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相似的臉

尼祿被營救回城市之後,昏睡了足足三天才醒,他不知道自己被綁架之後大面積搜救的事已經成了城市最轟動的社會新聞,連久不聯系的父母都發來了訊息。醒來的第一件事,尼祿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去找研究所要赫伯特的屍體。

“處理了。”

然而他只得到這麽一句答案。

“什麽意思,”尼祿愣住了,“處理了是什麽意思?”

”你要看看嗎?解剖已經完成了一半,”研究所同事說,“不過那實驗體真的好強啊,從研究所帶出去的時候真的以為他馬上就要死了,結果居然還挾持着你走出這麽遠。”

“研究所因為這件事被罵慘了,這麽重大的安全纰漏,全城每天都在報道搜救進程。你能安全回來,咱們的上司也能放心了。”

尼祿一句話也聽不進去,他看着解剖臺上的獸人——應該說是他支離破碎的屍體,如墜冰窖。

對方終于有所察覺:“呃,你怎麽了,表情好恐怖,身體不舒服嗎?”

當日,尼祿在研究所內發了很大一場瘋,最終只回收回來一顆頭。研究所迫于輿論壓力,最終幫他找了個“身體尚未完全恢複,創後應激”的由頭,将他暫時停職,待之後再重新做心理評估以判定是否恢複任職。

這是尼祿人生中第一次顯示出強勢的“想要”。

從此,他決定要自己選擇一切。

選擇工作,選擇理想,選擇智人今後以什麽方式在世界上生存延續下去。

他要選擇自己的家人。

數年後的今天,赫爾格說那顆頭的主人是他哥哥。

他盯着眼前的獸人,忽然覺得命運的安排如此殘酷,簡直像是以戲耍人類為樂一般,但又覺得一切合情合理,是最完美的安排。

“是你,”尼祿顫聲說,“你就是……他說的那個弟弟……”

赫爾格神色一變:“他和你提過我?”

“說過,他說的全都是你,弟弟這弟弟那的,”無數回憶接二連三湧上心頭,尼祿魂不守舍道:“原來……原來就是你啊……”

赫爾格本就緊張萬分,他設想過無數尼祿知道真相後的反應,每一種都是爆裂的、激烈的、驚天動地的。此刻瞧見尼祿這個樣子,心裏頓時更沒底了。

屋內安靜了一個世紀那麽久,尼祿終于再次開口。

“這樣啊,”尼祿一屁股坐下來,嘴裏反複念叨着:“原來是這樣。”

赫爾格抿着唇,等待達摩克斯之劍落下。

“我……我的确是一早就有所懷疑,”尼祿雙手交握,撐在額頭前,“因為你的表現實在太奇怪了。一個從未被捕獲過的野生獸人,忽然被關進了城市交易所的牢籠,但你表現得一點都不擔憂、也不害怕,好像早有所料一般。”

“但你的背景太過空白,沒有任何記錄,也沒有背景,所以我只安慰自己,因為你是特別的,僅此而已。”

“後來我發現,你總是對那個獸人的事特別關心,我最開始,是以為……”說到這裏,尼祿忽然自嘲地冷笑了一下,“我一廂情願地認為你是在吃醋,現在想來,我才是那個可有可無的人。”

赫爾格聽得心揪了起來——最開始或許是那樣,但朝夕相處了這麽多個日夜,自己原本單純的動機早就已經一塌糊塗了,不然,如今也不會這麽痛苦。

尼祿嘆了一口氣:“所以……其實你之所以會來到城市,本就是……”

赫爾格點點頭,咬牙說出了實情:“我不是意外被抓的,是因為有人告訴了我,我哥哥的遺體還在,我是來把他帶回家的。”

尼祿閉上眼,無聲地笑了笑:“你們兄弟倆,還真是像。”

尼祿要是就地發瘋沖他大喊大叫也就罷了,可智人青年一副心如死灰、面帶苦笑的模樣,實在叫赫爾格心頭七上八下,不知該說什麽好。他第一次覺得言語真的非常局限,在面對一些殘忍事實的時候,如何粉飾都更顯蒼白。

過了一會兒,尼祿忽然睜開眼看着他:“我不是說長相,別誤會,或許乍一看,你們五官的确有點挂相,那也是我最初為什麽會對你感興趣的原因。”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梁,說:“這裏吧,這裏和下巴最像。但除此之外,仔細一看你們其實長得并不像。你的眼角上揚,眉毛的形狀也不太一樣,最重要的是,你們倆發呆時的動作,和說話時的神采,完全不一樣。”

赫爾格心頭一跳——這是尼祿在告訴他,他從未把自己當成過哥哥的替身嗎?

轉念一想,他忽然意識到,尼祿真正在說的,是“你們樣貌相似,但一動起來,氣質就不一樣了”。

這事赫爾格自己最清楚不過,哥哥脾氣好又愛笑,既包容又親切,而自己則不符合上述所有,笑起來的樣子更是和他相差最大的。

更重要的是,他還記得尼祿曾經無數次想在他身體上複刻各種傷痕,又執着于叫他“哥哥”,其實,他才是那個最想成為赫伯特“弟弟”的人吧。

赫爾格苦笑了一下,明白了:“我死了之後,就最像他了。”

不料尼祿聞言立刻睜大了眼,他滿面怒容,難以置信道:“你在說什麽?”

赫爾格聳了聳肩:“我只是随口一說。”

尼祿大步走上來扳住他的肩膀,力氣之大叫赫爾格忍不住往後縮了縮。

“随口也不能說,不準說這種話!”尼祿的手微微顫抖,聲音也尖銳起來:“你是我的!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死!”

又說這種任性的話……赫爾格看着他那副神經兮兮的表情,竟然覺得頗為懷念,“我沒有要自殺,如果你是擔心這個的話。”

“總之,就是不準死,不準死在我面前。”尼祿反複說,也不知道這句話的對象究竟是誰。

半晌,尼祿的總算情緒平複下來,他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是不是該讓你把他帶回去啊。”

赫爾格心頭一震,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尼祿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語:“畢竟,他當時那麽想回家的。”

“不過他回去也就是為了見你一面,想必在你偷偷溜進去的時候,你們已經見過了吧。”尼祿又說。

“你們說什麽了?有談到我嗎?你和他講我壞話了嗎?”

“他以前那麽渴望自由,卻知道我把他最愛的弟弟關在這裏,一定恨死我了吧。”

赫爾格驚疑不定地看着他,覺得尼祿精神狀況似乎有點堪憂,把手放在他肩膀上關切道:“尼祿,你還好嗎?”

尼祿被觸碰到的一剎那忽然驚醒了,他瞬間站起來,赫爾格的手懸停在空中。

尼祿背着燈光,直挺挺地站着,像一顆倔強的樹:“對不起,我現在不想看到你的臉。”

說罷他便摔門而去,很久都沒有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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