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北陵瑛對着哭泣也宛如春雨映梨花的沐湘晴,笑着嘆息。
不過是失去了武功而已,我的小花兒又有什麽不同?
她在他的撫慰下破涕為笑,眼睛裏重新露出天真的癡迷。北陵瑛擁着她,笑容一如以往的溫柔甜蜜——要牢牢掌控她的心,多麽容易。
将養了二十天,沐湘晴覺得身子終于有了力氣,不再需要輪椅推着。細細妝扮起來想給北陵瑛一個驚喜,得到的卻是丫鬟的一句回話——親王殿下入宮了,不知何時歸府。
于是她只好在府裏等待。一天,兩天,三天之後,焦躁不安的沐湘晴走出內院,在書房門口找到了幕僚總管。
本以為會遭到他一番冷嘲熱諷,卻發現他看過來的目光不再銳利如刀,對她的态度也不再咄咄逼人,甚至可說是帶着幾分禮節。對她焦急的問話,他露出個她看不懂的淡淡笑容。
“親王殿下他……”幕僚總管望着她妝點精致的美麗面容,想了一想還是放棄了裝出憂愁同情的樣子,笑容沒有改變,“這些日子忙着接待宛族郡主,哪裏脫得開身回府?”
沐湘晴臉上的血色一點一滴褪了幹淨,胭脂染在蒼白面頰,突兀凄豔。
她太清楚北陵瑛對女人的吸引力。那樣溫柔又俊美的王家子弟,風度翩翩文武雙全,完美得簡直如同神話。他選擇了她,願意為她将那些過往的風流和逢場作戲一筆勾銷;可是,他的身份地位,注定了他必須面對許多他并不喜歡的女人。
那個宛族的郡主……他這麽多天沒有回來陪伴她,一定是北珣王的命令。
她和他就要被拆散了嗎?不,不會的……瑛殿下那麽愛她,怎麽會屈服于北珣王?他應該是可以為了她不惜跟父親鬧翻的人啊!
“啊,那位郡主還住在驿館呢,也不知殿下什麽時候能回來……”似是無心地咕哝着無關緊要的言語,幕僚總管搖搖頭緩緩離開。
踏出十步外,他回頭看去,書房前已無人影。
沐湘晴在驿館外的大街上茫茫然轉了許久,才找了一家客棧坐下休息。
客棧裏的人們正在談論宛族使者來訪的話題,于是她便聽得仔細了。
人們說,那位宛族公主雖然蒙着面紗從未解下,但一定是美貌得仙女一般;她在大殿宴會獻上的舞蹈讓北珣王連聲喝彩,連瑛親王也忍不住為她唱了一支歌作為回禮。人們說,她這些日子與瑛親王把臂同游奉歌,兩人偕行并辔,鮮衣怒馬珠玉相映,宛若一對兒金童玉女下凡。人們說,有大膽的姑娘向瑛親王擲花示愛,他取了一朵最鮮豔的,卻是親手簪在郡主的鬓邊……
Advertisement
聽着聽着,沐湘晴的淚水無法遏制,而心底卻更快地,騰起了不甘與怒氣。
她是哭着回到親王府的,然後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砸壞了所有拿得起來的東西。
這天晚上,北陵瑛回到了府中。連披風都沒換下便到了沐湘晴的房前,門外站着的丫鬟臉上還留着巴掌印,委屈得咬牙切齒。
“唉……”他嘆息着邁入房中,将卧在床上流淚的沐湘晴抱了起來,像是沒看見一地狼藉般如常地吻了她,“我的小花兒,見着你,我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他的疲憊與無奈,讓她止住了眼淚。委委屈屈地問着,他便耐心地回答着她想知道的一切。
他說,那位宛族公主是來聯姻的,父王正要從衆王子中挑選出合适的人。他雖然不想摻和這彎渾水,可是必須立功贖罪才能讓父王消消生氣,只好盡力接待她以求父王寬心。卻不料那郡主卻因此對他青眼有加,讓他好不煩惱。
他說,他根本不喜歡那刁蠻任性的小心眼郡主,只是迫于她的部族悍勇,加上禮節迫人,現下又不能得罪了她,只有百依百順敷衍着罷了。但是只怕那郡主對他上心,會要求父王賜婚,他的煩惱更添一層。
“唉,若不是她面容與你有七分相似,本王哪裏會有耐性與她周旋這許多時日?”他似是無心的嘆息抱怨,讓沐湘晴陡然一震。
“殿下,我與她……真有相似?”她小心翼翼地,再問一遍。
“啊……莫要多心。”他着急得像是個說錯了話的少年,“她哪裏及得上我的小花兒美麗!在你面前,她不過是只烏鴉……”
“撲哧!”她笑了,為着他失了平日裏風度的言辭——果然啊,只有面對她,他才會有這麽孩子氣的單純天真,只有她才會讓他這樣無所顧忌,“殿下,我沒有生氣啊。我有辦法幫你……解決這些煩惱。”
她的笑容掃去了多日的陰霾,燦爛明媚,像是看見了唾手可得的幸福一般。
于是北陵瑛也笑了,溫柔地将她擁進懷裏:“我的小花兒,教我如何離得了你?”
“那,就別再離開了啊。”她的聲音含着一痕委屈,嬌嗔無限。
北陵瑛輕笑一聲,揮手落了紗帳。
西博雪山
那日疏影彈完一曲,靜依然皺着眉搖頭說她殺氣太重需要勤奮練習,不然連首西博族姑娘的情歌都彈得像是鐵馬冰河,實在太丢她這個姊姊的臉。
然後靜說,我給你六年時間去練習好啦。于是疏影明白,靜的閉關之期到了。
寄身雪蓮的靜需要修煉涵養她曾經破碎的魂魄,閉關的時間也随着魂魄的愈合而漸長。一開始她能讓疏影看見她的形貌,便是閉關了一年的結果;後來閉關了三年,再見到疏影時她就能用魂魄之體拿起物品,也能在日光下行動如常。她解釋得輕描淡寫,疏影卻隐約明白,能在幾年內做到如此,靜便是非常有天分的。
靜修煉與其說是為了成為鬼仙,不如說是為了養好魂魄好自保。畢竟,曾經做過神殿祭司的帶傷靈體太容易招來觊觎,她并不想成為什麽衆生手中的法寶或者兵器——即使是已經死去。
靜的身影伴随着風雪消失在一地雪蓮之中,疏影坐在一旁的石頭上守了整整一夜,直到日光初升,一朵雪蓮徐徐托出花苞,被朝霞染成嫣紅,她才收起長弓轉身離開。
她走過鴉殺和祭司的墳前,下跪叩首,細細清理墳上的積雪;經過神殿,依然沉默不語地打掃、添燈,在神像前供奉上幾朵盛開的雪蓮。曾經這裏會有一個身影慢慢出現,遙遙望着她身後的某個人,傾聽他的思念。
不過已是曾經。
空曠的神殿除了蓮燈中搖曳的燈花偶爾爆開的聲響和她幾不可聞的呼吸,盡是清寂靜默。疏影最後仰首望了一望天花板上的斑斓彩繪,拉上鬥篷,朝山下走去。
西博最近很不安定。
這是疏影把家搬到雪山腳下之後發現的。身為殺手,她嗅得出西博的風裏帶着隐約的殺伐血腥氣味。
這天她來到村莊采買糧食,卻碰上了闖進村來拖走年輕姑娘獻給王族做奴隸的官員。疏影跟蹤到荒僻處,隐藏了氣息撿起石子作彈丸,給那幾個官兵臉上開了果子鋪落荒而逃。等她悄然離開,被救的姑娘們回到村子,沒幾日便有傳言說荒道上出了路神,村人紛紛供奉。
既想在一地安居又不願閑雜人等常來騷擾,那麽稍稍立個威是很正常的。疏影很認真地遵循着樓主和鴉殺的教導行事,絲毫沒有意識到她這一次行動導致的後果在日後引起了什麽人的注意。
現在的疏影只是聽着西博的傳聞,并每隔一段日子就把這些傳聞寫成報告寄回易水樓——這是上一代樓主夫人留下的規矩。而事實證明,讓易水樓迅速強大起來的衆多因素中,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市井傳聞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點。
最近一次,疏影寄回的是西博不安定的原因。
據說北珣的帝姬重病,想要以身相許求得西博醫藥救治——原本應該是西博與北珣聯姻強國的大好事,可是西博皇室卻遲遲沒有行動。
這是疏影知道的所有。她不是負責情報工作的,樓主既然沒有派下任務,她也就沒有多少好奇心去查那位與她有兩面之緣的帝姬殿下的算盤。
有心了解帝姬殿下算盤的,是此時送來了西博地圖然後靠在大帳軟墊上吃肉喝酒的北陵琅。而他帶來的除了地圖,還有一包西博的春陽鮮茶和西博王族此時頭疼之事。
北珣帝姬病重,和親為名求醫為實。若是真娶了帝姬也治好了她,她自是春風得意——帝姬的身份擺在那兒,她面子上是和親到西博,其實不過是招了個上門女婿,連嫁妝都不會少分毫,倒是西博得賠出去一堆彩禮,只怕是最後連性命都要斷送在她手上;若是治不好她,北珣豈不就找到由頭沖冠一怒兵馬壓境?
誰敢應下娶北陵琇,無異于引狼入室。因此西博的王子們互相推诿着,拿出了渾身解數鬥得更加你死我活。
西博的宰相終于在王子們又鬥死了一位之後想出了辦法——探子情報表明北陵琇病得越發重了,每日裏只靠獨參湯吊命,水米難進,連随着她來的北珣大夫都紛紛告罪而去,顯是病入膏肓。此便是機會。
于是西博派了使者每日裏送來補品,附在補品裏情真意切的一封文書翻譯下來,是說王子們聽聞帝姬殿下身子有恙都十分擔心,因此紛紛拿出府中壓箱底的珍物為帝姬補養,只盼殿下身子早日好起來。至于婚事,王子們很願意等殿下身子大好了再談,免得此時再擾了殿下的心神不利于養病。
将茶湯傾入杯盞的溫臨江聽完了北陵琅的情報便嘻嘻笑道,他們這是打算拖到殿下病重亡故呢。如此誰也怪不到西博頭上——反正他們送來的都是些補品,一味藥也無。西博醫術不傳外人也是北疆規矩,帝姬殿下一日未嫁入西博,西博便派不得大夫來看診。
這樣西博皇室便可專心地窩裏鬥了。
“西博王族都什麽腦子?”這是北陵琅聽了狐貍小九家狐貍幕僚分析之後的唯一感想。
“怨不得他們腦子不好使。”北陵琇眼都不擡,拿起一張地圖上觀察路線,“西博地大卻荒僻,物産也少,一直沒人願意勞心勞力來動他們。”要不是北珣的版圖已擴張到了現在這般,父王也不會把她扔這兒來練手。
溫臨江放了茶盞提起毛筆,坐在另一張地圖前細細勾畫着接道:“西博自古便極為崇敬神明推崇神話。傳說王族一脈是神明後裔,自然備受百姓尊崇,只要沒有一道天雷下來劈死王族人,民怨再大也無人會想起還有推翻王族這事。”
偏安一地,百姓頂禮,內亂也無,長年累月這麽下來……養尊處優的王族血脈欣欣向榮,人多了之後,不就只剩下王族內鬥這一項樂趣無窮的活動可以打發皇室漫長的無聊時間了嘛。至于一致對外這種議題,勾心鬥角慣了的王族成員們連想都不願多想。
這樣一顆熟過了頭即将腐爛的果子擺在她面前,若不摘下,是不是太對不住自己?
北陵琇輕輕撫上西博地圖,低垂了眼簾,端起茶杯品香落喉,淡淡一聲贊。
“好茶。”
作者有話要說: 某羅勤勞地寫了三條線,嗯。頂着鐵鍋蹦跶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