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将信件封好交給信使,北陵琇揉揉額角,長舒一口氣。坐在一旁的溫臨江及時奉上一盞茶,袅袅清韻終于讓她慢慢舒展了眉頭。
又是兩晝夜未能合眼。行軍途中本就難得舒适好眠,加上軍情變化莫測,奉歌的局勢又無法完全掌控,她需要操心的地方太多。
如今她取下西博的消息很快就會在奉歌傳開,即使其他親王有心阻止,也抵不過她打着凱旋的旗號班師回朝的大勢所趨。如此想來,她這一路不會很太平,只能時時小心謹慎不被暗算,更要關注着奉歌的動靜,若是那邊先鬧了起來……就得看是哪位王兄占了優勢,再順勢而行改變計劃。
“殿下寬心些。”溫臨江放下茶盞,“奉歌就算鬧起來,一時半刻也鬧不出結果。璟琏二位親王自會替殿下拖住瑛親王,不會動蕩太過。”
“璟王兄只要能修他的法,不會在乎是與誰合作。”北陵琇飲下茶湯,搖頭,“至于琏王兄……我若是不趕一趕,等他把瑛王兄扳倒,下一個便是我。”
過去王兄們沒有動手,第一是父王布局慫恿着他們在奉歌明争暗鬥保持平衡,第二無非是擔心她還掌控着西塞城這個後盾,若奉歌有變,她可立奪西博自立為王與北珣開國戰——國戰一開,即使王兄贏了也代價太大。如今西博大勢底定,她離了西塞城和西博根據地往奉歌而來,對于王兄們來說,甕中捉鼈,要滅她也就容易得多。
“所以殿下才不肯将捷報寫清楚。”溫臨江輕搖羽扇沉吟,滿意地再斟一盞清茶。
北陵琇微微一笑,對付西博費盡心思耗費那麽多年,就是要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并且徹底斷絕後患。兵不血刃為兵法上乘,收土服民心大巧不工則又更難——收國納土收得讓對方找不出錯處子民喜聞樂見奔走相告,可不是打一場掠國勝仗就能完事的。
若不是如此這般,她今天絕不能走得放心。
她送出去的捷報上一字未提西博收得多麽容易,反倒描述了一番收土之苦将士折損之痛。這些日子的捷報即使鑽到字眼兒裏去讀,也不會得出多少沾沾自喜的得意。
這些捷報告訴奉歌的消息,就是西博收得極為艱難,連帶着将這些年西塞城養起來的血本都賠了進去,且西博如今王族覆滅,人心不穩亂象頻仍,她委實難以放心。
這些捷報親王們當然不會全信,但,只要他們信了一兩成,相信她手底的鐵騎軍有所耗損,相信西塞城和西博會成為她的後顧之憂,就能在她回到奉歌之前再拖上些時日。
所以這一路,北陵琇不僅要應付不知何時何處會出現的暗殺,還得搶時間,一步也慢不得。只要她放出去的每一次消息都比別人快那麽一時半刻,她就算又從鬼門關逃出來一回。
這是比行軍更讓人心力交瘁的事情,而她絕不能在路上就倒下。
這也就是為什麽溫臨江會為她親自泡茶的緣故。西塞的行商進獻給她的朝泉茶葉雖能提神解乏,泡茶之法卻不是做慣了酥油奶茶的侍女們學得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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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還是去睡一會兒吧。”眼看着日頭即将西墜,軍隊也停下腳步埋鍋造飯,溫臨江止住了北陵琇想要再斟一杯的手勸道。
北陵琇一怔,手從茶壺上移開,還未開口,帳外一聲通報,總管走了進來。施禮之後垂手低眉,細細報告着今日疏影的情況,仍是十分配合的。北陵琇揮手讓她退了,一側臉看到溫臨江幾分憂心的眼,似笑非笑:“先生,我無事。”
“她不吃藥,殿下憂心;”溫臨江并未将她的話當真,“她吃藥,殿下似也不喜。患得患失,恐生心病。”
北陵琇斂了那假笑,晃動的燈火中,一嘆:“我知,但心病……久矣。”
“既是如此,當初殿下……”溫臨江頓了一頓,才接道,“為何不肯假托案子于易水樓?如此,她便來不及趕回。”
不能趕回來,也就不會親眼目睹雪山之變,更不會決裂得如今這般無法收拾。畢竟殿下是以自己的安危為托辭才讓那姑娘拼着性命奔波來回,到頭來卻要面對那般局面,是個人都會翻臉。
北陵琇沉默着,半晌,忽然幽幽道:“先生,我為您與梵鈴賜婚可好?”
溫臨江一口茶噴出來,險些摔了茶盞,帳子角落傳出一聲岔氣的咳嗽。溫臨江向來鎮靜的臉紅了大半,“這……這事,我與她自有斟酌……不,不勞殿下費心。”
“先生是恃着梵鈴一心向着您,自無所慮。”北陵琇的眼睛藏在暗影裏看不清顏色,“若非如此,賜婚一事,您可接受?”
“若她心不在此,賜婚有何意義……”溫臨江突然怔住。
北陵琇起身,掀開帳門走了。
角落的梵鈴紅着臉走到他身後,“殿下她……怎麽突然說這話?”
溫臨江執起羽扇,回首看她一眼,起身:“殿下麻煩大了。”
“啊?”
溫臨江嘆氣:“殿下當初讓你對那姑娘說謊,卻不讓我去跟易水樓托案子,就是想知道那姑娘會不會為了她去冒險!”
“……影姑娘以前救過殿下,殿下怎會試探?”怎麽想,都是給易水樓托案子的路比較萬全吧!梵鈴的眉也皺了起來,她想不出所以然。
“不,”溫臨江踱了幾步,再想想以前的北陵琇和她今日說的話,不禁更加頭疼,“殿下不肯托易水樓,怕是知道那姑娘為任務奔波,越發是顯着心偏易水樓。”
疏影為了北陵琇去奔波,是一心系着情人,所有一切都是為了北陵琇;疏影為了任務遠走百裏,不會在任務裏想北陵琇片刻……說白了,他家殿下吃醋。
非常莫名其妙,也非常小氣的醋。
完完全全,就是個女人的醋壇子心思。
溫臨江覺得自己不僅頭痛,連胃都要痛起來了。
他家那個這些年好容易把腦袋鍛煉得冷靜許多的殿下,為什麽碰上情這回事那聰明勁兒就嘩啦啦地跟着一江春水向東流了?!
要看上的是個尋常人,拌幾句嘴打幾個耳光,哭鬧幾日好好安慰,床頭打床尾和也就罷了——好吧,這種女子也不是殿下看得上眼的——偏偏看上個刺客,還是個來頭不小的刺客。要是易水樓這時候為了護短尋仇,被其他親王趁勢拉攏了去,殿下的性命還有救嗎!且不說易水樓,那姑娘若是哪天怒氣大了,砸個藥碗就能用碎片把殿下拖進黃泉。
不得不說,溫臨江先生對自家殿下的武力值雖然一直都很有信心,但那是在他見識過易水樓的手段之前。
而在收拾過北陵琇年少的許多風流爛攤子,又經歷過沐湘晴那場變故之後,溫臨江本以為北陵琇的“情”這門課應該可以高分過關,可是聽到北陵琇今日的話語和那底下隐着的洶湧暗潮,他的信心頓時有些不穩。
若非此時,他不會如此憂慮,畢竟那是殿下私事,也有的是時日去慢慢消磨;偏是此時,內憂未平外患虎視,性命懸于一線,軍情國事勞神,若再加上情思摧心,殿下保得住多少?要北陵琇舍了江山換美人一笑,她自是萬萬不肯;但若要她此時暫斷情絲專注江山,現在的她穩不下這個心。
梵鈴慢慢把溫臨江的話消化完畢,然後開始頭痛。
對她來說,情之一字便是如溫臨江在身邊,細水長流溫柔無限;至多不過是偶爾發發脾氣,冷戰幾日,哪裏會有這許多翻覆波瀾?此時方懵懵懂懂明白,竟也有這般不知究竟是和還是離比較好的。
兩人在帳中坐思許久,終于還是決定,情之一字先放一邊,這也實在不是他們倆能管的。現下最要緊的,還是殿下的性命和心力。
“師妹,”溫臨江沉吟着開口,“得想法子,先讓那姑娘的傷趕緊好起來。”
只有先治好了疏影,他才有跟她,或者說易水樓談判的價碼。
殿下減了他的藥方,他就得把那兩味藥再加進去。藥材倒是都有現成的,但如何放到總管親自熬煮的藥湯裏,還得梵鈴出手才不會被發覺。
至于那姑娘傷好了之後還願不願意留下來陪着殿下打江山……他無法揣測。只能說,若是那姑娘就此一走了之,他恐怕真會被殿下當作金簪劃銀河的王母娘娘看一輩子,那也得認了。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
而他這個先生,傳道授業完了還得想法子替學生把性命保住……某人真是越教越回去了。
腹诽一夜,當第二天看到精神飽滿領隊行軍的殿下脖子上那個牙印時,溫臨江覺得自己還是得去做。
殿下也許當那是什麽甜蜜的情趣,他卻看得背心直冒涼氣。梵鈴早就對他說過,咽喉命門,真要狠狠心一口咬下去,那是完全能要人命的。
他家殿下愛往別人傷口上撒鹽踩人痛腳的毛病年少起就難改,後來學得聰明了也沒改掉,只是踩得比較有技巧。不過現在技巧什麽的怕是早被她忘光了,鬧別扭的女人是沒有理智可言的……也就是說,他再不出手賣個人情給那姑娘,殿下的性命就會被她自己毫無自覺地玩掉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戲外:
北陵琇打電話:疏影……大姨媽來了,痛QwQ
正在認真對戲的疏影:哦,多喝點開水。(挂電話)
(所以北陵琇的抖S氣場全開乃們都懂是為什麽了吧………………
梵鈴:疏影,我突然開始不怎麽同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