆盡,婦孺中幸存的都成了奴隸。

這一次天骁鐵裏的到來,卻是上門向北珣道歉的。

“請帝姬殿下轉告國主,求國主原諒我軍士兵的魯莽。”天骁鐵裏謙卑得幾乎可說是作小伏低,“國主定能理解,戰場之上,總有些無法控制的時候。犯下罪行的兵将乃是自作主張,皆已遭到報應伏法,我國很快也将給貴國一個滿意的交代。”

“所以,殿下是想求北珣退兵?”北陵琇望向天骁鐵裏送到她面前的那些金珠寶石,珊瑚絲綢,還有捧着這些寶物的幾個妖嬈蝕骨的美人,淡淡問着。

“帝姬殿下明鑒。”天骁鐵裏笑了,溫潤如玉。拍拍手,身後侍從又捧上來一枚金玉珠翠鑲嵌的鳳凰展翅步搖:“這是朝泉來的寶物,本是鄙人王姐托我去尋給侄女的。不過今日沐姑娘對它青睐有加,鄙人想,與其送給鄙人尚未成年的小侄女,讓此寶只能收于妝奁,倒是送給沐姑娘,讓它一展凰翼更加合适。”

“一萬九千八百六十四人。”北陵琇拈起那支鳳凰步搖緩緩開口,“一萬九千六百五十九,金勻城民;二百零五,它國客商。三天。”

她說的,正是金勻城三日浩劫。

“金勻百年繁華,三朝傾城血淚。”北陵琇慢慢擡起的眼睛裏,一點笑意也無,凜冽的煞氣緩慢但無可動搖地侵襲而來,連空氣也為之凝滞,只是淡淡一眼,就逼得天骁鐵裏臉上的笑容和血色一點一滴地褪去——她看他的樣子,就像是看着一具腐爛的屍首。

“四殿下這些話,留着與金勻剩下的城民說吧。”北陵琇微微笑了,冰冷若北疆邊境萬年不化的玄霜。她垂了眉眼,“不送了!”

直到天骁鐵裏的馬車聲遠,沐湘晴才慢慢從後堂走出,輕輕拉了拉北陵琇許久未動的衣袖,順着她張開的雙臂偎到她懷裏。

“殿下……”沐湘晴遲疑了片刻,終于開口:“難道真的不能跟鐵裏公子好好談了麽?”

“哦?”

“回來的馬車上,鐵裏公子都告訴我了。”沐湘晴連忙表明沒有偷聽什麽不該聽的,“鐵裏公子很有誠意啊。”

“為何要與他談?”

“這個……”沐湘晴仔細思索了一會兒,“天骁族是因為雪災,要保護族民才會去別的地方搶糧食的吧?鐵裏公子也說了會賠償,而且那些士兵是私自行動的吧?鐵裏公子知書達理,我們應該理解他們是被逼無奈才會……”

“噓。”舉起鳳凰步搖打斷她的話,北陵琇海水一樣顏色的眼睛漸漸寒冷,聲音卻依然平靜,“我的小花兒,請記住——我會理解被逼無奈的人,但我不會試圖去理解連野獸都不如的東西。”

她起身,将沐湘晴輕輕推開一臂之距。

離開北陵琇懷抱的一瞬,沐湘晴忍不住顫抖了一下,攏緊貂裘。她想前進一步,卻邁不開步子。

一臂之距,宛如天涯的錯覺。

“送沐姑娘下去休息。”

侍女們上前,扶了她離開。沐湘晴最後回頭,看見的依然是北陵琇的背影。認識北陵琇以來,第一次覺得她的背影那樣遙不可及。

溫臨江在書房裏見着北陵琇時,她仍把玩着那支鳳凰步搖,雪光折射下,步搖燦爛生輝,幾欲振翅而起的靈動華麗。

“殿下。”溫臨江拱手一揖,“那名天骁大将已全盤吐露。”

“如何?”

“正是天骁狼主欽命增兵金勻,指明城破後任軍士處置。”溫臨江搖着羽扇,眼底有與北陵琇不相上下的煞氣積蓄着,“現下戰,雖可收天骁新擴數百裏疆土,但新土人心浮動,頗有後患。”

“先生的意思是,和談?”

“和,則可令天骁為附國,年年稅貢,今後要收便也容易。”溫臨江眼底的煞氣在平靜中滾動,“不過,殿下可願和?”

“先生可知,琇曾祖父太祖王當年征戰掠土定我北珣,亦有屠城之舉?”沉默許久,北陵琇突然極輕地問。

“此事史書有載,溫某知曉。”溫臨江颔首。

“此亂世,屠城者何止一人。”北陵琇垂下眼眸,“但不屠婦孺,乃是共知底線。”

無關什麽道義慈悲,百年來北疆衆人有着心照不宣的認知——婦孺是極為重要的財富,屠盡婦孺便是自斷後續生路,愚不可及的行為!

“天骁族重視血統。”溫臨江冷冷道,“自然不将他國婦孺放在心上。”

“所以,謝溫先生提點。”北陵琇站起身來,踱到窗前望着外面紛紛細雪,“我北珣如今欲報血仇,可算合理?”

“那是自然。”

“金勻屬我北珣。犯我北珣者,雖遠必誅,睚眦必報,百倍奉還!”

一聲脆響,那支燦爛流光的鳳凰步搖被她一掌拍在窗欄上,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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