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小海

“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厄爾森肯定要買下你,”唐麒這話是沖赫爾格說的,“我故意競價是在鬧他的,結果沒想到他直接推到了一個億。”

尼祿微妙地挪了挪身子,将赫爾格擋在身後,只是根本擋不全。唐麒樂得很:“幹嘛呀?寶貝似的護着,誰和你搶啊。”

尼祿不置可否,似乎并不願意和這位昔日同學多搭話。

“不過,偶爾借我玩玩,我倒是很歡迎。”他朝身後揚了揚下巴,“不白要你的,交換?如何。我這才剛到手幾天,還新鮮得很呢。”

“不要。”尼祿想也沒想,一點不委婉地拒絕了。那名獸人少女臉色驟然不太好看。

唐麒還要說什麽,忽然越過而言張望了一下,收起嬉笑:“走吧,老師也到了,去打個招呼。”

赫爾格随着尼祿的目光看去,老半天才分辨清楚唐麒指的是誰,只因為來人在一衆光鮮的智人和美貌的随侍之間實在顯得太過樸素。兩人的“老師”是一位年過半百的智人,灰棕色的及肩長發整齊地梳在腦後紮好,兩鬓已經完全銀白,他眉骨很高,鼻梁略有一些鷹鈎,戴着一副單片眼鏡,自人群中施施然走來。

有賓客認出他來,紛紛讓開一些,颔首致意:“道奇教授。”

尼祿和唐麒雙雙迎上去,淺鞠了一躬:“老師。”

“你們好。”長者點了點頭。

“老師看着很精神,”唐麒問,“身體最近怎麽樣,還好嗎?”

“還是老樣子。”道奇說,“唐麒有日子沒見了,上次學校的校友會上也沒看見你。”

唐麒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那天臨時有個重要的會議,怪我不好,改日在上門拜訪老師。”

尼祿聽見他的借口,非常細微地表露出一絲不贊同,但赫爾格覺得除了自己應該沒有人察覺,尼祿也沒有開口落井下石。

“倒也不必麻煩,”道奇說,“你們現在都身居要職,平日都很忙。”

“我不忙。”尼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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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麒完全收起了方才他和尼祿說話時那副不正經的腔調,顯得畢恭畢敬不說,甚至有點局促,他偷摸瞪了尼祿一眼,微笑道:“看望老師怎麽會是麻煩呢。”

“胡鬧,”道奇朝尼祿說,“你在研究所的工作對于整座城市、乃至全人類都很重要,定要嚴肅、認真的對待。我聽說前段時間,臨床試驗還出了問題?”

這下輪到尼祿蔫吧了,赫爾格看得饒有興致——一個老頭兒怎麽這麽大的威嚴,這兩人在他面前一站,好像兩只小雞仔。

“喂。”一聲輕輕的女聲打斷了他的看戲,赫爾格轉過頭來,發現唐麒帶來的女性獸人正坦然地直視着他。

兩人站得靠後,同尼祿他們尚有兩臂的距離,大廳裏又鬧鬧哄哄,話語聲、歡笑聲與觥籌交錯聲将二人的說話聲完全掩蓋。赫爾格沒想到對方卻是率先主動搭話的人,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個疑問的眼神。

“重種?”獸人少女問。

赫爾格不知道為什麽城裏人都這麽關心這個問題,說:“強重種。”

“哦,怪不得。”少女道。

怪不得什麽?赫爾格只覺莫名其妙。

“我之前還沒遇見過呢,強重種,”少女撥弄着自己光澤順滑的長發,輕飄飄地說,“難怪搶手。”

赫爾格哭笑不得——都淪落為貨物了,還要彼此攀比,彼此嫉恨,到底圖什麽。“你別在意,你很漂亮。”他說。

少女聞言卻不樂意了:“你覺得我嫉妒你?哼,那倒還不至于。”

赫爾格似笑非笑:“我沒這麽說。”

“再有什麽血統優勢,也就是圖個新鮮,帶出去有面子罷了。說到頭也是個男人,又高又壯的,相處起來肯定還是女孩兒更好。”少女說,“你家主人看着很嚴肅,他平時兇嗎?”

赫爾格實在不太适應這種類型的話題,硬着頭皮說:“湊合吧,偶爾任性。”

少女聽到“任性”兩個字卻是笑了:“好像你們關系很好的樣子?”

赫爾格幹巴巴地否認:“沒有。”

“真羨慕啊,找個好主人不容易。”少女老成地說,“我之前聽說過有用獸人血做藥浴的,還有用指骨做杯托的,好在我主人沒有這些嗜好。”

赫爾格聽她雲淡風輕地講出這些恐怖詞彙,表情十分精彩,少女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啊,你是野生種吧。”

赫爾格很不喜歡“種”這個字,完全與牲畜無異,但他還是點點頭道:“你不是?”

“當然不,”少女說,“我是在潔城出生長大的,8歲的時候進的城市。”

潔城雖說叫做“城”,其實就是城市南邊的一片貧民窟,所謂“潔”大概也只是對比東湖垃圾場而言。赫爾格此前倒是聽說過,幾乎所有因不慎懷孕而誕下的暗人都被抛棄在那裏,他們長到一定年紀,會被人口販子看上,籠絡到孤兒院養起來,等到合适的時機再賣回到城市裏做玩物。這麽想來,眼前的少女估計也是因為容貌出衆,所以小時候就被挑中培養,只為在拍賣場賣個高價。

這樣一來,赫爾格對自己的任務倒是不抱希望了,既然少女從小就是以“被好的主人挑中買下”作為人生目标而教育長大,不大可能會願意協助葬送這份光明的未來。赫爾格不做他想,那種孤兒院肯定不是什麽适合小孩成長的地方,也帶不來任何美好的童年回憶,要讓她回去或者過更糟的生活,還是留在唐麒身邊做一個寵物,後者顯然更加誘人。

“我叫小海,你呢?”少女問。

赫爾格心不在焉地答了,只因隐約感知到人群中一道與衆不同的目光,他紅眼一掃,快速篩掉好奇的打量,甄別出那道目光的來源——一個平端着一盤子香槟的雅人侍應生逡巡與賓客之間,和赫爾格四目相交,又快速地錯開了。竟然是上次來傳信的那個雅人。

赫爾格倒是沒想到,除了他自己之外,這個宴會裏還被X安插了不少其他人。

雅人見他和小海在閑聊,沒有任何表示,但赫爾格就是覺得自己被嚴密監視着,令他有些火大。

“怎麽了?”小海問,“你看什麽?”

赫爾格回過神來——沒想到這少女竟如此敏銳,想來長大的過程中少不了察言觀色,說:“沒,太多人盯着我看了,不舒服。”

小海笑起來:“還在意這個啊,那看來你主人對你是真的不錯。”

“這是你第一次被買下嗎?”赫爾格問。

“當然不是了,我都19歲了。”小海說,“之前被一個老頭買來送給他兒子,在那個家住了3年。”她端正秀麗的臉龐上浮現出一絲頗為違和的輕蔑,這神色看在赫爾格眼裏,叫她的美大打折扣,“雖然是個智人,卻是個傻子,連最低的等級都評不上,可惜老頭是個A級。去年老頭過了工齡該退休了,傻兒子又頂不上用處,只能把我賣了換錢,一家人也搬到九區去了。”

赫爾格沒有回應,像是出了一會兒神,忽然問:“你去過城市外面嗎?”

小海不解地看着他。

“不是說潔城,我的意思是城市外面,更遠的地方,有森林和海洋的地方。”赫爾格沒有看他,反倒是看着尼祿的後腦勺說的。

“是你來的地方嗎?”小海問。

赫爾格點點頭。

“沒有,”小海說,“我聽說那裏條件很差,每天只能在泥湯裏抓老鼠吃,時而炎熱幹旱,時而暴雨數月,山洪滾着泥沙石頭,把房子都能沖垮。”

赫爾格已然聽懂了,心頭想着——你的名字叫做“海”,卻根本連海是什麽模樣都沒見過,不知道海有多麽廣袤無垠,想象不出海是多麽深不可測。同是城市豢養的小孩,成長的結果也是天差地別的。

他沒有否認,也沒有多做解釋,只道:“是這樣的。”

尼祿和唐麒看似也和老師說得差不多,正在暫時道別。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在城市裏的生活。”赫爾格最後丢下這樣一句話,邁開腿,站回到了尼祿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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