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标記

回程,尼祿一路上罕見地安靜,他偶爾查看一下工作郵件,其餘時間都在發呆。

赫爾格也沒多說話,和道奇見了這一面之後,說不上對老頭的觀感是更好還是更壞了——一方面,那人是個徹頭徹尾自私自利的功利主義人渣,這毋庸置疑。另一方面,因為得知了太多有關于他的私事,赫爾格發現自己已無法将他當成一個純然的反派來看待。

赫爾格有時候有些讨厭自己性格中的這一部分——說好聽些,是“人性”的部分。他很珍惜親情和友情帶給他的一切,即使是那些痛苦的部分,也絲毫不羨慕智人之間疏離冷淡的關系。但另一方面,他又覺得這樣的自己時而多愁善感,優柔寡斷,很沒意思。

從這點上來說,尼祿表面上看起來是最智人的智人,但近距離和他接觸之後,對方似乎又只是一個和自己沒什麽兩樣的人。只除了對方在不同的環境、受不同的教育長大。

小時候,哥哥對他說過一句話,叫做個性大于共性,說的大概就是這個吧。

想到哥哥,赫爾格又忍不住暢想——自己的哥哥當時是如何看待尼祿呢?

在研究所的時候,兩人有過何種交集,出逃的時候,哥哥又為什麽選擇綁走了尼祿。他怎麽确定尼祿會幫他,還是說兩人之前就說好了?

一個備受折磨的實驗體,是如何同一個研究所的實習生建立聯系的呢?

後來到了東湖垃圾場,哥哥似乎最開始是想趕尼祿回去的,還給他喂了血,希望他不要死,雖然他的血當時已沒什麽用了。可尼祿沒有離開,又陪着他走了七天,直到哥哥力竭倒下,尼祿也一步也再無法向前,被搜救隊找到給帶了回來。

尼祿究竟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多少哥哥的影子,他們還像嗎?他們真的有那麽像嗎?這些影子如今是否已經完全和自己重合成為一體。

兩人抵達一區,面對面坐在廚房裏吃了晚餐,赫爾格站到玻璃走廊邊朝下看——三區似乎相較往日是要黯淡一些,整個城市都是,不知道是不是宵禁的原因。或許也只是因為城市的夜景他已經看慣,已不再如第一次見般震撼。

“我死了之後,你會因為什麽而想起我呢?”尼祿忽然自背後出聲道。

“什麽?”赫爾格不明所以地回過頭。

尼祿一手撐着臉頰,另一只手用叉子滾着餐盤裏剩下的半截胡蘿蔔玩,語氣淡淡地說:“如果你未來忘記我該怎麽辦呢?”

“你說什麽呢。”赫爾格匪夷所思,“以你的奇怪程度,要忘記你還是有點困難。”

“你的壽命肯定比我長,我死了之後,你還會有很長的一生。漸漸的,你的生活會歸于平靜,也許會娶妻生子,然後,就會忘記城市和我的一切了吧。”尼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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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在說什麽呢,”赫爾格走回來坐下,皺着眉說:“你知道的吧,獸人的平均壽命只有40歲,而智人有55歲。”

“那個數據是有偏差的,智人是在現如今最好的醫療保障體系下,平均壽命也只有55歲。而獸人則是算上了在獵人獵殺和城市交易中各種意外死亡之後的平均值,實際上獸人的自然壽命要長得多。”

“所以呢,等等……”赫爾格問,“你身體出什麽問題了?”

“什麽?”尼祿茫然道,“沒有啊。”

“別糊弄我,你最近老是咳嗽,是不是出什麽毛病了。”赫爾格警惕起來,“你剛才看了個郵件就不太對勁,是什麽?體檢報告?到底怎麽回事。”

“不是,”尼祿哭笑不得,“你想哪兒去了。”

赫爾格沉着臉,還是不信:“那你在這悲春傷秋的幹什麽呢。”

尼祿愣了一下,釋放出一個安撫性質的微笑:“沒有,我身體沒問題,我的意思是,按照智人的标準來說。”

他輕輕摩挲食中二指,赫爾格知道那是他思考的小動作,或者說——是在盤算使壞時候的無意識舉動。赫爾格耐心地等待了一會兒,不料尼祿開口問:“那你願不願意……在身上留下一個永久的、關于我的印記?”

“哦,”赫爾格聞言卻終于放下心來——在這等着我是吧。他狀似好奇地問:“像什麽樣的印記啊?”

果然,尼祿立刻不知從哪掏出了一把消音手槍一樣的東西,飛快說:“比如,把我的名字紋在你身上?”

赫爾格幹巴巴道:“哦,我知道,是腦子出毛病了。”

尼祿獻寶道:“你看,就用這個,不會感染,我會好好消毒的,也不會很痛。”

赫爾格嘴角抽搐了一下,說:“什麽東西,會代謝掉的。”

“不會,這是特殊墨水。”尼祿滿眼期待。

赫爾格想也沒想,一秒拒絕:“不行。”

尼祿又湊近了些,眼睛睜得圓溜溜:“求你了,就小小的一個名字,要不然首字母也行,就一個N。”

“不!行!要紋你自己先紋一個H在身上吧。”赫爾格沒好氣道。

尼祿聞言卻面露驚喜:“真的?那你答應了?那我先紋自己,我好像有點不好操作,要不你來……”

“我沒有答應!”赫爾格服了,他差點都忘了自己曾經想用一個吻痕來羞辱尼祿,結果對方喜出望外的糗事,“你你你……你這膚白肉嫩的,可別搞這種會感染的事情。”

尼祿雙手攥着紋身槍,動機不純地提着非分的要求,然而表情楚楚可憐,還用那種“別人家的孩子都有”的黏糊語氣說:“可是我想要,我好想要你身上印着我的名字。”

赫爾格怒道,“我不會答應你的!你實在要紋,就用芯片控制我,讓我不能反抗得了。”

尼祿顯得失望極了:“我不會那樣做。”

赫爾格實在沒辦法,放軟語氣道:“我角裏插着你的芯片呢!這還不夠?你還想作什麽妖。”

尼祿癟着嘴:“不夠,我想要能看見的,就你自己能看見好不好?比如在私密的地方。”

赫爾格大驚失色:“那更不好了!”

尼祿撒嬌失敗,只得暫時放棄了,他放下紋身槍,低着頭:“好吧,我只想讓你知道,如果是我的話,肯定不會忘記你的,我也很樂意讓你在我身上留下痕跡。”

赫爾格:“……”

尼祿抽了抽鼻子:“在我死前,即将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回首往事,過去的每一天會在我眼前掠過,包括我們經歷的一切,以及你的臉。然後我會看着重獲自由的你大步離開我,将我抛之腦後,再也不會回來。”

“你夠了,誇你胖你還喘上了。”

“我會捐獻遺體,沒有墳墓,因為總歸也沒有人會來看望我或者悼念我。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羁絆和聯系,你也不愛我,不肯記得我。”

赫爾格:“有完沒完……我跟你說,你這演技真不行。”

“只是一個小小的字母而已,不注意根本發現不了,就算是你自己,也會偶爾才看見。我只希望你偶爾看見的時候,能夠想起我,就一秒鐘也行。”尼祿垂頭喪氣的,“算了,你不願意,我也不能逼你。”

尼祿當然是可以逼他的,要逼他就範實在是太容易了,但正因如此,尼祿此刻的請求才顯得既傻又可恨。

赫爾格扶着額頭,感覺自己被下蠱了,他大聲嘆了一口氣:“多小。”

“嗯?”尼祿擡起眼看他,那小表情怯生生的。

赫爾格放棄了:“你說小小的一個字母,多小?”

尼祿雖然一秒變臉,從受盡委屈的小可憐變成美滋滋的詐騙犯,但他并未食言。不出五分鐘,一個修長的花體字母“N”就出現在了赫爾格臂彎內側。

除了手臂內側有些泛紅之外,這個小小的紋身執行得很好很完美,并且不注意的确看不出來。不過對于赫爾格而言,倒是一低頭就能看見。

“這下開心了嗎?”赫爾格幹巴巴地問。

“嗯!”尼祿滿意極了,一會兒貼近了看,一會兒站遠點欣賞,還左右角度拍了好幾張照片。

“我現在信了,說獸人都是笨蛋。”赫爾格生無可戀道,“我就是個傻子,才會答應你,才會信你那一套鬼話。”

“不是鬼話,是真心的,”尼祿親親他的臉,被赫爾格不自在地擋開,“你也不笨,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

“你可別胡扯了,”赫爾格哼道,“越說越離譜。”

“是真的,如果換做一個其他的年代,你安穩長大,正常接受教育,肯定特別厲害,一區的人都比不上你。”尼祿真誠地說。

赫爾格不屑地笑了一聲:“瞎說,我看過你工作,戴着那個頭盔,屏幕上的信息和文件完全是在飛。我一個字兒還沒看清,你已經全處理完了。”

“那只是大腦運算的速度,智人總把這些指标當做考核标準,好像在做田徑比賽。”尼祿說,“但那不是智慧,換成一個超級電腦來也行。”

“行吧,照你這麽說,明天幫我搞個身份,給我在藥廠安排個工作吧。”赫爾格随口道,“你們那個什麽營養劑的事兒,我分分鐘給你解決了。”

尼祿聞言頓了片刻,問:“你為什麽想去藥廠工作?”

赫爾格不認識般瞪着他:“我當然是開玩笑的。”

就算是尼祿也不至于那這種話當真吧,眉頭一皺,赫爾格懷疑道:“怎麽了,你們研究所不會現在還用獸人做實驗吧?”

“什麽?”尼祿一愣,“當然不。”

兩人面面相觑,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古怪,尼祿說:“你不信?”

赫爾格心不在焉地搖了搖頭:“沒有。”

“你不信的話,我可以帶你去看。”尼祿說。

“我?”赫爾格意外道,“我可以進去?進到你們研究所裏去?”

尼祿點了點頭:“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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