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黑鹞子的號角聲随風呼嘯,北門禁軍之中随即起亂!
當年費盡心機安排進去的暗樁總算沒白吃飯。
北陵琏在北門下不疾不徐停住馬,擡眼望去,城門上那名正要招手下令放箭的千夫長聲未揚,他身邊的幾名士兵手中已揮起彎刀砍向他的脖頸,血濺三尺。
這一下變故兔起鹘落,衆士兵還沒來得及沖上來報仇,隊伍之中其餘暗樁已兵刃出鞘将他們牢牢逼住,千夫長的首級被高高挂起的那一刻,北門城樓禁軍的士氣頓時偃旗息鼓。
沉重的北城門徐徐開啓,裏面列陣以待的卻并非北陵琏的暗樁,而是一臉寒霜的蒼狼營統領。北陵琏打量了下眼前軍陣——人數約莫三千,陣型還在不斷調整,顯然是匆忙結就。但,沒有暗樁在裏面鬧事,說明這裏的禁軍都不是黑鹞子的人。
暗樁策反……或者說收拾了大約兩千,能把剩下的人在不到一刻之內重新集結起來,這蒼狼營統領确有幾分本事。暗樁應該已照吩咐帶着收拾好的人馬跑去其他城門先替他開路了,亂子總是要鬧得越大越好。
北陵琏舉起斬馬劍指向蒼狼營統領:“戰還是降?”
“寧死不降!”蒼狼營統領的回答斬釘截鐵。
北陵琏冷哼一聲,在“寧死”二字傳來時便催馬疾馳,“不降”二字時已奔至蒼狼營統領面前,過快的馬和更快的劍光讓蒼狼營統領只來得及舉起長槍抵擋那斬向面門的一劍,但比他料想中更強大的力量卻讓他連第二招都來不及發,随着戰馬一聲嘶鳴,斬馬劍從盔至肩,毫不留情劈下他半個身子。
猶帶鮮血的斬馬劍輕輕甩了下,北陵琏臉上沾染的幾滴血慢慢地滴下來,他微微擡了眉眼環視一圈眼前被這一幕驚得連結陣都忘了的禁軍,揚聲:“戰還是降?”
“你們傻的呀?”那戴着黃金護腕的女子策馬上前道,“殿下當初怎麽帶你們練兵的,才多久就忘啦?”
随着她的話音,那刀疤男子亦策馬而至,不言不語,但手中已握了三支血羽箭。
一見這二人到了眼前,當初走過北陵琏那一套煉獄練兵法的禁軍紛紛倒抽一口冷氣,手中的兵器險險墜地。這二人當初雖是随侍琏王妃才會不時來校場給琏親王端茶送水順便拉一把家屬不在身邊的禁軍的仇恨,但展現出來的實力讓很多禁軍都不願去回想。
戰還是降?
這不是一個太難的問題。說到底,資歷較老的禁軍兵将還是比較傾向于琏親王的。
奉歌北門,破。
而其他的三座城門在兩刻鐘之後,也響起了屬于黑鹞子的號角聲。
略提了提缰繩策馬前行的北陵琏側耳聽去,風裏傳來的號角聲不只是黑鹞子的。
兩道陌生的號角聲遠遠飄來,他側首望向身後的疤面男子:“阿辛,那是什麽號角?”
“牦牛角,還有一個……”頓了一頓,阿辛露出幾分懷念的臉色,“是螺角。”
牦牛角,那便是小九的西博援兵;至于螺角……北疆諸國多不近海,能弄到螺角的地方只有西北邊境的入海口,那地方的部族名為阿塔,正是阿辛離開數年的故族,而且,是個慣于流浪的弱小部族。
小九待在西博,手伸不到那麽遠,那這個吹響螺角的……是誰?
北陵琏一提缰繩,戰馬嘶鳴一聲撒蹄奔向王宮方向。阿辛兩口子迅速跟上,黑鹞子也立即加速前進——跟上就可以了,多嘴不是跟随琏親王的工作。
馬車前進得不快不慢,車外的司禮官也盡職盡責地不發一言,北陵琇靠在車中,不怎麽意外地看到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奔喪禮服。只看那面料和精繡的暗紋,便知是極貴重的東西,要想妥帖地穿上,定是需要好些人在身邊擡袖子拉腰帶擺裙裾。
沒有在馬車裏給她配上幾個更衣侍女(是不是刺客另說),不大對勁,難不成還要她自己穿好了再下車到父王靈柩前去哭?還是說這是一個暗示的警告,意思是宮裏大臣們正劍拔弩張,她應該維持住帝姬的體面和王族尊嚴,別把靈堂大喇喇地鬧成屠宰場?
瑛王兄現在還想用“禮制”這種東西來拖住她的話,不免迂了。北疆部族骨子裏從來就沒有朝泉那種弑親篡位還要來暗的生怕被史官記個遺臭萬年的習慣,北珣朝堂今日還沒有血流成河,已經很對得起那些多年來在北疆邊境往來貿易順便傳教化育的朝泉人的努力了。
正想着,馬車忽然拐了彎,一點颠簸觸動了北陵琇。微微傾身看向車窗露出的縫隙,她忽然皺眉。
這非是去向靈堂的路,而是偏殿的方向。
似是感覺到她的視線,司禮官緩缰至車窗外,不疾不徐道:“臣準備匆促,未來得及替帝姬殿下備好更衣侍女,不得不請殿下移駕偏殿更衣再入靈堂,望殿下恕罪。”
表情誠惶誠恐得太明顯,語氣又十拿九穩得太忘形,總而言之,演技差評。
默默地給這名司禮官在心裏打了個叉,當馬車不緊不慢行到偏殿門口時,北陵琇已拟出了下一任司禮官的候選人名單。念頭一轉便又想到殺個司禮官大概達不到殺雞儆猴的效果,果然還是得拜托璟王兄。正想到這一步,馬車停了,司禮官恭恭敬敬請她下車,從打開的車門看出去,偏殿一如她記憶中的模樣,只院中的花樹長得高了些,此際春寒,枝上綠芽尚無,僅是無數枝桠暗沉着顏色生得放肆縱橫,似是要刺向天空的無數利劍長戟。
這座偏殿很久以前是琅王兄所居,幼年時,他曾帶着他們一群兄弟姊妹在此玩耍過。
不過那些都只是曾經。
北陵琇一步步踏入偏殿,沉重的殿門在她身後緩緩閉合。四下望去,天光透過半開的窗淡淡漏進,殿中未點燈,有些昏暗;陳舊木料和綢緞堆積的氣味因為她的走動極緩慢地彌漫開來,原本濃重的熏香早淡了痕跡,只留下沉在冷透的香爐中的似有若無的餘韻。
沒有燈燭和取暖的火盆,偏殿便陰冷得似一座陳舊而華麗的墳墓。這座墳墓,今日将要埋葬的,是誰?
北陵琇拔劍出鞘,迎上從角落踏出的數十黑衣暗衛。一聲鳴镝箭破殿頂而去,一直藏在她身側隐蔽了氣息的梵鈴快速架上第二支箭,又一聲鳴镝射穿第一個沖上前的暗衛喉嚨。
瑛王兄養的,果然不只騎兵而已。
兵器相交的铿然帶起刺目光影,黑衣暗衛的集結進退井然有序,卻隐隐約約帶着那麽點讓她覺着眼熟的陣式……眼看着梵鈴在前面拖住大部分暗衛殺得興起,北陵琇凝神對上能沖到她面前的暗衛,一劍逼開刺向咽喉的刀,旋身揮劍擋下襲來的毒蒺藜,心念電轉間她終于記起這陣勢為何眼熟。
在疏影帶着一群刺客挑上西博的食人妖魔時,她見過的。
眼前陣式帶着易水樓的三分形,要圍殺個尋常的王孫貴族或廟堂朝臣是綽綽有餘,但比起真正的易水樓圍殺陣尚有所不及。若真是疏影帶人到此伏擊,她此時哪裏還有這般還手之力……咳,長別人志氣的想法先抛開,瑛王兄是從哪裏學到的易水樓陣式?偏還學得不倫不類,若不是她印象太深,怕是都認不出這陣式的那三分底子了。
最後一聲鳴镝箭終于被梵鈴射出殿外,三聲報信已畢。
北陵琇一劍刺穿身前刺客的咽喉,推開他不甘的頭顱。拂了拂毫發無損的衣裳——她是來争王位的,金絲軟甲和護心鏡之類的東西怎可能不早早準備好。再看一眼正在試圖重新集結變化的陣式,嗯,總算想起來了。
那個長相與疏影一般的沐湘晴,據她好容易搜集到的情報,亦曾是易水樓的人。啧,瑛王兄能把人操控得那般死心塌地,卻連真正的陣式都沒學到手,若不是沐湘晴有意隐瞞,便是連她自己也不過一知半解。北陵琇比較相信後者——可不是誰都能如疏影那般優秀的……公私分明得那麽優秀。
想到此節,北陵琇莫名地有點火大,看着眼前的暗衛們便越發不順眼起來。
都怪你們,學什麽不好非學易水樓……還學得這麽差,學得差也就罷了,竟然讓我聯想起那人最令人火大的地方。
真的易水樓動不得,動下假的總行吧?!
一彈指,一腳踹開偏殿大門的邵海雕帶着人沖進來,一聲“殿下”話音才落,帝姬殿下的命令已帶着森森殺氣傳到他耳邊:
“找出北陵瑛,除他之外,不留活口。”
疏影踏出議事廳便直接轉向醫堂領藥材,才到門口,裏頭陣陣咆哮讓她腳步略略一停。推門而入,好幾名挂彩的火器堂弟子眼皮只擡了一擡,就繼續低頭聽他們堂主怒發沖冠。
醫堂今日很是忙碌。流丹邊包藥材邊意興闌珊地八卦——沒能在疏影身上看到可以讓他進行活體解剖的傷口,令他十分怨念只能八卦抒懷——火器堂幾日前研制了新的霹靂彈,一個弟子卻在大意之下用這霹靂彈炸毀了半間兵器室,偏還是個擔不起責任的主,因畏懼堂規懲處,竟一不做二不休,偷走火器堂的機關陣圖逃了。
對于火器堂來說這自然是奇恥大辱,百煉堂主帶着弟子親自出馬在扶風城裏外明捕暗搜了兩天兩夜,發現那家夥逃進了扶風城那座有名無實的官衙。
沒把官衙放在眼底的百煉帶着幾個弟子闖了進去,裏頭迎接他們的卻是與官衙暗通款曲設下埋伏的黑道,寡不敵衆的百煉掩護弟子們逃出來,個個都挂了彩。
奇恥大辱x二。
樓主大概是知道這事兒的,但沒說什麽,意思就是讓火器堂在樓主說啥之前把事情解決了。
這次不同于東門幫那回,這次的禍事是自家叛徒引出來的,同樣是黑道,就怪不得別人趁火打劫。所以火器堂此番的主要目标就是處理叛徒。
等流丹絮絮叨叨包完藥材過完了八卦瘾,疏影也聽懂了八九。
火器堂的事,她不必過問,回去提醒鴉殺堂弟子小心叛徒。才想到此,一名鴉殺堂弟子一頭沖進來單膝跪在她面前:“堂主,阿印被人暗算。”
疏影身上殺氣驟然冰冷,“說清楚。”
“火器堂烈弓下的手。”弟子聲音很冷,“阿印與他同鄉熟識,少了防備。”
眼前一閃,百煉站到了疏影面前。
“我的人,我處理。”
疏影冷冷的一眼掃過他,“誰先得,誰殺。”
“同意。”百煉一點頭,身後的弟子紛紛從窗戶縱身而出,很快不見蹤影。
疏影身後的殘照一聲呼哨,牆角隐蔽處幾道身影極快地一閃,立時不見。
她與百煉彼此一颔首,分頭而去。
盜圖叛離,殺害同門,勾結外敵……可惜,人總歸只能死一回。
藏着黑道的官衙罷了,既不是機關滿布的江湖門派,也不是暗衛遍地的宮殿府第,有所準備便可。
站在官衙角門前的陰影處,戴着面具的疏影沉聲向隐蔽在四周的鴉殺堂弟子下令:
“遇阻,殺;見叛徒,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