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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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已是隔天清晨,太陽剛剛冒頭,城市緩緩蘇醒。
林子觐洗漱下樓。
餐廳亮堂堂的,橙色和白色交織,是淑姐選的顏色,說是能激發食欲。
韓淑怡年輕時是滑板界響當當的女滑手,技術過硬,特立獨行。退役後,專職做起了教練。再後來,同林子觐一起,創建了Linway俱樂部。
淑姐見了他,立刻問:“昨晚幾點回來的?花看到了?”
林子觐拿了牛奶和面包,“九點多。昨晚怎麽睡得那麽早?不舒服嗎?”
淑姐搖頭,又問:“找到了?”
林子觐給面包片刷上藍莓醬,“嗯”了聲。
淑姐其實并不清楚林子觐讓她買花的目的。只是直覺告訴她,林子觐在找什麽。
或許是人,或許是物。
總歸是對他重要的。
如今找到了,她釋懷了,便沒有再多問。
她知道林子觐的脾氣,他不願說的,沒人能把他的嘴撬開。
這就是淑姐,永遠無條件地對他好。
他們沒有血緣關系,她卻真把他當成親弟弟。
之後,兩人着重讨論了接下來幾個月的訓練安排。
林子觐在早餐快結束時,才又開口:“淑姐,再幫我一個忙……”
淑姐喝了口牛奶,反問:“我哪天不是在幫你忙?”
他笑道:“幫我租一間房,小一點兒,越破越好,最好能時不時斷水斷電的那種。”
“……”
淑姐在心裏犯嘀咕,這俱樂部裏有吃有喝有住,好端端的租什麽房。還要越破越好,斷水斷電,聽起來就不像是什麽正經房子。
她上下打量林子觐,“你犯事兒了?要租房藏屍?林子觐我告訴你,你出事兒了沒關系,別影響俱樂部。”
林子觐嘴角含笑發誓:“就算要死,我也會主動躺進棺材裏,絕不影響俱樂部。”
淑姐撇撇嘴,抱怨道:“一大早就死啊死的,瞎說什麽,晦氣!房子什麽時候要?”
“有點兒急,這周能租好嗎?”
“……”
林子觐吃完飯,便匆匆起身,“淑姐,我出去下。”
“去哪兒?”
他勾唇,卻沒解釋:“有事兒。”
夏之屋花店每天早上七點準時開門。
顧夏通常開一輛黑色吉普,穿出小區的地下車庫。二十分鐘後,車停在花店門口或者附近,然後再去周邊的便利店或小攤買早餐。
等她吃完早餐,差不多正好七點。
一天的工作開始了。
顧夏完全沒想過會再遇見林子觐。
只是當感應門打開,他出現在花店揚聲問“老板,有風信子嗎”的時候,她的笑容便僵在臉上。
他還和頭回見面一樣,黑衣黑褲黑運動鞋。他雙手插兜,脖頸上還挂着薄汗,一副桀骜不馴的模樣。
“喲,這麽巧,是姐姐啊。”見了她,林子觐立刻笑開了,“這個世界真小,人生何處不相逢!”
“……”
這人還真是纏上她了。
顧夏沒忍住,默默翻了個白眼。
他從容地環顧店內,一邊走到她面前一邊解釋:“早上出來跑步,看到這家花店,沒想到竟然是你的店。你說巧不巧?姐姐,我們真的很有緣分。”
顧夏從來不相信緣分,這兩個字聽起來就像是自欺欺人。
明明只是普通的相遇,說得好像是三生三世的命中注定。可到頭來,一拍兩散之際,卻又哀嘆,不過是沒有緣分罷了。
很廉價的兩個字。
顧夏依舊不理他,視他為空氣。
林子觐湊上去,笑得有些妖孽,“姐姐,你怎麽把我微信删了?”
這種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放到臺面上說難免顯得尴尬。
她終于擡眸看他,不禁好奇這人的臉皮究竟是什麽做的,怎麽能這麽坦然地說出這件事。
“想删就删。”
她做得幹脆,說得也很幹脆。
林子觐細微地搖頭,語氣裏帶着幾分指責,“才幾天啊,就過河拆橋了?”
顧夏不服,認真地同他掰扯:“林同學,你的人情我還了,我們早就兩清了。”
“話是這麽說。”他雙手撐着桌子,淺淺地笑了下,“但我們好歹相識一場,就不能交個朋友?”
“抱歉,我不喜歡交朋友。”
顧夏起身,走到店門口。
玻璃門是感應的,此時敞開,她做了個手勢,“您請吧。”
林子觐笑笑,看着她那張冷漠的臉,沒再堅持。
趕走林子觐,顧夏深吸一口氣,似乎連空氣都變得清新起來。
她埋頭繼續修剪花枝,誰知那頭的感應門竟然又響了。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身未轉,聲音先至:“我說你有完沒完?”
轉過身才看清來人是小米,而林子觐早已不見蹤影。
顧夏臉上愠怒未退,又添尴尬。
小米站在店門口,一臉迷茫,“夏姐姐,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沒事。”她稍稍平複心情,“今天來得挺早啊。”
“趕了最早一班地鐵。今天地鐵沒什麽人,我竟然坐到了位置……”
小米一邊說地鐵上的見聞,一邊走進休息室,放下随身的包,又走出來。
“夏姐姐,我剛看到一個大帥比從我們店裏走出去,他也是來訂花的?”
“不是。”
提起林子觐,顧夏心裏都是氣。她不願再多提,轉而問:“吃早飯了嗎?我給你帶了包子和豆漿。”
……
顧夏小時候曾聽過一個故事,說人一旦沾上狗皮藥膏,就很難清除。原因在于狗生前愛黏人,所以死後連皮都要和人綁在一起。
她從前不信,覺得這都是迷信。直到隔天一大早,林子觐再次出現在花店裏。
“姐姐,早啊!”
“……”
顧夏聞言青筋一跳,見了鬼了,狗皮藥膏還真是甩不掉了。
林子觐依舊笑吟吟地,仿佛前一天被趕走的人不是他。
“姐姐,我要一束風信子,你不會不賣我吧?”
宰相肚裏能撐船,顧夏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生氣。
她甚至連一句話都懶得和他說,直接走到店門口,同昨天一樣,擺手下了逐客令,将他趕了出去。
此後一連幾天,每天清晨,林子觐都出現在花店,準時得像是打卡上班的白領。
每回顧夏趕他的時候,他也不多做糾纏,轉頭就走,然後第二天再準時出現。
直到第五天,顧夏終于忍不住問他:“林同學,你這一天天的,究竟要幹什麽?”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哪有那麽多目的。”他雲淡風輕地說,“我就是覺得姐姐人挺好的,想和你交個朋友。”
顧夏坦言:“我不想和你交朋友。”
“為什麽?”林子觐一臉困惑,像是在真誠發問,“我是哪裏不好嗎?”
“诶,你說對了!”她順坡下,很認真地點頭,“你煩人。”
“……”
被顧夏奚落一通,林子觐并不生氣。他只是愣了一秒,随後大笑起來。
他笑的時候,眼睛裏有細碎的光,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無法湮滅的光。
兩人你來我往,鬥嘴幾個回合,誰都沒注意到小米是什麽時候到的。
小米見了林子觐,眼前一亮,“大帥”二字脫口而出,後面一個字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顧不上放包,立刻迎上來,“帥哥買花嗎?想送給誰,我給你推薦啊。”
林子觐的表情有些委屈:“我倒是想買,但你老板不肯賣給我。”
“為什麽?”
小米順着林子觐的目光看向顧夏。
她雖然年紀不大,但入社會早,多少懂一點察言觀色。她暗自琢磨了一會,但始終猜不透顧夏的心思,半天沒能有行動。
顧夏放下手中的剪刀,給小米一個眼神,說:“我出去買早餐。”
然後潇灑地走出花店,留下面面相觑的二人。
小米腦子轉得快,本着“來的都是客”的原則,立刻解釋道:“帥哥您不知道,我們店今天在清算庫存,所以暫停營業。真的不好意思,您只能下次再來了。”
林子觐:“……”
顧夏回來時,已是半小時後,林子觐已經離開了。
她把手裏的煎餅果子遞給小米,“豪華版的,加了裏脊、火腿腸和雞蛋,都是雙份。”
“謝謝夏姐姐。”小米吃了幾口,猶豫着問,“剛才那個大帥比是誰啊?”
“煩人精。”
“……”
小米頓了頓,又說:“我看他人挺好挺有禮貌的,走之前還說以後會多多來照顧我們的生意。”
顧夏語重心長地說:“看上去好的人,不一定就是好人。有沒有聽過一個詞,叫衣冠禽獸?還有個詞,叫人面獸心。”
小米歪着腦袋,認真回想了林子觐的模樣,嘆了口氣:“真是想不到啊……”
小米把顧夏的話裝在了心裏,隔天再見到林子觐時,脫口而出:“禽獸,你怎麽又來了?”
林子觐沉着臉道:“小姑娘,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他環顧四周,不見顧夏的身影,又問:“你老板呢?”
“你找我老板幹什麽?她忙着呢。”
小米圓圓的眼睛瞪着他,一副戒備的模樣。
林子觐心不在焉,視線越過小米,注意到她身後的門簾。
花店的休息室在裏間,用一張日式門簾相隔。門簾上是經典的浮世繪圖案,湛藍的海浪,碧波萬頃。
海浪悠忽掀起,是顧夏從裏間走了出來。
她的頭發不算長,堪堪到肩膀。今天因為要去花市進貨,為了方便,特意将短發束起,在腦後紮成了個團子,露出纖長的脖頸。
見了她,林子觐的唇角終于有了弧度:“姐姐,早啊。”
顧夏完完全全地忽略他,視線越過他,對小米說:“我先走了,店裏交給你了。”
“放心吧,早去早回。”
“姐姐,你這是去哪兒啊?”林子觐的聲音追上她,“要不要我送你啊?”
顧夏本不想搭理他,可聽到這句話,腦中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猛地停住腳步。
她轉身,氤氲在滿店的馥郁芬芳裏,沖他擡擡下巴,“喂,跟我走嗎?”
很多年以後,林子觐回首往事,依然覺得這一刻的顧夏像是個氣場兩米八的大佬,潇灑又迷人。
他想都沒想便應下來,屁颠屁颠地跟上去:“好啊。”
顧夏的吉普車就停在花店門口。
黑色的一輛,高大帥氣,冷酷堅硬。很少有女孩子會開這種車,偏偏與她極為相配。
林子觐自覺地坐進副駕駛,忍不住感嘆:“想不到姐姐這麽有錢呢。”
這車确實不便宜。
是三年前她從電視臺離職後,父親送她的生日禮物。父親希望她像這輛車一樣,自由自在地馳騁。
顧夏啓動車子,提醒他:“安全帶。”
林子觐拉過安全帶,問:“我們去哪兒啊?”
她沒說話,轉頭,定定地望住他,好半晌才似笑非笑地說:“去把你賣了,行嗎?”
她難得願意同他開玩笑,林子觐扣安全帶的手頓了一下。
心情頓時愉悅極了,他笑起來,“行啊。只要姐姐高興,我怎麽樣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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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林·厚臉皮·子·陰魂不散·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