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暖熱的藥湯飲下第一口,疏影頓了一頓,随即一仰脖子盡皆吞下。
總管低頭接了空碗,很是恭謹地微微彎腰,施禮轉出屏風退出帳外。疏影沒有躺下,而是對着角落低聲問道:“為何添藥?”
角落裏的梵鈴邁出一步,在疏影面前單膝跪倒,“師兄托我來與姑娘商談。”
疏影眯起眼睛片刻,點頭:“起來講。”
梵鈴沒有起身,只是擡起一手,将手心托着的兩味藥材給疏影看清楚:“這兩味藥可加速傷勢愈合,非是別的什麽。”
“我知。”疏影點頭。雖不若醫堂弟子專精,毒藥一道卻是刺客必知的常識,若她發覺那是毒藥,便不會喝。
梵鈴略略安心,合了手垂目接道:“師兄請姑娘應允一事,以換此藥。”
沉默片刻,疏影開口了:“何事?”
“不為私怨殺我主北陵琇。”
這一回,疏影沉默得久了一些,梵鈴的手心被冷汗浸透時,冷冷的聲音徐徐壓下來一個字:“好。”
退出帳外的時候,梵鈴的雙腿還在隐隐發軟。即使只有短短一瞬,她也能覺出帳中彌漫的殺氣幾欲透骨。
幸好也不過那一瞬而已。
重要的是,協議達成,她可以繼續偷偷在煎藥時往鍋裏投藥。梵鈴收緊手,悄沒聲兒退了出去。
梵鈴的氣息消失,疏影才盤起腿來,調息內力。
梵鈴,或者說她師兄的條件很是合理,說起來其實是她占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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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沒有殺北陵琇的理由。
北陵琇做的事情,說到底不過是為了沙場勝利的手段,能借得那場雪崩,她冷靜下來便也能揣測出這其中定有迦梨的意思……迦藍性子慈悲,做不出這種決斷來。女神自己都授意首肯,她雖感憤怒,卻确是沒有替神殿或是靜的雪蓮複仇的立場。
她的怒,多是為着九尾狐用自己性命謀劃的那場騙局,以及見到她時竟然先拔劍的舉止。
這怒意起得太過小氣,也太過不像個刺客,因此她的怒意到了後來,還有不少是惱着自己的不冷靜。
理智慢慢清明起來之後,就該好好養傷不跟北陵琇置氣。疏影冷靜地想着,然後試着這麽做……再然後發現,她的修為還是相當不足。
北陵琇挑火的手段真心不高明,但是每每都能把她戳得咬牙切齒,竟連咬人這種尋常潑婦的招式都撒了出來……說到底,她還是無法冷靜面對這件事。
梵鈴師兄此時的提議,實在是一個很好的臺階。
不殺北陵琇倒是容易,但若是那只狐貍再來挑火,她很可能控制不住一掌下去就斷了她的手腳或是壞了她的肺腑……更重要的是,再這樣被不由自主地軟禁下去,身為刺客的自尊如何熬受得住!
不管于公于私,她都必須走。
加料的藥湯喝了幾日,疏影便覺傷勢大有起色。正好這幾日北陵琇忙于行軍,一路險情亦是不斷,軍情緊張,竟抽不出空來找她麻煩,心頭無挂礙,運功調息自然更是順暢許多。
這一日,鐵騎軍再遇伏擊,北陵琇應付得駕輕就熟,遣了一支弓馬隊前去,日落前就将對方打得落花流水,還擒了對方首領回來審訊。
軍帳升起,火炬熊熊,北陵琇端坐正位,底下劍戟森然,與那口硬的首領周旋開來。
軍營裏火光處處,卧在榻上的疏影聽着總管退出大帳的聲音,睜開雙眼,活動了一下暗暗蓄力已久的手腳,悄然翻身而起。
北陵琇也是為了故意氣她,并沒有将她的衣物放得太遠,現下倒成了方便。迅速穿戴妥帖之後束了發,也不費勁去尋那不知被北陵琇放到哪裏去的弓箭,循着火光交錯陰影之處潛行一刻,終是靠着多年功力躲過衆多耳目,潛出軍營。
月影緩緩西移,身後已看不見軍營的火光,疏影在暗夜裏奔走這半晌,內息又開始紊亂,胸腹之間隐隐生疼,少不得要停下腳步喘息一陣。畢竟是傷勢未愈,強提內息奔了這數裏,實實有些勉強。
手撐住路旁一塊巨岩,疏影深深呼吸了幾下,努力将內息調整平靜。心跳仍是轟轟不休,再一會兒……再一會兒就好。這地方她來過,認準方向,很快就能找到最近的易水樓聯絡點。
月光從雲影之中隐隐約約地透出幾縷,疏影喘定氣息,仰首思索片刻,蒼白臉容再度面無表情,伸手入懷摸了好一會兒,才拆開厚實的衣襟暗線摸出裏面的物事。
陣陣馬蹄聲由遠而來,紛紛然踏碎一地月影。
疏影心下一凜,手裏的動作又快了幾分,至馬蹄聲追至身後,她也回首背倚岩石,冷冷看了那馬上的人。
北陵琇的眼睛比她更冷,令人窒息地壓下來,像是月色下晦暗的雪山湖翻湧着潮,沉重而危險的寒冷直似要刺入肌骨。疏影暗暗咬牙,克制住轉身飛奔的欲望,迎上她躍下馬背直直逼近的威勢。在北陵琇伸手攫住她腕子時終是沒克制住,翻手掙脫,那人的動作卻比她更快一步地掐上來,拽着她迫近了面容,喉嚨裏迸出一塊寒冰也似——
“想去哪兒?”
她連梵鈴也沒帶——當然也沒有其他暗衛。知悉此點的疏影屬于刺客的那部分心機在這一瞬間本能地活動開了。現在打昏她便奪了馬匹逃離的機會很大。
于是她的回答是一記可稱作十足暗算的拳頭,直直轟向北陵琇腋下——這個地方盔甲不附,最好揍。一拳下去北陵琇立即便松了掐着她的手生生皺眉,疏影乘機又是一記肘擊撞進她肋下,北陵琇吃痛一聲弓身倒退一步,疏影順勢按着她肩頭使力一躍,身子便上了那匹馬,缰繩一扯一聲清喝,馬兒撒開四蹄狂奔起來。
兩連擊下來饒是北陵琇也痛得肺腑激蕩氣息紛亂,那股子無名立時更盛,眼看着馬兒奔遠,她屈起小指含入唇間狠狠一吹——
不愧是她久馴的烈馬,只聽這一聲便調轉頭奔了回來。馬背上的疏影顯然猝不及防,只來得及在馬兒奔到離她一丈遠時飛身躍起脫離馬鞍,這一躍卻是太忙也太險,身子在空中無法調整姿勢,眼看就要摔落塵土,北陵琇銀牙一咬腳下發力奔去,硬生生将人接入懷裏,兩人頓時一齊倒地滾做一團,當即灰頭土臉。
失算。疏影暗暗一嘆,比心思動得更快的卻是因為這連番沖撞引發的內息翻湧,喉頭一甜,死扛着硬生生咽下去一口腥氣,身子才微微一掙,鉗着她肩臂的那雙手立刻收得如鐵一般,幾乎勒得她骨頭都要作響。
“……放手。”看清兩人态勢,疏影心下乍然湧起的卻不是惱怒。
北陵琇一身甲胄重铠,受了她這一墜之勢,護着她滾地化去那力道,這地上皆是尖銳碎石與塵沙……她心裏騰起的那些情緒,她難以分辨,抓不出個所以然,卻隐約與當初聽聞北陵琇身中咒蠱時有幾分相似。焦躁,急切,或者說是……心疼?
覺着那一點,心口竟泛起一股子苦意,分明陌生,夾雜着內息不靜,越發地難受起來。
鉗着她的手臂分毫不松,人卻翻了個身将她壓在地上,四肢皆緊緊制住了,迫近的臉容像是恨不得在她頸上咬出個血洞來,眼睛偏亮得緊,冰火交迫,說不出什麽顏色。
湊得近了,就嗅到她唇齒間的那一絲血氣,北陵琇呼吸亂了一亂,心底掠過深深痛楚,臉上顏色卻是越發寒冷。“傷都沒好……就想逃?”陰森森的話語像是挾着雷霆,調子卻平靜如水,“你是在小看我,還是高估你自己?”
疏影不答,僅是扭開了臉,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現在萬般複雜的目光。
“還是……”掐着她的下巴扭回來,北陵琇眼底的晦暗騰着黑色的怒焰,“你連我的藥都不願用,寧可死在外頭?!”
她沒那麽傻。緊緊抿着唇,疏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眼睛裏倒映着那一雙冷湖,心口的疼痛竟不知為何又騰了上來,絲絲縷縷的,似是掐着喉嚨,連呼吸都漸漸困難,最終也只能垂了眸子不看她一眼。
唇上驟然一痛,是她壓了上來,強硬地撬開了齒關卷住舌尖,将殘留的血氣貪婪地悉數奪了去。
味道真不好。
行軍以來甚少栉沐,飲食用度自然比不得以往細致,風塵和刀兵的氣味已經掩去了肌膚中的香膏芬芳;而疏影那裏更是深重的藥味和血腥氣,十分苦澀。
可就是不想放不願放不肯放!!
已然是使了那般的手段才留住的,已然是傷得彼此那麽深那麽重才留下的,已然是漸行漸遠苦苦求不得的……明明知道放手才是對的……卻偏偏着了魔入了迷障了魂,放不得。
貪嗔癡樣樣俱全了。
直到都透不過氣了才略略松開,喘息着抵着額頭掐着手腕,近乎夢呓地喃喃:“別想走……別走……”
最後那兩個字只如氣息,卻分明轟進疏影心底,震得她眼底的堅冰狠狠一動。牙關輕輕一松,竟覺心頭酸痛陌生不知如何纾解,口中卻只說出了最老實的話:“你不該追來。”讓她現在走,總好過哪一日廢在她手底。
伏在她身上的北陵琇僵硬沉默片刻,卻如千年;再睜開眼,眸子裏又是黑沉沉的一片冷。
極力壓抑的愠怒變成了冷冽神情,冷到了底便再也看不出情緒。
“是你不該逃。”
沉寒的嗓音攫住疏影的心,随即便是出手快如閃電的連續封穴。一把将人提上馬背攬了,風馳電掣也似回轉軍營,一眼就瞪退了戰戰兢兢的總管,狠狠将人扔回到鋪滿毛毯軟墊的榻上壓下來,“我不會讓你逃第二次。”
盡管那張臉上幾乎是面無表情,疏影卻難得地聽懂了她聲音裏的怒火,而她卻并不是個懂得在北陵琇眼前作小伏低的,當下也越發冷了容色硬碰硬,“我會。”
一聲鐵鏈響,疏影一震,雙手已被北陵琇從榻下拖出的鐐铐鎖了,雙腿才動,又是一副鐐铐依樣畫葫蘆地套了上來,咔噠兩聲,鐵鏈的冰冷透過衣裳直達肌膚,生生刺得她一個激靈。
随之而來的折辱和怒火瞬間讓她強動內息想要沖破穴道翻身起來,北陵琇卻死死壓住了她,俯低身子開始解她的衣襟腰綁。
知道她想做什麽,疏影掙紮得更加激烈,穴道才沖開兩個,內息已是翻湧到了危險的地步,可是此時的她卻顧不得許多。北陵琇冷哼一聲順着她翻身掙紮的勢頭将她背朝上用膝蓋壓在榻中,極是利落地卸了自己半身胄甲,猶帶塵灰的手略略往榻邊垂下的床單擦了一擦,毫不客氣地抽了疏影的腰帶甩到一邊。
耳邊傳來的氣息灼熱而危險,隔着衣衫肆意撫觸她的手也絲毫沒有節制地重。
“這東西我放在這裏這麽久,卻舍不得對你用,”北陵琇咬着疏影的耳郭,一路啃噬到她的頸子,“到底是我心太軟,才讓你放肆至此。”
“北陵琇!”疏影奮力撐起上半個身子,太習慣壓低嗓子說話,迸出的聲音也便沒有她想的那麽高。
“說起來,”北陵琇一手掐着她的下巴,另一手握着什麽徐徐在她後背上游移,凍得冰涼的手貼上肌膚便舍不得離開,“你扯壞了我幾件衣裳,我卻沒有呢。”
刺啦一聲,貼着她後背的匕首劃開衣衫從頸直至腰,疏影忍不住便咬了探進她口中的指尖,胸前随即被棄了匕首的手按住,已裂的衣裳便再無用處地垂落下來,只虛挂在肘間。
咬上她的背那一瞬,北陵琇抽出了被咬得鮮血淋漓的指尖,順着她的唇角一路描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蜿蜒色彩來。
無力掙紮着的疏影的腰線……美得讓她沉淪。
易水樓聯絡點的老板勒住缰繩,點起燈籠,細細打量眼前這塊岩石上的東西。
停在樓裏馴養的信鴿旁的是一支快要燃盡的信香,還有幾行暗語。
當他熄滅燈籠離開的時候,岩石上已無任何痕跡。
作者有話要說: 戲外:
導演:卡卡卡!!!!北陵琇你給我住手!這場沒讓你做到最後!
北陵琇:攝影機不是關了麽,你們先走就是了。
導演:……乘人之危是不對的。
北陵琇:你說啥?= =++
導演:大夥撤了!
助理:導演,到底要不要告訴她那個鐐铐道具疏影扯得開?
導演:情侶吵架狗都不理!不要找死就好了!
疏影:北陵琇,放開!
北陵琇:別動……剛才那是真摔,你肩膀撞石頭上了別以為我沒看見!
疏影:……(不動了)
北陵琇:= =+++(我就不信拐不到你~~鐐铐PLAY可以有啊可以有~~先擦藥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