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節
，那棵棕榈樹依舊青郁，在雨幕中肅然而立，昂然守護在這片海域。樹旁放着的鞋子和一排向海裏延伸而去的腳印，如鋒利的劍刃，生生劃過李艾雲心口。再也撐不住自己的身體，跌坐在沙灘上，撕心裂肺的痛席卷全身，嗆住呼吸。緊捂着嘴，望着已然風平浪靜的海面，痛哭失聲。她的世界，在這一刻，坍塌了，一片廢墟。她想叫大海把她的楊珊還給她，她想叫楊珊快回來，不要扔下她，可已經連恸哭都發不出聲音。靈魂被抽空，全世界都安靜了，只剩下心在滴血的聲音。曹碧芬默默站一邊，沉重地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只怕任何語言，都會在這份沉重上添加砝碼。陪着李艾雲，直到她哭昏過去，才敢帶她離開。
十五
“李艾雲，我要把那朵雲采下來送給你。”楊珊指着海平面上那朵雪白的雲，看着李艾雲說。
“楊珊，那麽遠，不要去。”
“我要去，你在這裏等我。”楊珊光着腳丫，朝大海跑去。
“那你不要讓我等太久，你看天都要黑了。”
李艾雲站在岸上，看着楊珊越來越靠近那朵雲，滿心甜蜜。突然，那團潔白的雲朵變得烏黑，變幻出猙獰可怖的形狀。
“楊珊，你快回來，我不要那朵雲了，快回來。”李艾雲朝楊珊的背影呼喊。楊珊聽不到，她似乎沒看到那朵醜陋的黑雲，依舊向它走去。一個巨浪打來，李艾雲只覺得渾身冰冷，海面再看不見楊珊的背影。猛然驚醒。睜眼便看到父母守在她床邊，均是擔憂的神色。李艾雲冷眼看着母親，已不想追問母親和楊珊說了什麽，一切都沒有意義了。口口聲聲說要李艾雲幸福的人，卻生生剝奪了她的幸福。
坐在楊珊的窗臺上，這是楊珊經常坐的地方，看着外面的風景，看見的卻是自己和楊珊點點滴滴的回憶。“楊珊，你怎麽狠心丢下我……你這個騙子，不是說不會離開我嗎……你才是鴕鳥，你是鴕鳥……楊珊，我在這裏等你……你快回來，不是說好走散了要在原地等嗎……楊珊，我唱歌給你聽……”李艾雲自言自語。房間裏循環播放着《如果雲知道》，跟着輕輕唱起來，“……有太多太多回憶，哽住呼吸……如果可以飛檐走壁找到你……只要你将我抱緊……”唱着唱着，淚又爬滿臉頰。李艾雲抱着雙膝，任淚自流，“……想你的夜慢慢熬……每次呼喊過一秒，只覺得生命不停燃燒……逃不開糾纏的牢，每當心痛過一秒，每回哭醒過一秒，只剩下心在乞讨……”
朱紅的梨木衣櫥上，嵌着一面碎裂的更衣鏡。她站在鏡前，褪去衣裳，裂紋在鏡面開出一朵妖嬈的花。花裏，是她美麗而年輕的身體，比花更嬌豔欲滴。她挽起頭發，在這個即将過去的四月天，微風爬上她的肌膚，撫摸着她每一寸毛孔，狂妄地親吻着她。李艾雲用力掰下碎裂的水銀玻璃，玻璃碎片應聲而斷，劃破她的手指。李艾雲淺淺笑着，笑靥如花，沒有感覺到痛。她要去找楊珊了，楊珊肯定是迷路了，不知道回家，她要去找她。遲鈍的玻璃碎片劃過手腕，只劃破了外皮，滲出細密的血珠。李艾雲握緊碎片，在傷口上一次一次重複割着，直至猩紅的血大滴大滴趟下來，直至感覺到生命在流逝，方才收住笑，緩緩閉上眼，等待解脫那一刻的到來。
“病人受到很重的打擊，不願面對，從而自我封閉。”醫生對李父李母說：“我建議轉去專門的機構醫治。”
“我苦命的雲兒啊。”李母悲痛不絕，伏在李父肩頭嘤嘤啜泣，“我是做了什麽孽，老天要這麽懲罰我。”
“唉……”李父臉色沉痛，長長嘆口氣，道不盡的悲涼。
楊珊從不拖欠房租，大肚腩的房東見這次一連拖了一個禮拜，招呼也沒打，也沒見着人。拿着備用鑰匙開門進去，想看看東西是不是搬走了，不想見到李艾雲倒在血泊裏。好在搶救及時，才沒讓一朵嬌嫩的花兒過早開敗在滾滾紅塵中。病床上的李艾雲，手腕處裹着白紗布，還在輸血中。她靠在床頭，不哭不鬧，雙目呆滞，眼神渙散，一言不發。她誰也不認識，誰也不搭理，她安靜的就像沒有靈魂的人偶。
身後，是層層腐朽的流年，在李艾雲身上，卻像停滞了時間，她的世界，只是一片混沌，又或是一片清明，清明得空無一物。轉眼已是盛夏光年，蟬躲在茂盛的枝葉裏，或低吟，或高唱，為療養院的午後增添了不少生趣。李艾雲坐在樹蔭下的水石長椅上，眼神穿透身前的曹碧芬和程立，呆滞地看向很遙遠的地方。
“老公，阿雲在這裏治療怎麽都沒有起色啊？”曹碧芬問程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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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心病，難醫。”程立說：“只怕是好不了了。”
“唉……我們走吧，下次再來看她。”曹碧芬挽着程立，雙雙離開。
“李艾雲。”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像從另一個世界裏傳來，輕輕飄飄。
“李艾雲。”又一聲呼喊，竟是那麽熟悉的聲音，是不是上一世殘留的回憶。
“李，艾，雲。”一字一頓，令聲音有了一些真實與溫度。李艾雲眼眸眨了眨，浮起一抹水光，氤氲在瞳孔裏。緩緩回過頭，尋找那聲音傳來的地方。蔥郁的大榕樹下，一抹修長的身影筆直而立，冷豔絕倫的臉在紅格傘下，愈顯立體，猶如完美的白石灰雕塑。炎熱的夏季，那人一身長衫長褲，站在樹蔭下溫柔地看着李艾雲。手上佩戴的幽靈晶手鏈，在陽光下折射出絢麗的光斑。
光陰流轉，靜靜地凝視着彼此，淚眼，已朦胧。
《翻湧在生命裏的巨浪》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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