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針對疏影是否應該去和親(劃掉)談判的重大問題,易水樓召集各堂主展開讨論。

樓主好歹知道這事兒若是老老實實說得太透不僅傷自家面子也會讓對方下不來臺惱羞成怒,于是三真七假地編出一套劇本忽悠衆堂主,說鴉殺堂主當年“不小心”救過一位大人物,那位大人物如今鳳凰涅盤成了君王,于是琢磨着要以身相許還鴉殺堂主的恩……然後摟草打兔子把易水樓收入囊中。

樓主的說辭一向很有信用問題,于是衆堂主左耳進右耳出,只看鴉殺堂主的态度。疏影沉默半晌輕輕一點頭,道:“她要易水樓歸順。”

衆堂主當即沉了臉色。

要說易水樓這麽些年下來完全沒跟外頭的人接觸那是胡扯,如今坐在這的堂主們有一半的相好都是外頭的人,當然各家有各家的一本譜——有的坦白從寬還把家裏的帶進樓來做事;有的游戲花叢弱水三千雨露均沾,連自己的名都沒透出去過;還有的把自個兒身份瞞得密不透風,在相好面前只做個尋常人。堂主們相好的身份也是貴賤不一,但像鴉殺堂主家這樣敢直接上門挑事兒的,真是頭一個。

衆堂主之所以沒當場揚言要組團去扇某人的臉,是因為他們多少都知道那是位什麽樣的人物。

平西塞,收西博,降宛族,伏牙石,帝姬之身登王位,不是心狠手辣韬略在胸,如何走得到如今?

但若是要易水樓就這樣降,說啥也咽不下這口氣。

“樓主,”恒舞堂主冷着臉開口,“何必理會她?咱們又不是她養的狗。”

“咱們是在她養的狗的多餘的地盤上讨飯吃的寄生蟲。”樓主更狠地瞪回來,朝西街方向擡擡下颌,“要想滅咱們,連個文書都不用寫,就是一指頭的事。”

一想到西街馬幫的下場,殺氣騰騰的堂主們包括疏影,頓時都有點後背發寒。

他們滅人滿門都是熟門熟路,所以西街馬幫的下場從專業角度一分析就細思恐極。易水樓在黑道上是很了得,但是要跟一個朝堂硬碰硬這事兒……做不得。

“咳,”郁蒼清清嗓子,道,“那咱們不留在她地盤上,讓她管不着。”

郁蒼的提議讓大多數堂主臉色活了起來,樓主思索了下,看向疏影:“你怎麽說?”打不過就跑确是不錯的法子,前提是摸清對手有無追上的本事。

疏影回答得很幹脆:“她不會罷手。”

“不罷手又怎地?”火器堂主漾開了狡詐笑容,“咱到巴哲雷或者北蠻去做生意,她還能帶兵打過來……”突然一頓,他的笑容一點點小下去,“不會……吧?”

疏影點頭。從北陵琇取下西博那時她便知曉,這人的目光看的地方比她想象中還要遠。若是沒想過把北珣的旗子插到其他的都城頭,那只跟易水樓做生意都心疼得臉色發白要靠顧左右而言他來轉移她注意力的九尾狐,怎可能下大血本來收這座扶風城?

堂主們沉默了,而一直沒發言的流丹忽然從懷裏摸出兩只小葫蘆丢到疏影眼前。

“紮紅線那只是蠱主,綠線那只是蠱仆。混在水裏喝下去就中,什麽都得聽你的;否則你燒了蠱主,蠱仆聞着香味就要鑽出來,讓她腸穿肚爛。”一口氣說完,他挑挑眉毛接着道,“放心,這蠱毒是我自個兒養出來的,全天下除了我,沒處尋解藥。”

其他堂主紛紛投來十分贊嘆的目光,疏影打量片刻兩只葫蘆,默默收入衣袋。

他們并不知曉那位與她之間的糾葛,哪怕是他這樣知個一兩分的,也不覺得鴉殺堂主要為了易水樓揮刀斷情下蠱會有多少為難。思及此,樓主便不戳破疏影是否能狠得下心這個問題。

“鴉殺堂聽令,立刻前往奉歌,把事處理幹淨。”樓主不疾不徐道,“莫留後患。”

“是。”

疏影吩咐堂內準備馬匹行李,孤身一人向奉歌而去。離開時正是清晨,與衆多趕着羊群放牧的城民和行旅一同出城。簡單的行李負在身上,雙刀藏在腰間,箭筒用布巾掩在馬側,衣着寒素面容晦暗,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奉歌官道旁的枯樹上,一只鳥兒被馬蹄聲驚飛,撲棱棱盤旋好一陣子,直直飛進扶風城令夫人醫館的窗戶。

“當家的,”城令夫人往鳥兒站的架子水盞中添了些水,又從懷裏摸出一丸異香異氣的藥來喂給它,回首對正要去衙門的城令道,“易水樓有人出城,朝奉歌去了。”

城令腳步頓了一頓,看看那只飛回來的鳥兒,輕輕點頭。

“衆堂主聽令!”易水樓中,樓主少有的嚴肅了臉色,“一個時辰之內,所有人換衣改裝,走密道撤離扶風!”

可惜了,毀去密道入口時,樓主心道。

如此高明的下藥技巧,能趁着來看病那一會兒工夫,在樓裏布下藥香之陣,進了樓的人身上便要沾上……而且當時還一點兒味沒有。要不是醫堂弟子用來試藥的老鼠病得太過蹊跷,誰想得到?真是可惜,這樣好的手段,卻是對頭的妻,跟她那當家的一般,收不得。

随着最後一條密道的入口被土石埋葬,潛入其中的刺客也匆匆邁步而行,聲息俱靜,不留下些微痕跡。

離奉歌城還有十裏路,疏影一箭射下從扶風城方向飛來的信鴿,生火烤肉,順便把信看了又看,記下內容之後一把火燒了幹淨。

易水樓撤離,但樓主并未派人給她送來去了何處的消息,意思很明白——她一無所知,易水樓才不會成為威脅她的籌碼;另一個意思則是,若是她此去奉歌又被困住,易水樓不會再擔着暴露的危險救她。

殘照已能擔起鴉殺堂,若是她此去無回,鴉殺堂也後繼有人。她沒甚麽後顧之憂,只需專心找北陵琇算賬便是。

頭頂又有信鴿振翼而過,疏影仰首,發現那并非從扶風方向來的,于是低頭,繼續安安心心地吃肉。

信鴿掠過奉歌城牆,徑直落在王宮的馴鴿籠中。等候在此的侍從連忙安頓下它,取了信筒送入內殿。

北陵琇展開那卷小小的帛書,那上面銀鈎鐵畫的筆跡,正是琏親王所有。

納楚內亂,可取。

不是北蠻,而是納楚啊。北陵琇擡起指尖,撫向案上那卷新繪制的納楚地圖,眼中一點寒星隐沒。

琏王兄,不謀而合。不選公私皆仇的北蠻,而是背起納楚的黑鍋,呵,看來琏王兄可以用這些日子查到的情報和這個選擇狠狠抽一抽朝堂上那幾個滿心希望他叛國投北蠻的臣子的臉。

納楚的內亂嗎……

案邊一摞情報染着風塵硝煙的氣味,字字皆是烽煙。北陵琇細細回憶着這些日子所查到的一切,在納楚地圖上提朱筆點出數片疆域。

大将一死,納楚君王本欲重振王威,卻被更多的擁兵貴族架空了權力,變成有名無實的傀儡。如今納楚無異一盤散沙,有點兵力的貴族都想挾天子以令諸侯,偏又無一人有中土昔日魏王之能,不過是一群趁亂争奪腐肉的豺狗。

這樣的納楚于她于北珣而言,真真喜聞樂見。只是不能任由這般亂下去,若是等這些貴族從争奪之中慢慢學會了如何安民平天下,那時便是北珣卧榻之側的一頭虎。

在那群貴族從劉璋袁術董卓之流成長為魏王甚至晉君之前,必須鏟除。

她知道的,北蠻和巴哲雷也必然清楚,所以動作要快。

就讓琏王兄去開一片練兵的牧場吧,她該做的,便是在朝堂上忽悠好那些意見相左的臣子,讓他們心甘情願地掏錢出來打納楚。她登位未久,國庫尚不充盈,打仗這麽花錢的事,身為臣屬的自當盡一份力。

北陵琏撥轉馬頭繼續前行。

納楚的梁子結得不小,這麽久了,連臺面上恭賀北珣新主登位的文書都沒送來一言半語。打了這麽多年仗,他嗅得出這是什麽風。

翻了臉的納楚拿不下,新主登位的北珣便立不起威。周圍這麽多虎視眈眈的,都不是省油的燈,他離奉歌這麽遠,便聽得到別國行商牧民們的議論中夾雜着抹黑燕王的言辭。

女人當了王,月亮白天走,日頭滅了再不見。

小孩子嘴裏唱着玩兒的歌謠,卻讓他分明清楚有多少人對燕王恨之入骨。

那可是他的君王,是他甘心俯首稱臣,成為天子之劍的君王!不敢興兵動武,便在口頭上讨女人便宜,真真連爺們的臉都丢盡。

這些編排出污言穢語,敢以言辭污蔑他的君王的人,他自是一個也不會放過。

暫且放下北蠻,先拿下失了大将,內亂洶湧的納楚,為黑鹞子再開一片養馬練軍的牧場,很好。他好像許久沒有打過一場硬碰硬的仗,也是時候找找手感,讓那些人知道,如今的北珣黑鹞子到底是怎樣的了。

北陵琇停下描繪納楚地圖的朱筆,略揉了揉眉心,在翻開侍從剛剛送入的一本署名為“拓跋信”的折子時,微微揚唇。

納楚那邊自有琏王兄幫襯,自己的私事嘛……我可等着你哪,疏影。

裹緊灰暗的袍子踏入奉歌城的疏影突然渾身一顫,随即微微擡眼看了看天色。

日光晴好,無風,連路上的灰塵也沒有鋪天蓋地,只懶洋洋地在光裏打着轉兒。

今晚的月光會很亮,得等到月落日出之間,才好潛入。疏影牽着馬,一步步走向離王宮最近的大街。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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