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研究所
赫爾格就這麽稀裏糊塗地答應了去一區研究所參觀的事,他一度懷疑這是否又是道奇安排的行程,稍微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但總歸,研究所曾經是哥哥被關押了八年之久,并飽受折磨的地方,他對那個地方的感覺非常複雜——帶着憎恨、厭惡、恐懼和好奇。
饒是尼祿,也花了接近三天時間才辦下來訪客通行證,并且只有2個小時的參觀時限。赫爾格不知道除了自己之外,有沒有其他獸人是自願進入這個地方的,也并不認為在他之前之後,還會有另一個獸人挂着進出許可的訪客牌大搖大擺地從正門進入。但當接駁車停靠在大樓前的空地時,他瞬間就意識到了——這就是哥哥掙脫守衛、大鬧一場之後逃跑的地方。
原本空缺的記憶一片一片被拼湊起來。
哥哥被抓走的時候,他年紀不大,甚至最開始都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家裏的大人一直瞞着他,直到後來,他才明白自己的哥哥落入了智人之手。
此前他從沒有近距離接觸過任何智人,畢竟他此前所有的人生都是在規避智人活動範圍,比起同族其他小孩要麽對智人深惡痛絕、要麽恐懼非常,赫爾格始終沒有什麽實感。
那只是一群身體羸弱的人類而已不是嗎?幼時的自己曾經天真地這樣以為。
後來他漸漸明白,哥哥不會回來了,并且他們之所以不斷搬家、而沼澤也為何愈發臭氣熏天,這全都是因為“智人”。童話故事裏的妖怪終于變為徹頭徹尾的惡魔,他的憤怒朝着這個出口奔湧而去。
再後來,家人一個一個因為意外和疾病而過世,滔天的憤怒被無盡的悲傷所覆蓋,赫爾格逐漸陷入迷茫,他開始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生氣,為什麽哭泣,又為什麽活着。
但是站到這個廣場的一刻,那些經年沉澱的憤怒一下子被激活了,象山死亡時那滑稽又可怖的嘴臉忽然映入眼簾,赫爾格突然有些後悔,為什麽捅下那一刀的不是自己,而是別人。
他很能明白為什麽道奇會找上自己,要為了自己的家人和族人複仇,對智人一族毫無同情,這個理由再好不過了。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遇到尼祿,如果他第一個遇見、第一個近距離接觸的智人就是尼祿的話……
“怎麽了?”尼祿走在前面,見他沒有跟上來,回頭問道。
“沒什麽,”赫爾格說,“只是好奇。”
面前的建築并非是一區随處可見的摩天大廈,而是呈伏倒在地的半圓形,像是半顆鋼鐵架構的巨大雞蛋,說起來倒是有點像穹頂的迷你版本。大樓外觀沒有任何直角,所有玻璃都是弧面的,成钴藍色,被銀白色的鋼架切分成無數個小塊。
“這樓好怪,像個外星蜂巢。”赫爾格說,“看久了感覺背上麻麻的。”
“會嗎?”尼祿也擡頭來看,“我好像已經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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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格硬着頭皮擡頭打量,試圖判斷哪一個窗口是實驗室,哪一個窗口又是曾經用來關押實驗體的房間。但窗戶太多了,像一顆顆空洞的藍眼,極具壓迫性地俯視着他。
尼祿說:“走吧,我們進去。”
赫爾格剛一走進大樓,尚未來得及靠近安檢處,一名荷槍實彈的保安率先注意到了他。對方毫無防備,眼睛瞬間睜得兩倍大,端起槍大喊一聲:“站住別動!”
其他保安也即時反應過來,全部舉起武器,全副武裝,頃刻間将二人圍了個水洩不通。赫爾格分心想到——這安保的反應速度,倒是比自己曾幾何時殺了那個拍賣官之後要快很多。
當時哥哥那麽虛弱的情況下,是怎麽逃出去的……
廳裏其他智人自然也吓了一大跳,尖叫着朝大堂兩側躲去,一時間底樓亂作一團。赫爾格懶洋洋地高舉起雙手,食指朝下指了指自己胸前的位置,皮笑肉不笑地示意對方看通行證。
一名保安維持着持槍的姿勢,警惕地小步走上前來,看清胸牌之後,他大吃一驚,再看了一眼才敢确定。
“這……”他扭頭沖另一個保安說,“隊長,你看。”
黑色袖标的保安掃了一眼,立刻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尼祿。尼祿全程環抱雙臂,臉色極差,不出意外,下一秒就要發火。
“好了,都是誤會。”赫爾格拍了拍手,“我可是善良友好的訪客,各位大可不必如此緊張,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吧。”
說着赫爾格就要擡腿朝前走,可那保安卻将槍頭對準他道:“別急,你還是需要過安檢,口袋裏的東西拿出來。”
組長舉起手說:“等等,你別動,手放在我們能看見得地方,我們要進行搜身。”
赫爾格不屑地笑了一聲,心道若是想殺你們,還需要我費事去兜裏摸武器?但與此同時,一個陰暗的想法又出現在他腦海——既然是研究所的智人,那麽當年虐殺我哥哥的事,在座各位都有份吧,我要是心情不好,真順手殺了你們所有人又如何?
然而尼祿在此刻開口了,他面若寒霜,音調帶着冰碴:“誰敢摸他一下試試?”
“這……”當值的保安隊長顯然認識尼祿,他抉擇了片刻,招了招手說:“請把口袋裏的東西清空,放在這個框子裏,然後從這扇門之間走過來。”
赫爾格樂意配合,他随手一摸,忽然察覺口袋裏有一個硬物,掏出一看才發現是上次道奇給他的項鏈。這件外套只有外出時候才會穿,而他平時也根本不可能有什麽外出的機會,居然還帶在身上。
赫爾格将項鏈放入置物筐,只身穿過安檢門,居高臨下地看着緊盯他不敢松懈的保安。安保隊長查驗了好幾次掃描屏幕之後,終于說:“可以通過了。”
對方又沖尼祿鞠躬:“不好意思,感謝您理解配合我們的工作。”尼祿不置可否。
赫爾格對這場鬧劇沒什麽太大感想,反倒是所有智人如臨大敵的模樣實在令他忍不住發笑。尼祿站在他身前一米,臉色依舊不善,站在人群中氣勢很足,方圓幾米沒人敢接近他,倒像是尼祿才是那個危險分子一般。赫爾格朝前走了幾步,見他仍不動,問:“怎麽了?”
“挂墜。”尼祿提醒道。
“哦,”赫爾格将挂墜拎起來揣回兜裏,“差點忘了。”
兩人進入大樓,一路上都引起了不小恐慌,甚至還有一個研究員失手打翻了手中的托盤——尼祿無言地低頭看着他手忙腳亂收拾灑了一地的藥,對方幾乎要哭出來了。而同乘電梯的智人更是縮在牆角,大氣不敢出,赫爾格清晰地聽見在自己走出電梯後,那人方敢大口喘氣。
“至于嗎?”赫爾格難以理解,“我是獸人,又不是鬼。”
“其他地方也就算了,研究所裏幾乎全是智人。”尼祿說,“研究員和藥廠代理不一樣,不常在外走動,一般從學校畢業就招進來了,平時除了見同事根本見不着其他人。”
“哦,書呆子嘛,我懂的。”赫爾格說,“話說這裏以前不是飼有實驗體嗎?那些實驗體連反抗都做不到,有什麽可害怕的。”
“很多年沒有實驗體了,”尼祿說,“樓下的這些初級研究員和實習生小孩兒怎麽可能見過。”
赫爾格聞言忍不住笑,尼祿看他:“怎麽了?”
“有好幾個年紀比你大吧,還叫人家小孩兒。”赫爾格揶揄道。
尼祿顯得有些不自在,嘟囔道:“小孩兒……又不只是指年紀,我在這裏工作很多年了,再怎麽說,也是他們前輩。”
“看出來了,”赫爾格說,“剛才好幾個路過想和你打招呼的年輕人,看着都有點怕你。”
“怕我?”尼祿疑惑道,“我有什麽好怕的,肯定是怕你。”
“是怕你,”赫爾格說,“保不齊你平時不知怎麽欺負別人了,要麽就是說話刻薄,就像你平時那樣,”
赫爾格裝腔作勢地模仿:“‘愚蠢的人沒資格活着’,‘招你不如買一臺計算機’。”
“我平時才不這樣說話。”尼祿反駁道。
赫爾格還不打算放過他——看慣了尼祿最近軟綿綿黏糊糊的撒嬌伎倆,走在外面就忍不住逗他:“我尼祿大人可打小就是天才,你們這些平民要追上我,還不努力,還敢偷懶?”
尼祿面無表情道:“我肯定沒說過這樣的話。”
“總之你一定是做了什麽不讨喜的事兒,”赫爾格說,“或者就是你一貫的強權鎮壓,讓人家不敢接近。”
尼祿努力在回憶裏搜索了半天,一無所獲,說:“肯定還是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