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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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顧夏做了一個夢。

象牙白的月光下,林子觐站在她面前,深褐色的瞳孔像黑洞。

“那我哄哄你……”他說。

顧夏不說話。

他勾唇,又問:“你抽煙了?”

顧夏的煙瘾并不重。她平時抽煙味很淡的女士香煙,外人幾乎聞不出味道。

而她亦從不在熟人面前抽煙,因此,親近如小米都不知道她抽煙。

她眼底閃過一絲訝異,心想這人怎麽長了一個狗鼻子。

她不想承認,又還在氣頭上,本能地送了他四個字——“關你屁事”。

很不友善,但這是她保護自己的方式。

林子觐聽了,不僅沒生氣,反而笑了,“姐姐,瞪我眼睛不疼嗎?”

頓了頓又收笑囑咐她,“少抽點兒煙,對身體不好。”

顧夏在月色下,看見自己落在他的眼睛裏。

那雙眼就像是無邊的深海,危險又神秘。可這雙眼,此刻只有她的身影。

她猛地驚醒過來,冷汗涔涔,連額角的碎發也染了濕意。

很奇怪,晚上發生的事,竟然入了夢。

剛入夏不久,夜晚氣溫不高,屋裏沒開空調。她走到窗邊,打開窗,點了一支煙。

左手指間的煙明明滅滅,她右手托着左手肘,靠在牆邊。

夜風吹在身上,涼絲絲的。她咬着煙,在袅袅的灰白煙霧中,又想起林子觐讓她少抽煙。

其實她挺羨慕林子觐的,羨慕他的銳氣,他的自信。

二十出頭的少年,身板永遠挺直,眉眼永遠驕傲,仿佛從來沒有被這個世界打敗過。

而她這幾年,早已沒有半點世俗的欲望。

為此,媽媽常常說她明明年紀輕輕,背上卻背了一座廟觀,随時随地都能出家。

她倒是想,卻終究沒那個能力遁逃出這片紅塵。

煙灰落在窗臺上,灰白一片,像雪。她這才意識到,不應該夢見他的。

不想再和林子觐有任何瓜葛,手裏的煙摁滅在煙灰缸裏,她拿起手機,打開微信,不由分說地删了他。

而另一邊,林子觐和她分開後,就直接回了俱樂部。

Linway是林子觐一手創辦的滑板俱樂部。

之前一直紮根北川,上個月才搬到臨奚。

相較于北川,臨奚有更優越的滑板氛圍和街頭文化,很多大型比賽亦都選擇在臨奚舉辦。為了俱樂部這群孩子的未來,林子觐深思熟慮後,做了搬遷的決定。

然而搬遷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花了兩個月的時間選址,買下了沿江新興産業園的二十九棟。之後,又花了半年多的時間建專業的室內板場。

幸好有老鐘的幫忙,俱樂部才能在今年年初順利完工。

五一剛過,俱樂部的淑姐便帶着孩子們先過來了。林子觐留在北川處理收尾工作,所以晚到了一周。

他剛到臨奚那天,去保齡球館找老鐘,就是為了給老鐘結算俱樂部裝修的尾款。

而那天在産業園裏碰見顧夏也并非偶然。

老鐘知道林子觐喜歡風信子,特意買了一車風信子送到俱樂部,慶祝喬遷之喜。

只是沒想到顧夏竟然會跑來看花,這才有了後頭的種種。

此時室內板場正熱鬧着。

十幾個孩子踩着滑板旋轉跳躍,板輪和地板摩擦碰撞,伴随着孩子們的喊叫聲,此起彼伏。

這群孩子最小的十四歲,最大也不過二十出頭,正是青春的年紀。

俱樂部辦了五年,簽下的滑手不多,但每一個都是林子觐親自挑選的。他們沒日沒夜地練習,就是想着有一天能在國際賽事上登頂。

孩子們見了他,紛紛打招呼,“哥……”

林子觐指揮着現場:“別分心,繼續練習。”

他站在板場邊看了一會兒,安安靜靜的。

他也曾像他們一樣,飛馳在滑板上,站在領獎臺的頂端,傲視群雄。

那時的他何等風光,拿下最頂級賽事的大獎才十四歲。

如今,他早已退役,成為這群孩子的教練。看見他們,就仿佛看見了當年的自己。

忽然間,“咚”的一聲巨響将林子觐的思緒拉回。

一名瘦高個男生因為失誤摔倒在地,這聲音聽起來就摔得不輕。

但玩滑板的,誰不是一路摔過來的。

林子觐見他還能爬起來,就知道沒大事兒,指着他說:“千裏,膝蓋微微彎曲,腳不要八字。跳起來的時候,盡量用上半身的力量。”

千裏撿起掉在一旁的鴨舌帽,反戴在頭頂,抱着滑板走向起點。

聽了林子觐的指點,他再一次跳躍,滑板在空中翻轉,順利完成了一個漂亮的大亂動作。

“哥,牛逼!”

千裏興奮地喊,然後踩着滑板來到林子觐面前,“你去哪兒了?一晚上沒見你。”

林子觐将他頭頂的鴨舌帽擺正,“什麽時候輪到你過問我的事兒了?”

千裏摸了摸帽子,“我這不是在關心你嘛。”

林子觐掃了眼牆上的時間,“今晚沒上課?又偷懶了?”

他十分重視這群孩子的文化功課,特意聘請了老師,每天過來授課。

他知道,雖然滑板是他們目前的主業,但他們不可能滑一輩子,體力也不允許。到最後傍身的,還得是文化知識。

最近因為臨近比賽,加大了訓練強度,但他依然要求所有人每天必須學習兩小時。

千裏一臉委屈,“我都學一晚上英語了。不誇張,我現在一閉上眼睛,英語單詞都在我眼前轉。”

林子觐一萬個不相信,“都學了什麽?說給我聽聽。”

千裏平日最怕的就是這位哥抽查功課。

他向來不喜歡英語,上課那是左耳進右耳出。別說今晚學了什麽,就算是一分鐘前學的,他都想不起來。

千裏嘿嘿一笑,“你看現在挺放松的,就別說學習的事兒了。”

林子觐揪住他的耳朵,“你小子,跟我在這兒偷奸耍滑呢!”

“欸欸欸,哥,疼,疼疼疼……”

林子觐松了手,千裏揉着耳朵說:“真不是。是淑姐讓我給你帶句話,你要的花就放在你房間。”

聞言,他的眉眼舒展開來。環視一圈,沒看見淑姐的身影,又問:“淑姐呢?”

“她先去睡了。”

千裏一臉八卦,“哥,你好端端的買花幹嘛?從前沒見你有這個愛好啊。你跟我說說,我保證不告訴別人。”

林子觐勾唇,似笑非笑地問:“想知道?”

千裏用力地點點頭。

林子觐朝他招招手,“過來。”

千裏立刻興奮地湊過去,然後就聽到林子觐在耳邊說:“剛才的動作再練一百遍,不練完不許睡覺。”

他說完就走,也不管身後千裏如何唉聲嘆氣叫苦連天。

板場旁邊是宿舍,林子觐的房間在二樓。

此時客廳的桌子上,放了三個花瓶,每瓶裏都養着一束風信子。紫色花瓣,綠色花枝,花朵上還挂着水珠,透出幾分可愛。

他的房間多是暗沉的黑色,這樣熱鬧的花,給房間增添了幾分明媚。

花瓶下方壓着花店老板的名片。

三間不同的花店,三張不同的名片。

他一張張拿起來看,臉上沒什麽表情,看完就扔。

直到第三張,眉眼終于染上喜色。

夏之屋,顧夏。

那天去保齡球館的路上,顧夏說她的花店開在靜臨東路上,卻沒說具體的位置。後來,他亦沒找到機會詢問。

俱樂部剛剛搬遷,事情很多,這陣子他忙得腳不沾地。直到今天,才稍微得空。

他不方便出面,便讓淑姐幫忙,去靜臨東路上的所有花店買風信子,順便拿一張老板的名片。

三家花店,三張名片。

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她的店。

如今,他唯一可以确認的是,顧夏不是假名字。

林子觐立刻打開電腦,在搜索框裏輸入“顧夏”二字。

這個名字很常見,網上同名同姓的人不少。他陸續找到了網紅顧夏、調酒師顧夏、設計師顧夏等等,偏偏沒有記者顧夏。

他不死心,反複更換搜索詞,盡量全面,然而終究是一無所獲。

他捏着晴明穴,沮喪地閉上眼,向身後仰去。

好半晌,才低聲呢喃了一句:“是你嗎?”

他還記得那天在咖啡館遇見顧夏的驚心動魄。

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的心幾乎要停止跳動。

當年他們曾在北川有過短暫的一面之緣,彼時顧夏還是一名記者。那之後,這張臉,印在他心裏整整六年。

他認出她,卻不敢認。

如今的顧夏和當年判若兩人。

如今的她,身上有種冷然的距離,像是經歷了許多故事。眼睛裏雖然沒有世故,卻不如當年那樣明亮了。

就是這樣一個妙人,很遺憾,她已經完全不記得他了。

林子觐知道,六年時間,足以改變一個人。

如他自己,從一名職業滑手變成了滑板俱樂部老板;亦如顧夏,不再是記者,搖身一變成了花店老板。

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與人為親的姑娘,如今周身寫滿了防備和生人勿近。

因此,他沒有貿然行動,冷靜思索着如何能更自然地接近她。終于在顧夏說他是小孩子時,他順水推舟,找到了辦法——

僞裝成一名來臨奚參加滑板集訓的大學生,簡單純粹,值得信賴。

那之後,林子觐步步為營,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順理成章。

他亦曾試探過她,問她是不是北川人,問她是不是當過記者,都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他不免更加好奇,這些年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才會讓她有如此巨大的改變。

夜色越來越深,宿舍外的喧鬧聲漸漸隐沒,孩子們應該都入睡了。

林子觐摸出手機,給顧夏發了條微信:【姐姐,我想訂束花】

消息剛發出去,他就看見一個碩大的驚嘆號,下方還有一行小字:“Summer開啓了朋友驗證,您還不是他(她)朋友。請先發送朋友驗證請求,對方驗證通過後,才能聊天。”

林子觐:“……”

顧夏把他删了。

他稍覺驚訝,微微揚眉,片刻後又忍不住笑起來,“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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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請欣賞林子觐“陰魂不散”的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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