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喝完酒的時候落日正好,迦梨懶懶倚着岩石,金黃的眼睛裏流淌着屬于靜的清澈歡欣,怔怔望着火紅的夕陽徐徐而下,漫天豔紅绛紫,連河流也像是盛滿了流動的火焰。
最後一抹餘晖徐徐收斂。
迦梨合上眼睛,身形漸漸模糊在夜幕之中,當第一顆星子睜開眼睛時,湖岸邊只剩下了一縷隐約的雪蓮香氣。
來去都悄無聲息,完全沒有傳說中那種動辄天降花雨、萬物膜拜的神奇景象。但這位任性的神祇留下那一縷香氣,已然讓疏影安心——靜的修煉很順利。
這一晚,九尾狐對着潔淨的月色輕聲哼唱北珣歌謠,身邊的疏影撥弄琴弦,一起看着月色下緩緩流動的河水,和岸邊随着微風流蕩的花草芬芳。曲聲斷續,九尾狐會輕笑扳過疏影的臉,交換許多纏綿細碎的吻。
只有兩個人,沒有朝堂算計,沒有刀光劍影。即使不說話,也明白這一刻的安然喜樂多麽難得。九尾狐甚至覺得,這就是她除卻野心之外最大的願望。
……如果疏影的眼睛不是老追着那縷香氣的方向的話。
九尾狐知道自己這心思太小氣。那個什麽“靜”已死去那麽久,連屍骨都化成了雪蓮,更何況疏影會與她要好,就表示心裏并沒有把靜當作情人的意思……
但還是很不舒服,如鲠在喉。
她骨子裏還是那個驕傲的帝姬殿下,看上眼的東西就是要蠶食鯨吞獨占到手,誰也不給觊觎。明知這樣不對也改不掉。
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吻她,即使明明清楚她冷得幾乎沒有欲望,也要溫柔又蠻橫地糾纏,最好能讓她上瘾,沉溺在裏面離不開。
別說靜已經死了,就算迦梨任性妄為到逆天改命讓她活過來站在疏影面前,也別想她乖乖地認輸放手。
哪怕要用鐵鏈鎖着疏影,也不放。
對于九尾狐這些陰暗又曲曲折折的心思,疏影唯一能想明白的就是……九尾狐很不喜歡迦梨大人。不過以迦梨大人的脾氣,如果真在乎這種“不敬”,她倆恐怕早都到地獄去了。
只要沒有關乎性命的問題,疏影就懶得去思考許多。随心而行,該怎麽相處就怎麽相處——反正九尾狐吻起來味道很好,而樓主又很鼓勵她去鑽研這方面,做刺客不是修仙,只要不太過分搞壞身子損毀功力,那就沒有什麽好顧慮的。
只是她多年冷清慣了,欲念實實翻不起多大波瀾,落在九尾狐眼裏,卻不免扭曲,成了“疏影不夠在乎我才對我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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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想得太多,另一個想得卻太少。于是乎這個誤會……越發大了。
朝陽升起,九尾狐還在揉眼睛就聽到了梵鈴的暗號。疏影醒得比她更早些,用鍋子燒熱了水,和淨口用的青鹽一起遞過來,安安靜靜替九尾狐洗了臉;九尾狐則拉了她轉身,替她重新梳了頭發。
能做的不過是如此。疏影手裏的巾子粗糙,手勁再輕也不免抹得幾分疼痛;九尾狐會的,也不過是把疏影的長發理順,然後粗粗編成一條辮子。但彼此心意和順安然,沒有刻意的逢迎讨好,雖然沒有多少體貼細致,卻是一種非常舒服的心情。
這讓離別也少了許多悵然。
分別的時候九尾狐突然抱了疏影,滿意地感覺着她的殺氣一閃而逝。噙着得意的笑,她在疏影耳邊摩挲半晌,低語:“咱們在一塊吧。”
“……不是已經在一塊了?”疏影迷惑。
“去跟你們樓主說吧,你接了我的委托,做我的貼身護衛,一輩子。”
“不行。”疏影的聲音很冷。
九尾狐的力氣驟然大了幾分,卻沒有弄疼她。疏影隐約明白她在生氣,試着擡手拍了拍九尾狐的背,慢慢道:“你那太複雜,我去了,更麻煩。反正,我在,你死不了。”
她會在她有危險時奮力相救,卻不會把麻煩牽到易水樓去——而且,不會為了她離開易水樓。
九尾狐沉默良久,幾不可聞嘆了一聲:“好。”将心比心,自己不是也不會為了疏影放棄現在的事情?所以沒立場責怪她什麽。松開懷抱,指尖卻溜到疏影胸口,按着她的心髒,怦怦跳動得平穩,“但是這裏,不許再有別人。”
裝着我就夠了。
疏影面無表情,低頭看了看她按着自己重要脈門的手指。她不是笨蛋,當然聽得懂九尾狐的意思,但是……這家夥不要命了?在折斷和回答問題之間猶豫片刻,她選擇了後者:“本就沒誰。”停了下才認真道,“你再不收手,就晚了。”
殺氣刺得九尾狐識相收手,卻沒讓她膽子小些。她重新抱緊了疏影,不容置疑地吻了好一會兒才放開。
跟以往一樣,味道很好。疏影想着,也有幾分莫名其妙。
九尾狐為什麽會想跟她相好,這是她一直覺得奇怪的事情。她對人太冷淡,本以為跟九尾狐做成朋友已是很大的突破;九尾狐亦是,看起來随性開朗,卻暗暗跟人保持着距離。兩個人是怎麽走到如今這步的,她從沒明白過。
只是,跟九尾狐在一起,她知道了很多過往不懂得的情緒。而且兩個人一起的時候,不管帶不帶情欲,都很舒服自在。所以疏影也就不去費那個腦子——她也沒有尋常姑娘那麽多的閑暇去思考這麽細致糾結的問題。
望着九尾狐的遠遠離去,疏影摸摸雙唇。被蹭破了一點,風一吹有些刺疼,心裏卻有種暖暖的感覺流轉着。
于是她轉身,随着熟悉的那聲鷹嘯的方向走去,也就無法看到九尾狐走得老遠,臉上也沒有消失的笑容。
很是美麗,也很是滿足。
九尾狐帶着幾分甜蜜的酸澀回到梵鈴面前,接過她遞上來的信函,重新回到北珣帝姬殿下的身份,繼續去完成她要做的事情。
疏影則回到樓主的帳篷複命,說明阿實被傷的原因。
護短的樓主當然沒有什麽好臉色,為了不讓刺客樓被滅得連灰都找不到,疏影少不得半真半假地交代,是自己的舊日恩怨找上門才讓阿實吃了虧。現在已經處理完畢,無需勞煩樓主出手。
不得不說,跟九尾狐交往久了,多少學到些撒謊的本事。樓主仔仔細細盤問一番,都讓她面無表情滴水不漏地一一擋下。最後樓主揮揮手,讓她親自去照顧阿實作為連累屬下的懲罰,疏影垂首領罰,安安靜靜退了出去。
因為挂心,疏影才想起靜的那些八卦。迦梨大人雖然性子古怪又高傲暴躁,但對于硬骨頭的衆生寬容度都很高,不會真的痛下殺手,給些苦頭做教訓也就完了。阿實傷成那樣,想想就明白是他不願意洩漏自己行蹤觸怒了迦梨大人的結果。
也就是有這種把握,疏影才沒有在昨晚就追着阿實去。果然等她到了阿實的帳篷裏,那孩子已經能坐起來喝湯了。醫堂弟子表示,阿實被馬兒背回來時內息莫名錯亂,沖撞血氣逆流,折騰了小半個時辰後吐了口淤血就昏昏而睡,錯亂的血氣就此歸位,像是啥事都沒發生過。
雖然幾個醫堂弟子對阿實這次古怪的傷情很感興趣,但礙于人還沒死不能用來解剖研究,他們只能表示遺憾——當然很快就被鴉殺堂堂主冷眼瞪了出去。
而醒過來的阿實則捧着頭表示昨晚發生的事情像一場記不清楚的夢,也就免去了許多麻煩。至于這件事唯一讓疏影感到有些難堪的就是她盡心盡力地送湯遞飯,倒把阿實吓得不輕,以為堂主表情柔和是因為将他從此看成了廢人來給他送最後的晚餐,沒等到太陽落山就從床上逃走繼續去站崗了。
北陵琅瞅着北陵琇微微紅腫的唇,“你跟人相好了?”
“是。”忙着觀察糧草運輸路線圖的北陵琇眼都不擡一下。
“女人?”
“嗯。”
北陵琅沉默片刻,狠狠嘆了口氣:“一個坑裏摔兩回,讓阿璟知道了,你不挨鞭子才怪。”
“過去也許會吧,”北陵琇低哼,“今時不同往日。大家彼此彼此,璟王兄才不會動小妹。”
想起奉歌那位天天纏着阿璟,連禁軍都趕不走鞭子都抽不跑的牙石國叛軍頭子,北陵琅頭更痛。
那個混蛋是他耍了點手段透過某些事情引薦給阿璟的,目的是聯合叛軍把現在的牙石王族給滅了,然後阿璟就可以接收牙石的勢力還可以開疆拓土……對,現在這事兒進行得非常順利,最多再兩月牙石就要改朝換代。
但是啊但是,那混蛋竟然獅子大開口,指定要阿璟和親“嫁”給他(……)才肯将牙石版圖歸于北珣。
雖然早就聽聞牙石民風開放,但是開放到同性嫁娶都合法在北疆來說還是很驚世駭俗的。這也就是牙石雖可稱大國,卻沒有多少國家願意與之結盟的原因。
總而言之,阿璟還能想着這家夥現在地位非同一般對于北珣的版圖十分重要所以沒有痛下殺手已是非常對得起大局了……畢竟被個認識不到七天的人半夜偷爬上床差點強了去的經歷不是任何男人都能理智以對的。北陵琅由衷欽佩。
而那個混……不久以後的牙石國主,叫做水銀(天曉得誰給他取的這個鬼名字)無孔不入,被阿璟踹出府門以後堂而皇之在璟王府附近包下了整座客棧,據說站在屋頂對着王府唱了三天情歌……被阿璟派人放火箭燒掉了閣樓才算消停。不過依然不屈不撓地滞留奉歌進行追人大計。
坦白說,水銀各方面都極為出色,在牙石男男女女追求者衆;開出的條件也相當誘人,能抓着阿璟的軟肋屢屢糾纏而又不至于真正惹動阿璟殺機這點更是值得一贊,但要阿璟就此舍身飼虎,北陵琅覺得自己所剩不多的良心還是會過意不去。
“小九,”北陵琅嘆氣,“阿璟那邊暫且不論,你要明白,就算是帝姬,也給不了她名分。”
北陵琇的手頓了一頓,終于擡了下眉眼:“小妹知道。”
“你舍得?”
“不舍得。”北陵琇側過臉,沒讓北陵琅看到自己的苦笑,“可是她舍得。”
疏影沒把名分放在眼裏……說得更老實些,她根本就覺得名分是麻煩。雖然不甘心,卻只能承認——自己才是擔心沒名沒分随時會被抛棄的那個。
咬牙切齒咬牙切齒,北陵琇很陰暗地希望璟王兄趕快被那個水晶……啊不水銀拿下,然後她就可以慫恿他制訂新的婚嫁律法了。
北陵琅看看妹子的反應,再看看妹子手下那片地圖,開始默禱。
西博的糧饷通道看來十拿九穩,至于路上的守軍和将領……請保重。
作者有話要說: 更了安心了不心虛了西安我來啦~~~~~XDD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