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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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艙很大, 林子觐拉着顧夏,順着九曲臺階,走到最裏面的方桌前。
船艙裏明明人不少,這位置卻像是專門為他們留的。
直到坐下, 顧夏心中依然有幾分欣喜與雀躍, 問:“這裏是餐廳嗎?叫什麽?”
“Secret Forest,不對外營業的秘密基地。”林子觐慢慢解釋, “老板是豆瓣上一個神秘小組的組長, 小組專門收留一些特立獨行的人。”
“特立獨行?”
“我給你舉幾個例子。組裏有個人前一天還在上班, 隔天就辭職跑去爬珠穆朗瑪峰;有個女孩, 跑去新奧爾良參加狂歡節裸奔,然後留在當地成為狂歡節的組織者;還有個人, 今天還在出家, 明天就還俗去當了紀錄片導演。”
顧夏聽得津津有味。
确實是特立獨行, 這些人的人生軌跡都非同尋常, 沒有傳統意義上的循規蹈矩。而她, 從小到大按部就班, 高考、上大學、參加工作, 一步步, 都是在計劃之中, 一眼望得到頭。
她感嘆:“那你呢?也是組員嗎?”
“我不是。我幫過組長一個忙,屬于特批的。”
“編外人員啊。”
“錯了, ”林子觐搖頭,“是尊貴的VIP。”
很快, 服務生舉着托盤走到跟前。
銀質托盤上沒有食物和酒水, 而是擺着四張牌。牌面向下,露出黑色的方格牌紋, 看不出彼此之間的區別。
林子觐告訴顧夏:“這裏只提供盲盒晚餐,翻到什麽吃什麽。”
“都有什麽?”
“火雞,火腿,雞蛋,水。”
顧夏好奇,“如果翻到水,就真的只能喝水嗎?”
他點頭,“是。你運氣怎麽樣?”
“一般般,從小到大沒中過獎。你呢?”
林子觐得意,“我運氣特別好。上初中那會兒買彩票,中過兩千塊錢。”
顧夏嗤了聲,緊張地翻開了左上角的牌。
牌面上,畫着一只正在跳舞的火雞。
她興奮,“是火雞!”
“喲,姐姐運氣不錯啊。”
顧夏激動地搓着雙手,“該你了。”
林子觐順勢翻開左下角的牌,牌面上畫着一滴水。
顧夏愣了一秒,才意識到他抽到的是水,今晚不能吃飯了。
她啧啧兩聲,“剛才是誰說自己運氣特別好的……”
“……”林子觐唉聲嘆氣,“我之前運氣一直很好,每次來抽到的都是烤雞。”
他看向顧夏,“這次一定是因為好運都給你了。姐姐,我都被你吸幹了!”
林子觐的聲音有些大,這話又有歧義,引來了周圍其他人的側目,連服務員都在憋笑。
顧夏有些尴尬,紅着臉,低聲說:“你胡說什麽?誰吸幹你了!”
“你啊!”
“……”
顧夏語氣一滞,怒目瞪着他,像是随時要發作,林子觐立刻服軟:“好了好了,姐姐別生氣。是我自願的,行嗎?”
服務員走遠後,留下一張酒單。
林子觐問:“姐姐會喝酒嗎?”
“當然,我千杯不醉。”
他睨她,不可置信,“我不信。”
顧夏指了指自己,“我看上去像是不會喝酒的人?”
林子觐揚眉,好奇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還在當記者那會,有一年,臺裏做了一個節目,要去暗訪夜總會。那陣子,我天天泡在夜總會裏,夜夜笙歌,酒量就是那時練出來的。”
“暗訪?”
“是,幫着警方破了一個大案子呢。”
林子觐有些吃驚。
夜總會那種地方,聲色犬馬,三教九流。一個女孩子,光是應付已經夠難了,沒想到顧夏竟然敢去暗訪。若是被發現,會是什麽下場,誰都不敢想。
“姐姐,不怕嗎?”他問。
顧夏笑笑,“當然怕。每回去都戰戰兢兢,生怕被發現。但這種事,總要有人去做,對不對?”
林子觐半晌沒說話,看向對面的她。
燈光瑩瑩,顧夏說這些故事的時候神色靈動,是真正熱愛一件事情,打從心底裏為自己感到驕傲。
她這樣勇敢,充滿正義,可就是這樣的她,為什麽會離開記者行業去開花店呢?
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火雞很快上來,色澤明亮,香氣撲鼻,卻獨獨只有一份。
顧夏得意,“不好意思了,今晚只能我一個人吃了。”
“那姐姐能賞我幾口嗎?”林子觐問。
“不能。”
他笑,“姐姐,別這麽小氣嘛。這地兒還是我帶你來的。”
“分你一半,也不是不行。”顧夏做了些許讓步,“除非……你求我。”
她看向他,帶着幾分不懷好意,似乎篤定他開不了口。
誰知林子觐下一秒,就耷拉着眉眼,楚楚可憐道:“姐姐,我求你,成嗎?”
她怎麽忘了,林子觐這個人最是厚臉皮,什麽樣的話能難住他?
只是她從前不知道,男人撒起嬌來,才是最致命的。
這樣好看的一個男人,用上目線看着你,眼睛幹淨得像一塊琉璃,她想不出誰能拒絕這樣的他。
顧夏戲弄不成,卻被林子觐反将一軍。
她認了輸,立刻切了一半烤雞給林子觐。
不一會兒,酒也上來了,是兩杯特調的雞尾酒。
“姐姐,嘗嘗,這是他們這裏的招牌。”
淡綠色的酒裝在透明的高腳杯裏,顧夏喝了一口,青甘裏帶着微苦,回味悠長。
她邊吃邊問:“你酒量怎麽樣?”
“我要說我酒量不好,算不算是騙你?”
顧夏嗤了聲,“真這麽好?”
“我就沒醉過。”
“從來沒有?”
林子觐搖頭,“從來沒有。”他的口氣忽然變得惆悵,“會醉的時候不敢多喝,想醉的時候,已經醉不了。”
“那不好嗎?”
“一醉解千愁,卻永遠沒辦法品嘗這種滋味。”
“你也有發愁的時候嗎?”她問。
“誰能沒有?”
“說來聽聽。”
林子觐笑起來,“姐姐,聽故事要收費的。”
“你開個價。”
他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臉頰,眉眼一挑,拖腔帶調地說:“那你親我一口。”
“……”顧夏收了笑,“不正經。”
林子觐大笑起來,“姐姐,知道我為什麽喜歡這裏嗎?”
顧夏搖頭,等着他的故事。
“我從小在北川長大,北川沒有海,沒有江,也沒有河。小的時候,我們那因為缺水,常常停水。洗澡洗到一半,身上還都是泡沫呢,結果沒水了。那時我就在想,世界上真的有不缺水的地方嗎?那該多幸福。
“十歲那年,師父帶我去外地比賽,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黃河,第一次見到那麽多水。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在黃河邊,坐了整整一個下午,什麽都不幹,就盯着它看。那滾滾河水,磅礴氣勢,對我幼小的心靈造成了巨大的沖擊。那時我才知道,原來真的有不缺水的地方。”
顧夏道:“所以你喜歡這裏,也是因為水。”
林子觐點頭,“這裏完完全全地浸在水下,四周被水包圍,心裏有安全感。”
顧夏端起酒杯,“敬大江大河!”
林子觐笑着與她碰杯,“敬大江大河!”
他們剛入座不久,船就開動了。
等到他們吃完飯,船艙裏的燈漸漸暗了下來。雖然身處水下,可沿江兩岸的燈光依然能透到水下。那是一種特別的绮麗,像是教堂裏彩繪玻璃反射出的光,五顏六色的絢爛。
顧夏偏頭,偷偷去看桌對面的林子觐。
他懶散地望着窗外,細碎的燈光在他臉上變幻。她好像看見了那個十歲的少年,坐在黃河邊,心中滿是對水的向往。
低淺的音樂裏,林子觐忽然偏過了頭。
就這樣,兩人視線猝不及防地交彙。
像雨水爬過長滿青苔的岩石,留下一道深深淺淺的濕痕。
顧夏匆匆錯開視線。
窗外,是晃動的江水和碎開的光。
是醉了嗎?為什麽船一直在搖晃?心裏猶如裝了半瓶水,跟着船的晃動,咣當咣當,一下又一下地,撞在心牆上。
從船上下來時,他們已經身處另一個碼頭。
晚上起了風,吹散了白天的一些暑氣,不算熱。兩人走在夏日的街頭,耳邊時不時傳來聒噪的蟬鳴聲。
事實上,這幾年顧夏鮮少喝酒,酒量已經大不如前。方才喝了點酒,此時已經有些微醺。
她走了幾步,說走不動了,便直接坐在了路邊。林子觐倚着一旁的路燈,笑她:“姐姐,你不是說自己千杯不醉?”
“太久沒喝了,功力有些下降。”
“姐姐,你在這等我。”
“欸,你去哪兒?”
他沒應。
顧夏盯着他的背影看,只見他走進路邊的便利店,不一會又拿了一瓶水走出來。他擰開瓶蓋,送到顧夏面前。
“喝點兒水吧,會舒服些。”
顧夏接過水,仰頭望着他,“林子觐,你今天怎麽有點老……”
林子觐愣怔:“?”
她大聲地揭開謎底:“老可愛了!”
“……”林子觐嗤了聲,語氣滿是嫌棄,“姐姐你好土!”
顧夏笑得前仰後合,卻沒注意到在她身側的男人,偷偷揚起了唇角。
幾口水下肚,顧夏感覺心口沒有那麽灼熱了。她雙手撐着腦袋,低聲喚他:“林子觐……”
“嗯?”
“你能不能唱上次那首歌給我聽?”
上回在家,她洗澡時,林子觐唱的那首歌,聽說是他小時候媽媽唱給他聽的民謠。
幾秒後,林子觐唱起了上回的小曲兒。
曲兒輕輕地飄到耳邊,她看向遠方,遠處的江、街景和霓虹,是他歌聲的MV,像夏日餘味的冰淇淋,咬一口就化了。
不知過了多久,歌聲停了。她轉頭,想要問問身側的林子觐怎麽不唱了。
結果還沒問出口,右臉頰忽然一熱。
有唇貼在了她的臉上。
顧夏脊背僵直,睫毛輕顫,完全沒有預料到這樣的場面。
他的嘴唇是溫熱的,帶着少年的氣息,貼在面頰上,像一只溫暖的手,撫摸她的心。她的呼吸變得很輕,甚至忘了躲開。
風中一點茉莉的晚香,包裹着她的促狹和錯愕,直直地往下墜。
片刻後,林子觐退開了。
這個親吻是個意外。
他方才不過是湊到她耳邊想問一句喜歡嗎,卻沒想過顧夏會忽然轉頭。
他們就在那盞昏黃的路燈下,一個站,一個坐,隔着片刻的光景,在視線裏糾纏。
顧夏有些亂,她不知道這個親吻究竟是意外還是林子觐的刻意為之。但此時此刻,她來不及去細想,只願把它當成意外。
唯有意外,才能緩解這洶湧而來的尴尬和無措。
顧夏假裝若無其事,想把這一刻輕輕掀過。
林子觐卻抓住不放,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态和語氣,“姐姐,你又占我便宜。”
她的酒氣頓時散了大半,這個壞家夥,怎麽還惡人先告狀呢?
她站起來,據理力争,“是你先親我的。”
她忽然發現,只要聲音夠大,氣勢夠足,即使是這種話,說出來也不會覺得尴尬和羞恥。
“這樣啊。”林子觐輕輕蹙眉,摸了摸鼻梁,像是恍然大悟,又像是十分困惑,“那是我占姐姐便宜了?”
顧夏松了一口氣,忍不住在心底為自己的“勝利”喝彩,“當然是你。”
林子觐心領神會地點點頭,臉湊到她面前。
“是我的錯。”
他垂着眼,一雙眸子像盛着一汪清澈的泉水。明明天真無邪,卻偏偏裝着□□裸的誘惑,拉着她往下墜。
“那我讓姐姐占回來,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