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西博軍覆滅的消息成了壓垮西博王族的最後一根稻草,而北陵琇長年安排在都城與王宮內的卧底們則又結結實實地放了一把內亂的火。
為了推诿兵敗的責任,西博王族在她揮軍而來的幾日間皆忙着內讧。雖然朝堂上還有那麽幾個看得清的臣子苦苦谏言一致對外,卻不是被惱怒的王族殺了,就是被逼得辭了官。剩下的大臣外戚為了家族的利益各自擁護着不同的王族子弟争榮诿過,三日之內又有兩名王子莫名暴斃;而王位上的西博王帶着寵妃躲進了王宮神殿,祈禱神明降下神跡,将外面的翻天覆地交給攝政大臣去收拾。與此同時,都城中卻大肆流傳起王族的種種惡行觸怒神明,徹底失去神神明庇佑才導致兵敗的言論。
沒有了精銳軍,作為都城周邊防衛的城鎮在看到北陵琇的旗幟時,大部分都開城投降。至于那些不肯降的,也很徹底地見識了北珣軍隊的軍威。烏爾斯蘭本以為帝姬殿下會花些時間勸降以樹立一個慈悲博愛的聖潔形象,但遇城不降則破的軍令讓他很快就明白,帝姬殿下并沒有那麽多耐心。
幸好不是遇城不降即屠……烏爾斯蘭擦擦額上冷汗。那個硬骨頭的西博城主死活不開城的那一日,他分明能看到帝姬殿下滿身殺氣蓄勢待發,心裏頓時冷了大半——這種近似癫狂的殺氣他曾經在一個部族首領身上見過。那個首領挾着這種殺氣滅了他的部落,将當時年僅五歲的他和許多孩子一起烙上奴隸印,賣給了不同的人。
将這種殺氣克制住的,是信使帶來的一封信,寫信的人是溫臨江。
不可屠城。
先生很久沒有用這種命令一樣的語氣寫信給她。這也就是說,若是她不能克制自己,他就會離開。而他的“離開”,可不是收拾包袱偷偷跑路那麽簡單——一點不誇張地說,若是她屠了城,溫臨江可以在三年之內讓西博東山再起,成為北珣的心腹大患。
所以她終究只是打破對方的城門,逼得那城主殉城,全了他忠義的名。
最終,與其說她是踏破西博都城,倒不如說她是被迎進去的。
在內讧之中一直暗暗積蓄實力的王子終于找到機會收買了神殿巫師,一杯鸩酒毒殺了躲進神殿的西博王與其寵妃,矯诏登上王位,随即一場鴻門宴血洗王宮。可要知道敢赴宴的王子公主也不是吃素的,酒杯一摔,殿上跳出來的就不只是新王的人,一場混戰下來,王族中還有勢力與新王一争的王子公主盡皆被屠,禍及外戚株連無數,而新王自己的部屬也折損了十之八九,慘勝之後清醒過來,立刻遣使與兵臨城下的北陵琇談判,言道願将西博拱手獻上,只要北陵琇願留他一個藩王權位便足矣。
不得不說,這位西博新王能走到如今這步,實屬不易。不過……北陵琇冷笑一聲,一個用這種手段登上王位的王,根基未穩就折了大半部屬,又無抵禦外敵的強将雄兵,民衆離心離德,為什麽到了此時此地,他還覺得有可以談判的條件?
使臣灰溜溜地回到王宮回報,北珣帝姬不肯接受談判而是發下了最後通牒——要麽降,要麽死。
蝼蟻尚且貪生,何況是金枝玉葉的西博王?于是乎城門大開,新王免冠去袍跪迎帝姬入城,交上了王印玉冠,卻沒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為了徹底打破西博王族神只血緣的傳說,也是為了給西博的民衆一個交代,北陵琇将投降的王與直系王族統統放在都城廣場上進行審判。一條一條證據确鑿羅列清楚的罪狀,讓廣場上的民衆群情激憤,順理成章地讓她取下了西博王族直系血脈的人頭,不留後患。
西博如今的王族,只剩下幾個年幼孺子和十來個勢力單薄的旁系子弟,其他的那些都在長年累月的內鬥之中下了黃泉。所以其實北陵琇是有幾分感謝這些歷代熱愛自滅自殺的西博王的,既替她省了不少力氣,也不用她來背那滅人九族的壞名聲。
Advertisement
哈,這累累的屍山血海,說到底,還是她一手操縱起來的。
疏影說做刺客手底總有洗不淨的血債,那她呢?她的手總是被這樣那樣的名目妝點得幹淨,但她手底的這些比起那個人,還要污穢。
坐在昔日的西博王位上,北陵琇懶懶笑着靠上金銀打造珠玉鑲嵌的椅背。
這麽冷……這座大殿裏,都還帶着濃重熏香也掩蓋不了的血腥氣味。
她行的這條路,腳下踩着的無非是白骨累累,手上染着的無非是血腥性命……再好的香膏再甜的熏香,也抹不掉那些血。
“殿下。”烏爾斯蘭來到面前,躬身施禮,向她報告各項事宜。
北陵琇從王座上站起,慢慢走向等候她的軍隊。
這裏不是她的王都,這座外表華麗,內裏卻早已腐朽的王宮,她不稀罕。
是的,她永遠無法洗清手上的血,所以她會背起它們,一點一滴,然後用它們鋪成最寬闊的道路,一直到王座跟前。
屍山血海,北陵琇背得起。
“将此信盡快送至溫先生手。”
密探首領一點頭,飛身上馬,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北陵琇合上眼睛,輕輕躺倒在榻上,勤快的侍女很快為她蓋上毛毯,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為什麽現在,你連入我夢,都不肯了?疏影……
溫臨江把看了三遍的信投入火盆,直到它燃成灰燼才搓搓手移開目光。
他好像有些低估了這位刺客在殿下心裏的地位。在這般節骨眼也切切地寫信交代要看住她,殿下對她,甚至比當年的沐湘晴還要……
溫臨江皺了下眉頭,随即又松開。
這并非壞事。殿下在西塞城和西博的形象被塑造得太過完美了些,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而無徒。是時候添上那麽一兩筆墨痕,讓人抓到一點把柄,反而更容易掌握局勢;而那些把殿下看作是神只的耿直臣子,也能放心地把殿下看作“人君”,大膽提出自己的看法,不用擔心被完美的“神”苛責。
耽溺女色的教訓,殿下吃過一回就不會再犯。
現在要緊的,是按着殿下的吩咐,先讓她養傷再說其他。不過……溫臨江幾分苦惱凝了眉頭。身上的傷都這般境況,心上的傷只怕更是麻煩。
唉唉,殿下啊,這時候我倒希望您快些撿起年少的那些個本事,趕緊把這位哄得服服帖帖。畢竟她背後的靠山,可不是瑛親王那麽簡單。
呼嘯的雪崩洪流轟然震動着耳膜,尖利的寒風雪片如刀幾乎能割裂肌膚。疏影攀在山崖上,裹手的布條早已磨得破碎,手心血跡斑斑,已感覺不到疼痛只餘麻木。她擡首,迷蒙風雪中有隐約的雪蓮香流離,倏忽便散了,讓她心慌起來。
靜,靜!
震入肺腑的痛楚讓她低頭,箭矢穿過肌膚血肉撕裂的疼痛,意識開始模糊。
朦朦胧胧地,好像看到靜的身影出現在風雪之中,越過雪崩的洪流,沖向雲遮霧罩的山頂。靜的聲音穿透了雪崩的咆哮寒風的悲鳴,她卻已聽不清。雪崩落下來……師尊和前輩的墳冢,神殿,還有靜的雪蓮……
一雙手按着她的咽喉,那人的眼睛火焰一般……九尾狐,不,北陵琇。
從頭到尾,都是北陵琇。
心口陡然痛起來,比那一箭還痛。黑暗撲面而來,她掙紮着不想沉溺下去,紊亂沖撞的內息卻讓意識越發混沌。
昏昏沉沉飄蕩在混沌之中,看不見也聽不到,就連魂魄也似是随時會破碎一般,不知晨昏朝夕,渾渾噩噩。身體的疼痛漸漸麻木,不斷被人喂進苦澀的藥湯,身不由己,難以動彈……她無法忍受了。
甘甜的水帶着蜜的味道沾了唇,溫柔地浸潤着喉嚨,化解了藥湯的苦澀。熟悉的香味纏綿地流連在唇齒之間,她卻在甘甜和芳香之中,分明嘗到一絲難言的苦澀,帶着一絲絲的痛,攪動着她好容易稍稍平靜的心緒。
不能再這樣身不由己……醒過來,醒過來!既然沒有死,就醒過來!
眉睫微動,眼睛微微眯着,漸漸适應了四周暖融融的光線,才慢慢睜開來。像是冬末的泉水,流動着一點波光,随即又斂入深深靜靜的寒冰之下,倒映着北陵琇深幽的眸。
“醒了?”北陵琇指尖沾着甘甜的蜜水,緩緩地輕輕地抹在疏影唇上,又一點一點探入她口中,像是沒有感覺到她牙關的抗拒一般地撬開,将水送入,随即一皺眉,指尖帶着一圈深深的牙痕退出來。
默默看了眼指節上那圈痕跡,北陵琇忽然勾了勾唇,一口飲盡杯中甘甜,俯身下來,賭氣一般地将水以唇灌入疏影口中,不管不顧地輾轉蹂躏追逐着她的舌,掃着她的齒關和唇瓣,直到舌尖一痛才緩緩分開,卻仍然用手臂撐在疏影臉側,居高臨下地盯着她掙紮出幾分血色的面龐,似笑非笑:“是醒了。”
隔得太近,便覺得那眼光太過刺人,疏影咬着牙想要推開她,胸腹後背的劇痛卻在此時紛至沓來,四肢無力的酸軟讓她血氣翻湧,急切掙紮的結果使內息再次紊亂,劇烈的痛楚幾乎像是折斷了所有的骨頭。
明明痛到這種地步,也不肯哼一聲。北陵琇的眼睛暗下去,伸手将幾只軟墊塞到疏影腰後,讓她可以稍稍靠着坐起來,不必壓着後背和肋骨的傷。在疏影稍稍一愣的間隙,手卻順着她的腰一路摩挲,慢慢地,分毫不放過,在她全身都緊繃起來時,按在她的心口。
“很痛吧。”北陵琇有點刻意地按了一按,滿意地聽到疏影狠狠吞下一聲喘息,“這麽痛,就哭出來啊。”
疏影的回答是撇開頭去,更深更重的沉默。
下颌被握住,狠狠地拉到深幽的眼前,北陵琇晦暗不明的眼睛裏沉着深濃的陰霾:“怎麽?毀了你的心肝寶貝,連看我一眼,都不願了?”
靜消失在風雪中的身影讓疏影剛剛平靜的心緒驟然翻湧起來,面上卻仍然沉肅着,一聲也不吭,迎上北陵琇的眼睛裏凝着冰霜,沉着能刺痛人心的狠絕殺氣——那是屬于刺客的眼睛。
“為了她,你對我動殺氣了。”北陵琇撫着她的眉眼,徐徐往下,停在她剛才被吻得有些紅腫的唇上,“那時……你還想過陪她去死。”她冷笑出聲,“可惜,現在不成了。”按在疏影心口的手掌摩挲着肌膚,像是君王巡視着自己的領土,“你身上藏的那些,我都取了,一點沒漏。”
她當然知道。疏影目光更冷。連藏在齒縫的毒藥都沒了蹤影,其他地方的自然更不消說。現在她身上除了繃帶和寬大的亵衣,什麽也沒有。
四目相接,晦暗與冰冷碰撞,桀骜不馴的殺氣讓原本被火盆烘得暖融融的卧榻驟然冷了下去。北陵琇凝睇着疏影,深深的,像是要看進她內心深處一般。可是她看見的,只有一片冬夜的荒漠,連月光也無的荒涼寒冷,幾乎讓人窒息。
沒有恨意,也沒有悲傷。如果要說有什麽的話……北陵琇想,她看到了一種名為“失去”的東西。
終于,疏影開口,聲音啞得幾乎只有氣音:“不殺我,就讓我走。”
北陵琇的心驟然痛了,然而,一種更加熾烈的火焰卻隐隐燃燒起來。
“你休想。”她一字一字貼着疏影的唇,似是落下一個又一個吻,而後,手移到疏影背後的傷處狠狠一按,看着她痛得終于皺眉微微顫抖的樣子,她冷冷地吐出殘酷言辭,“給我記住,在這裏,你的生死去留,只有我能決定。”
被激起的傲與怒,讓疏影狠狠擡頭迎上那雙晦暗的眼睛反唇相譏:“蠢話。”
“哦?”帶着一痕疏影從未見過的笑意,那雙眼睛的主人攬住她的腰,将她拉得更近,“是不是蠢話,你可親身一試。”帶着狠勁的唇齒沿着疏影的耳際咽喉一路留下幾近見血的痕跡,不費什麽力氣就壓制了傷重的她的掙紮,“現在的你嘗起來,會是什麽味道?”
疏影的回答是一記幾乎沒有力道的肘擊 ,沒有打退北陵琇,只掀翻了榻邊的藥盤和碗,當啷啷滾落一地,自己卻因為妄動真氣換來的肺腑劇痛和一連串無法抑制的顫抖。
北陵琇冷笑着壓住她,帳外的侍女們聽見碗盤落地,驚慌着沖了進來:“殿下?”
“滾出去!!”
緊跟其後的女總管有些後悔沒攔住這幾個急性子的侍女,此時卻也只能求助地瞧着外面的溫臨江,溫臨江嘆息一聲隔着帳門一清嗓子:“殿下,是軍情。”
屏風後的響動停了,不一會兒,帝姬殿下衣着整齊地踏了出來。
侍女沒有被殿下找麻煩,但是殿下臨去時淡淡投來的那一眼,已經讓總管知道該好好教導一番了。
梵鈴把差點翻到榻下的疏影重新放到榻上,匆匆背過身跑了出去。
無力動彈的疏影聽清了她低聲的道歉,想了很久才想到是為什麽。
沒來得及告訴梵鈴,她并不需要她的道歉……應該說,她不需要任何人的道歉。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
作者有話要說:
未完,所以這裏不放賀文影響以後的章節(番外非常出戲)需要的妹紙直接去某羅博客……貌似晉江不讓放鏈接,辛苦大家百度“某羅居所”,目錄裏“被鎖的”。
等到全文完結的時候再放到這裏來,嗯,大家春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