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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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觐沉默片刻,張了張口,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這樣生氣的顧夏,他不曾見過;這樣決絕的話,她更不曾說過。
他一直以為顧夏嘴硬心軟,今天才知道,只是從前沒碰到她的禁地罷了。
這禁地紛亂複雜,神秘如霧,是他目前還不能窺探的領地。
遠遠不能。
林子觐慢慢松開手,退後一步。顧夏關上車門,揚長而去。
直到開出一段距離,顧夏才擡眸,看一眼後視鏡。
呼嘯向後的風景裏,林子觐站在路邊,長身玉立,目送着她,像一尊落寞的雕像。
她移開視線,加大了油門。
回到家,關上門的一剎那,顧夏提着的那口氣忽然散了。
她靠着門,慢慢滑下去,跌坐在地上。
這不是普通的一天。
她遇見了劉穎,那些塵封的記憶,猶如開了閘的洪水,将她淹沒。
她想起三年前的那天,劉穎指着她的鼻子罵——
“你知不知道你連累了多少人?臺裏的名聲被你毀了,我們這檔節目也要撤了。這麽多人的辛苦都打了水漂,這些全都是因為你!”
“你還有什麽資格當記者!你這種人,壓根就不配當記者!”
其他人亦皆是搖頭,就連一直帶她的師父都說:“小顧,你先回去休息一段時間吧。”
時間久了,那天的很多細節顧夏已經記不清了。
但“不配當記者”這幾個字,像一道緊箍咒,死死卡在頭顱上。于後來的無數個日夜,反複折磨着她。
那是顧夏記者生涯的最後一天,之後,她再也沒有回去過。
過去的片段斷斷續續地襲來,顧夏身體不受控制地打顫。
她掙紮着起身,沖向衛生間,雙手撐着洗手池,止不住地幹嘔,仿佛要把渾身的罪惡都吐出來。
這是三年前染上的毛病,一回想起來就會幹嘔。
額頭的青筋脹起,滿身是汗。顧夏慌亂地打開鏡子後的櫃子。
櫃門碰倒了牙刷和杯子,在劈裏啪啦的掉落聲裏,她終于摸出一包半開的煙。
她的手不停地顫抖,好不容易取出一支煙,結果沒拿住,掉在地上。她彎腰撿煙,咬在齒間,又摸出打火機,顫顫巍巍地點上。
煙是她的藥。
尼古丁像麻醉劑,止住了她的幹嘔。
她在一支煙的時間裏,漸漸平複下來,重新回到人間。
煙燃到了盡頭,她丢進馬桶。這才敢轉身,開燈,望向鏡子裏的自己。
只是不知何時,鏡中的她已是淚流滿面。
顧夏失眠了大半個晚上,快天亮時才睡着。醒來時已經十點多了。
剛到花店,小米立刻關心道:“夏姐姐,身體好些了嗎?”
顧夏一愣,小米怎麽會知道!
不等她回答,小米又說:“昨天你們去給客戶送花,後來大帥比一個人回來,說你身體不舒服,先回家了。哪裏不舒服啊?是胃嗎?”
顧夏松一口氣,難免驚訝,林子觐竟然會幫她圓謊。
她含糊地點頭,想想不對,又問:“他回來幹什麽?”
小米擡手一指,“他拿了那些東西過來,說是送給你的。”
顧夏順着小米手指的方向看,木質長桌上,放着一個墨綠色的大盒子。她不明所以,打開盒子,才發現裏面是五幅錦旗。
小米疑惑:“這不是錦旗嗎?大帥比送錦旗幹嘛?”
顧夏自然也不知道林子觐的用意。
錦旗上标了序號,一二三四五按順序排開。她先拿起一號錦旗,暗紅色的挂布展開,露出兩個金色的大字——“姐姐”。
緊接着,顧夏打開了二號錦旗,裏面寫着:“還生氣嗎?”
随後是三號、四號、五號——
“我錯了”
“我是狗”
“汪”
顧夏:“……”
小米笑得前仰後合,“大帥比神經病吧,哪有人這樣道歉的,笑死我了。”
顧夏在看到這幾張錦旗後,皺起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覺得有些無語,又莫名被逗樂。明明是無厘頭,偏偏看得人心愉悅。
她甚至連自己都沒發現,唇角已經微微揚起。
小米問:“夏姐姐,他怎麽惹你生氣了?要用這種方式道歉。”
顧夏把錦旗胡亂地塞回盒子裏,輕描淡寫:“他天天都惹我生氣。”
“這确實,整天纏着,簡直是陰魂不散!”
小米頓了頓,又說,“不過,夏姐姐,要不這回你就原諒他吧。這道歉方式,還挺別致的。”
是該原諒的吧。
顧夏如今平靜下來,才後知後覺,昨天對林子觐說的那些話,是不是太重了?
她不承認當過記者,不承認去過北川,對三年前的事情閉口不言,是覺得羞于啓齒。
這是她耿耿于懷的過去,不堪又慘烈。
而昨天,卻意外讓林子觐窺探到了一角。
被一個外人看到自己最不堪的一面,那一瞬,內疚、羞愧、痛苦……很多複雜的情緒糅合在一起,讓她壓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可是,林子觐什麽都不知道,又怎麽能怪他呢?
想到這裏,顧夏嘆口氣,對他的歉意慢慢四散開來。
她想,等林子觐再來時,希望有機會能對他說聲抱歉。
然而那天之後,一連數日,林子觐再沒有出現過。
甚至連小米都感慨:“夏姐姐,大帥比最近怎麽不來了?不知道在忙什麽。上回他說滑板比賽是幾月來着?”
是啊,為什麽不來了呢?
是因為她的那些話嗎?
顧夏看一眼窗外,天陰沉沉的,映得人心裏也悶悶的,好像又要下雨了。
她點開微信,兩人的對話停留在兒童節那個夜晚——
“姐姐,到家了嗎?”
“嗯”
“早點休息,晚安。”
顧夏疲憊地浏覽着聊天記錄,寥寥無幾的對話中,大部分都是林子觐說得多一些。她有時回一個“嗯”字,有時發一個問號。
她猶豫着,在對話框裏打下“抱歉”二字,想了想換成“你的手好些了嗎”,依然覺得不妥,又通通删去。
最後,這條微信到底是沒發出去。
算了。
其實這樣也好。本就是萍水相逢,無端相識一場,散就散了吧。
晚上,顧夏一個人去吃火鍋。
是她和林子觐之前去過的那家火鍋店。
這是她最喜歡的火鍋店。服務員熱情到位,永遠不會讓你覺得一個人吃火鍋是尴尬孤獨的事情。
剛走進餐廳,遠處一抹身影閃過,身形看上去很像林子觐。
顧夏腹诽,難道他也在這裏吃火鍋?
然而只是眨眼的功夫,再去看時,那道身影已經沒了蹤影。
她笑自己眼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吃着熱氣騰騰的火鍋,顧夏感覺心情好些了。
不遠處有一大群人齊聚一堂,唱着生日歌,似乎正在給人慶祝生日。
棕木隔斷阻擋了大部分視線,她隐約聽到有人說:“二十二歲,可以結婚了!”
緊接着是大家起哄的聲音,“結婚!結婚!”
顧夏聽着那一隅的熱鬧,回想起自己的二十二歲。
那一年,她剛剛大學畢業,從千萬人中脫穎而出,加入松月電視臺,正式成為一名記者。
那時的她對未來有很多憧憬,滿心熱血。
她至今還記得入職那天,師父對她說的話:“小顧,你要記住,記者的脊梁永遠是向上的,永遠不能彎。你的肩上背着匡扶正義的使命,你要為所有的不公發聲。”
轉眼,已經這麽多年過去了。
回想着從前,顧夏有些感慨。
吃完火鍋,去便利店買了兩瓶啤酒,坐在江邊的石椅上。
夏夜的江風,帶着潮濕的涼意,吹散了白日的暑氣。
顧夏勾着啤酒拉環,“哧”一聲,細密的泡沫跑出來。她趕忙喝了兩口,心中的感慨也随着酒液下肚,漸漸消散。
江邊有很多小攤販,到處推銷。有人拿着氣球過來,“小姐,買個氣球吧。”
她搖頭,“不了。”
又有人問她要不要買閃光發箍,她依舊搖頭,“不用。”
不一會兒,又有人問她:“小姐姐,要不要租個人陪你解悶?”
顧夏下意識回答“租不起”。
說完才意識到不對,這聲音怎麽這麽耳熟。
不等她想清楚,右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她向右轉頭,沒看見人,下一秒,左手的啤酒已經被搶了。
她回過頭,見到林子觐時,驀地一怔。
一星期沒見面,他還是那副模樣,帶着幾分不羁和慵懶。在夜色中,拿着她的啤酒,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脖頸拉出曲線,能看到他喉結上下滾動,有點欲。
顧夏怔怔地想,這啤酒是她喝過的。
林子觐喝下大半罐啤酒,打了個氣嗝後,在她身側坐下。
這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分明沒拿她當外人。
甚至嘴角還挂着笑,對之前的龃龉只字不提。好像他們只是幾天沒見的老朋友,僅此而已。
“免費的,怎麽會租不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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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修過了,麻煩重看一下哦,加了很多情節和字數,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