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司三看着來人,心中冒出一股複雜的怒意:“不是說一切都交給我處理嗎!?”
“如果某人能完成任務,自然不需要我來節外生枝。不過,怎麽在我看來,這似乎不像是要完成任務的樣子啊?”黑衣人揭開遮住半張臉的蓋帽,露出了一張和司三長得一模一樣,神情和氣質卻完全不同的臉。
葉百曦嘆了一口氣:“好久不見,四殿下。”
司四微微擡起下巴,嘴角露出一絲冷冷的帶着嘲諷的笑意:“先生你如此生疏,讓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呢。”
詞句用得婉轉,語氣卻是陰森脅迫。
葉百曦咬牙:“......阿無。”
司三和司四這對孿生兄弟,就仿佛是鏡子的兩面。天生的性格相異,天生的信念相悖,天生的無法相容。
葉百曦頓覺棘手。
司四走上來兩步,說道:“先生不辭而別,皇兄和我都想念先生得很。所以先生還是收拾收拾東西,跟我回去吧。”
他的語氣并不強硬,但透露出來的意思,卻也并不容回絕。
葉百曦低頭發出一聲輕嘆:“阿無,你不要逼我。”
司四伸出一指,抵住自己的嘴唇,“我怎麽會逼先生呢?我可一點兒不想惹先生生氣來着,更怕惹先生氣急攻心,傷了身體。”他側過頭,月光下露出半張年輕秀美的臉龐,“只是我性子比較不好,所以一不耐煩就喜歡找些下賤的人洩氣......比如.....”
他的眼神微微一動,給手下使了個眼神。
就見一個軍士拖着一個衣着豔麗的女人走了過來,葉百曦甚至還不能看清那女人的樣子,就叫道:“停手。”
他步履急促卻踉跄地走了上去,只能看見秋娘緊閉的雙眼,和浸染着斑駁血跡的長裙,在粗糙的石階上拖出長長的血痕。
他半天也擠出來一句:“司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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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小四笑得豔麗,語氣平淡卻輕快地說道:“先生,我知道你一定不在乎這女人會變成什麽樣子的。她算什麽東西呢?不過是個低賤,難看,粗魯的老j□j而已。可是我還是好生氣呢......你怎麽能對她笑呢?你怎麽能對她笑呢?”
“......你說,我挖掉她的眼睛,免得她以後再看見不該看見的東西好不好?”
葉百曦說道:“你不如挖掉我的眼睛。”
司小四靜靜地看着他,眼神癡迷,半晌,才說道:“先生不想我挖掉她的眼睛,就做點讓我覺得高興的事情如何?”
他伸出一只手。
葉百曦如石像一般僵硬在原地半晌,終于抱着琴一步一步地向着司四走去,然後跪坐在了司小四的面前,修長潔白的頸項如同天鵝一般昂起,等待司小四的羞辱。
司小四似笑非笑,伸出一只纖白手臂,就在那衆目睽睽之下慢慢劃過葉百曦的脖頸,望着領中伸了進去。
司四伸進葉百曦前襟中不安分的手被另一只纖長有力的手緊緊握住。
手的主人是司三少。
“你這是想做什麽!?”司小三一字一句地問道。
司小四目光陰冷,不屑道:“放手!”
“你不要太過分了!”司三少卻不怕自己被人畏之如惡鬼的孿生兄弟,他惡狠狠地說,“你怎麽敢......這樣當衆羞辱——”
司四挑了挑眉頭:“不是當衆......就可以了麽?”
司小三臉瞬間紅了,也不知道是被羞紅的還是氣紅的:“你這個——”
兩人正僵持之間,卻見葉百曦在跪坐的姿态下慢慢地俯下身,把手中的古琴輕輕地放在了地上。然後小厮墨意走過來把它拿了起來抱在了懷裏。
司小四再也不理握住他手臂的司小三,對着手下命令道:“抓住他!”
于是墨意迅速被衆人所包圍。
他一臉無辜。
葉百曦攏了攏被司四拉得有點松開的衣襟,說道:“你要抓的是我,放墨意離開應該沒有關系吧?”
司四說道:“他要走倒是可以——把琴留下!”
葉百曦:“......”
司三少頓時糊塗:“你要那琴幹什麽?”
司四鄙夷地看了自己的孿生哥哥一眼,說道:“我只知道有琴就有先生,沒有琴就沒有先生。”
司小三愣了一愣,才意識到兄弟這是打算劫持琴質。
葉百曦低頭輕輕呼了一口氣,然後站起身走到墨意面前重新抱回了心愛的“琴質”,無奈地表示:“你贏了。”
司三少目瞪口呆,沒想到葉百曦真的會因為一把“琴質”還被劫持成功。
他喃喃道:“怎麽可能......”
卻見司四一步一步地向着葉百曦走了過去,長長的黑色鬥篷随着夜風舞出一種戰旗的凜凜氣勢,“我知道先生你或許不會為了那女人而束手就擒,但是卻絕不會和這尊琴分開兩地。就算是死,你的骨頭也是要和這截破木頭埋在一起的。”
他湊近葉百曦的耳邊,用一種與其說是安撫還不如說是威脅的戲谑語氣說道:“你活着的時候,我保證讓你和它兩不相離。但是等你變成了一截枯骨,到時候要怎麽處理,可就由不得你說的算了。”
葉百曦說道:“若我真死了,又何必再對這一截枯木念念不忘?”
他如此倔強,始終不肯在青年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反而讓司四露出了一個冰冷的微笑。
他低聲說道:“你早就沒有這個機會了。”
莫名的禪機帶着屬于兩人的默契,司三少聽着似是明白,卻又不太明白,忍不住洩露出一種因為不滿而引起的焦躁。
然而他卻沒有機會追根到底,因為司四已經把葉百曦拖進了馬車。為了防止陰晴不定的孿生兄弟下黑手,他只能緊追不舍,也擠了上去。
這輛配置明顯不合規制的馬車在衆多騎兵和車馬的護衛下氣勢昂揚地取道陌東道,鄂水道,一路北上,直奔新都朝盛,引來路上官員圍觀無數。
這一路北上,淮河兩岸的山水田園亦以複蘇,初春之際綻放出弄弄綠意,仿佛從戰火廢墟之中長出的一簇簇新芽,帶着仿佛能抹去一切悲傷苦痛殘破的濃濃生氣與歡喜。
司三靠在葉百曦的肩頭已經睡去,一雙手卻還環着他的肩膀作出護衛的姿态。司四倒是精神抖擻——他看司三那架勢就知曉自己幹不了什麽,一邊詛咒皇兄心思險惡一邊自己睡了個好覺。此時陪葉百曦看窗外風光,倒也安安靜靜,并不說話。
葉百曦說道:“今年會是豐收之年吧。”
司四說道:“若不是也無所謂吧……反正已經不打仗了。”
“不一樣的。”葉百曦搖搖頭,“新朝伊始,這第一年的年景會影響很多人對于君主的信念。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鄉親們,他們需要上天的啓示,告訴他們好日子即将到來。”
“……先生,我還以為,你心裏應該是怨恨皇兄的?”
葉百曦沉默了一下,才說道:“他和這千萬數的父老鄉親相比,還真算不上一回事兒。”
“原來如此。”司四點了點頭。
“說起來,我倒是一直想問。”葉百曦說道,“你和小四都與我坐同一駕馬車裏,但是後面的馬車裏是什麽東西?”
他們的行程很急,幾乎是每到一處驿站就要換掉所有的倦馬,換成另外一批精神抖擻的駿馬。然而就是這樣匆忙和耗費人力物力的行程,也沒能讓司四抛下剩下的馬車。
看那車轍,車中裝載的東西可比他們這輛八乘大馬車還要沉重得多。
司四對于回答這個問題并不熱情,只淡淡說道:“一些金陵特産而已。”
雖然離開僅僅不到一年時間,但是朝盛的景象和葉百曦離去時候卻已經大不相同。
越靠近京城的鄉村城鎮就越是熱鬧繁華,人們的衣着神态也越是精神。
然而葉百曦邁入宮牆之後,卻被眼前的所見驚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退出了皇宮側門仔細端詳了一番,卻見司三司四兩兄弟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
他問兩兄弟:“你皇兄把從我哥那抄走的錢花到哪兒去了?”
“啊?”司三一臉無辜。
司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呵,誰知道呢?”
葉百曦出生時,葉家就是富可敵國的大商人,後來葉家遭了大難,到葉百曦懂事的時候,葉家上一輩就只剩下一個卧病在床,常年病重的小叔,家産也縮水了一大半。
許是老天憐惜葉家雖為富,卻未有大不仁,災年也布粥,豐年也和善鄉裏,濟貧扶困,也能救人一時之急,所以不曾趕盡殺絕。
葉百塵年幼喪父,年少喪母,竟也跌跌撞撞撐起了一個家。
那年歲,想起來就是苦的。上有貪官刁難苛刻,想分一口這殘剩的駱駝肉;下有掌櫃欺瞞嘲諷,試圖控制這個年少懵懂的主子;慈愛的雙親已然死去,午夜夢回舌尖都會吃到一絲永別的刺痛和恨意;年幼的弟弟雙眸清澈,卻已經染上早熟的傷痛。
那日子,想起來又是甜的。
兄弟相依為命的日子,這世間一切痛苦,仿佛都可以相互依偎着j□j雙腳走過。
後來葉百塵就長大了。
葉家兄長心裏懷着另一片天地,家財萬貫,富可敵國,哪怕權傾天下,對他來說,都不夠。
然而那一切都已經是往事。
葉百曦只是有些憤憤不平:皇上,你從我兄長口袋裏掏走的錢,到底都花到哪裏去了?這個“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地見牛羊” 的皇宮內城是怎麽回事?
跟着司三司四一路前行,葉百曦全方位地觀察了一下這新都皇城的總體建設進度。
事實上這皇城的樣子并不能算簡陋,只是裏面的建築群着實零零散散罷了。大片大片的空地占據了這皇城的大部分區域,只有孤苦伶仃的幾座小宮殿時不時地冒個頭,來證明一下這地方并不是漠北的大草原。偶爾有幾處在建設的,也并不勞師動衆,頗有一種只要能在皇帝有生之年建好就不算拖沓的悠閑感。
舊都被燒毀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罪魁禍首還是在他身邊走得一臉漠然的漂亮青年。遷新都卻是去年皇帝即位之後才做出的決定,後來只聽說新都皇城的建設較為簡樸,并不勞民傷財,很是得百姓的贊譽。如今看來,“簡樸”這個說法實在是士大夫們過于婉轉——這分明是“窮酸”。
然而看到這場景,葉百曦竟突然覺得坦然了好多。
那人雖然從來不是個好人,但也許他會成為一個好皇帝......吧。
葉百曦越是前行,就越覺得步履沉重。有一個詞叫做“近鄉情怯”,然而他從來不知道,接近一個殺兄仇人,竟然也會“情怯”。
大約,是“畏懼”。
他覺得如他一樣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連死都已經渾不畏懼,就應該什麽也不怕了——事實上他已經發現自己錯得厲害:他就算不怕死亡,也依舊多的是讓他覺得畏懼的事情。
怕世事變遷,滄海桑田;怕往事殘酷,物是人非;更怕誰用着深情厚誼,做了鋸骨利刃。
司三司四似乎也各有心事,或者因着情境不方便說話,只是沉默着帶他到了一座宮殿前面。
比起其它零零散散的小宮殿群,這是葉百曦見到第一座勉強可以稱得上雄偉的宮殿。不過這也就是和新皇城的其它宮殿相比較。他還記得舊都的淩雲門進去,那宏偉的瓊樓玉宇——全被某糟心孩子一把火燒成了廢墟。
有太監通報了三人的到來,但是裏面只穿了話讓他一人進去。他回望了司三司四一眼,卻不料這兩兄弟都當起了瞎子,一個仰頭看着陰蒙蒙的天空,一個斂目垂首如同一具沒有靈魂的雕塑。
葉百曦沒出息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司四的手臂。
司四擡頭看他,葉百曦也靜靜地看着他。
司四說道:“如果皇兄做了什麽決定,我也是沒有辦法的。不過他是不會傷害你的。”
葉百曦絲毫也沒有被安慰到,他翻了個白眼。
司四說:“先生你還是放手吧。”
葉百曦柔聲說道:“阿無,你晚上帶我回家好嗎?到時候我陪你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不能避過接下來的事情,葉百曦打起了晚上的主意。
司三掩面,覺得簡直是慘不忍睹。就連司四都忍不住牙痛地問了一句:“雖然這提議挺誘人,但是先生,你的節操現今何在?”
葉百曦的節操早八百年就在他悲劇的人生中掉了滿地,所以他可以毫不猶豫地說:“節操能值幾何?”
司四嘆了口氣,說道:“我倒是想試試先生的‘任何事’,但現今的皇兄我确實也不敢招惹。先生你還是老實進去吧。”
葉百曦見他确實不為所動,嘆息了一聲,才頗有幾分大義凜然地往殿內走了進去。
仿佛還是那一年秋天,他跟随在兄長的身後,然後聽見兄長說道:“寧兒,這是司恪,字守格,哥哥的好友。守格,這是我弟弟,百曦,小名寧兒。”
皇帝的模樣和十二年幾乎沒有不同,他依舊俊美如昔,只是年歲漸長而顯得輪廓更加剛硬。但是他的身上卻再也找不到那年屬于司家長公子的克制沉默,孤高生僻。
克己複禮,恪守格制——這名字真是一點也不适合他。
葉百曦腳步緩慢地走了上去,幾乎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艱辛。然後他跪了下來。
“草民拜見陛下。”
他緊咬下唇,修長潔白的頭頸低垂,背脊卻挺得筆直,如同承受着偌大的壓力和痛苦一般,顯出一種用盡全力的直挺和有力。
他的目光只落在身前不足一尺的地面上,所以哪怕皇帝肆無忌憚地用着一種尖銳而審視的眼神刺穿着他身上的每一寸地方,葉百曦也看不到。
年輕的皇帝坐在底座上,連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安靜地看着青年低垂的頸項,眼中竟然隐隐透出了一種晦暗不明的惡意。
半晌,他說道:“把衣服脫了。”
葉百曦猛然擡起頭,用驚愕的眼神看着他。
“怎麽,不願意?”皇帝站了起來,慢慢地走到他身旁,說道,“你對小四不是挺放得開的?”
很明顯前去抓捕葉百曦的人之中還有那麽一兩個皇帝的暗探,他才會對這一路上發生的事情如此清楚。
他的手輕輕地撫上了葉百曦的臉頰,然後捏住了他的下巴。
葉百曦咬緊了嘴唇,臉色發白。皇帝卻并不動容,語氣嘲諷地說道,“怎麽抖成這個樣子?你的膽子不是一向很大的嗎?不如讓朕也看看,你這半年多來在窯子裏......都學了些什麽”
葉百曦猛然反應劇烈地推開了皇帝,往後摔倒在地,厭惡地叫道:“滾開!”
皇帝卻并不被他吓到,而是直接把他拖了起來,制住了他竭盡全力掙紮的雙臂,然後把他直接抱到了龍椅上,開始剝他的衣服。
葉百曦掙紮得越發厲害了,但是卻依舊無濟于事。他簡直不敢相信皇帝會在這種地方對他做這種事情——他一直知道司恪這個人很禽獸,但卻也沒料到能這麽禽獸!
他越是掙紮,皇帝的動作越是強硬。他用葉百曦的腰帶直接綁住了葉百曦的雙手,動作冷靜而簡潔,緊接着解開了他的衣襟,一口咬上了他的脖子。
是真的咬,葉百曦痛的顫抖了一下,然後就覺得有黏黏的液體從頸側流了下來。他憋住了一聲痛呼,覺得自己簡直像是在做一場噩夢。
啃噬慢慢變成了舔舐,疼痛中夾雜着的麻癢簡直讓人全身發麻,後背流出一陣冷汗。他的雙手還被捆綁着,想要掙紮卻覺得壓在身上的根本是千鐘泰岳,難以撼動絲毫,發出的聲音幾乎分不出是因為疼痛還是絕望,幾乎變成了嗚咽。
葉百曦的思路幾近混沌,卻依舊強迫自己去思考。但是司恪根本不容他動什麽歪腦筋,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開始用一種類似于謀殺的力道開始親吻。
葉百曦覺得整個人都快窒息了。他不知道自己這種近似于思考不能的狀态只是因為呼吸不暢還是因為這半年的安逸已經抹去了他的急智,他努力冷靜卻一無所獲。更糟糕的是,皇帝的一只手還捏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卻已經鑽進了他淩亂的下袍,開始愛撫他就不曾被碰觸的私密器官。
皇帝扒開了他修長的雙腿,把自己置于了其間。
這場景竟然恍惚似曾相識,不可抗拒的力量和年長男性的氣息,還有被強迫的不甘和仰慕崩塌時候的絕望。葉百曦內心的恐懼毫無邏輯地變成了一句深埋在心底的叫聲:“大哥!”
半晌,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怔怔地張着嘴無法出聲。皇帝也停下了動作,抓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的雙眼問道:“你想起了什麽?”
葉百曦眼神悲傷,側頭不語。
皇帝停頓了下來,半晌,嘆了一口氣,解開了他手上的束縛,還幫他理了理頭發,說道:“寧兒,今兒朕先放過你。”
葉百曦的眼神一開始還茫然,似乎沒聽清楚皇帝說了什麽。然後當他理解到這句話代表的含義時,幾乎是猛然如同絕境逢生般,拉起了散開的長袍掩住了j□j的身體,異常利落地謝恩道:“謝陛下鴻恩!”
皇帝又好氣又好笑,說道:“鴻恩?你出逃半年腦子進水了?”他皺了皺眉頭,但是看到葉百曦猶在顫抖的雙手,最後還是沒有放什麽狠話,只是叮咛道,“朕不管你這半年在外面學了什麽,不過要是被我發現你有什麽不成體統,不愛惜自己的作為,到時候朕可不會像今日這樣輕輕放過。”
這語氣親昵,就好像當初司家和葉家,司恪和葉白塵最親密的時候他對葉百曦的态度一樣。但事實上,司恪和葉家的關系遠在他登位前就已經勢不兩立了。
葉百曦總算知道了皇帝......司二哥從葉家兵敗時就出現的古怪态度的來源。
原來,他對自己......竟然也抱了不可告人的心思。
在發生那樣的事情之後。
葉百曦整理好衣服,跟随着太監去到偏殿的時候,至少表面上看上去還是完整無缺的。司三為人率直,露出了松了一口氣的表情,司四卻是馬上纏了上來,說道:“先生,要跟我回去了?”
葉百曦此時心裏還是一片雜亂,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司四已經被小太監叫喚,召見去大殿:“兩位王爺,陛下宣見。”
司四放開了手,司三看了葉百曦一眼,說道:“先生,我一會兒就回來。”
而葉百曦并沒有機會等這一會兒。司恪的親衛很快出現,說道:“葉公子雖然久久未歸,但是葉府陛下一直有吩咐人看管,前幾日更是好好休整了一番。公子旅途疲憊,我先送公子回家休息吧。”
司恪的态度暧昧不明,似乎有什麽長遠打算,如此周到密切,葉百曦是真有點吃不消。不過他心裏多少也有點作嘔......司恪和他也曾是如兄如長,但最後卻還終是反目成仇。若是從此就是海角天涯,念着往日情誼相忘于江湖,他倒不是做不到。可是如今司恪對他卻竟然有了那樣的心思......
這還真是葉百曦能想到,最令他五髒糾結,覺得厭惡和難以忍受的結果了。
他幹嘔了兩下,幾乎對自己産生了懷疑:我是不是哪裏不對?為什麽總是陷入這種悖倫的境地?是我自己身上帶了攪亂倫常的淫性,所以才讓曾經敬重的兄長露出醜陋扭曲的一面,還是命運下了什麽詛咒?
皇帝親衛以一種類似于押送的嚴謹和鄭重把葉百曦送回了葉家。
葉家依舊如往日,在一年前才由蘇陽改名為朝盛的舊城老街上靜靜伫立。正确來說這裏并不是葉家的老家,葉家的老家在葉百曦數日之前剛剛離開的地方,只不過那裏已經沒有屬于他的家——葉家的大宅歷經十餘年戰火,已經荒廢,轉手和變更數次,現在已然變成了他人的新居。而新都裏面的葉宅,此時卻還完好如初。
與葉家數年前離開時一模一樣。
葉百曦任由陌生的仆役為他打開了門——然而世事變遷終歸是在的,葉宅裏的人,已經不是他當初日日相見的人了。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人。
青年看上去不過二十四五歲,但是臉色冰冷,兩鬓已經出現了白發。
葉白塵和葉百曦兄弟倆,勢力最是龐大的時候,身邊是有一對小厮一對侍女一共四人的,都是葉白塵精心培養的心腹,暗中兼着侍衛的活計。
後來,戰火中隕落的,刺殺中以死相殉的,以及最後的那場反目之中拼殺而死的......葉百曦身邊最終只剩下了一個墨意,而葉白塵的随侍,葉百曦本來以為已經全部跟着他去了的。
葉百曦說道:“你......還活着?”
青年的神色冷冷,說道:“主子讓我來找二少,從此以後跟在你身邊。”
這恐怕是葉白塵最後的遺言。
葉百曦轉過了頭,就快步留下了衆人走進了屋子,甚至連押送他過來的皇帝親衛都沒再理睬。
葉百曦在自己的舊屋之中把自己關了一整日。仆役們受到白發青年的叮囑,并不去打擾他,直到天色漸漸黑了,才有人送了飯菜過來,叫他用餐。
兩層的食盒之中菜式并不多,但是樣樣精致,都是葉百曦以往最愛吃的。他突然想起什麽,問道:“王師傅也還在嗎?”
卻聽屋外的青年說道:“王師傅已在去年的兵亂中過世,這是廚娘照着舊菜譜做出來的。”
“原來......如此。”葉百曦用着自己以往最偏愛的菜式,卻竟也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第二日皇帝讓人送來了一封谕旨,一身官袍。
開國侯的爵位,二品官袍,禮部右侍郎的官職,簡直是難以述說的清貴和隆寵。葉白塵在世時,若是沒有試圖自立,大概還能更上一層,直接封個異姓王。可是如今葉家都已經成了亂臣賊子,皇帝還毫不忌諱地封賞葉二,多少讓文武百官有些驚疑不定。
其實昨夜白發青年已經給葉百曦看了葉家剩下的財産——金銀珠寶之類已經被抄沒了,不過古董書畫之類的卻還都在,新都遷移之後就被朝廷全部送返了回來,大意是說葉白塵雖未亂臣賊子,葉百曦卻是忠心愛國,為開國立下汗馬功勞,因此不應同罪——
汗馬功勞......汗馬功勞......葉百曦咀嚼着這四個字,一時之間心如刀割——他可不是為司恪的新朝,立下了“汗馬功勞”。
除此之外,青年還給了葉百曦一份名單,和一份清單。葉百曦看了一下,與葉家鼎盛時期自然不能相比,卻也足夠他重新把葉家重新整頓起來。
時隔半年餘,葉百曦終于看到了兄長的遺言。
他的留信很短,可以看出倉促寫成,卻字字力透紙背,顯出當時的心境:
“寧兒,哥哥這一去,再無人為你操持,也無人逼你。從此以後,你要結婚生子,振興葉家,都由得你。只是有一點,你要答應哥哥——你要愛惜自己,過得快活。若是不然,哥縱是化成厲鬼,也是不能安心,定要回來帶你一同走!”
葉百曦看着那短短的幾行,只覺得視線裏的一切都仿佛浸在了鮮血之中,連眼睛都開始刺痛起來。
如今皇帝送來的賞賜,也是金銀,想是知曉他身上的資財并不足以重新支撐起葉家在新都的聲名與地位。
結婚生子......年少慕少艾的年紀似乎已經是上輩子,而他能想起的只有一片撕破的裙角,連那孩子的面目都全無印象。
“你把我拖入深淵,卻要我獨自去尋找出口。大哥,你竟然能這樣輕描淡寫說出這樣的話。”葉百曦單手掩面,卻無淚可流。
然而而今看來,葉白塵卻是錯得離譜。他的死去,卻并不代表葉百曦的解脫。
前來宣旨的太監最後讓人送上了一個精細的紅木盒,說道:“另外,陛下為全與葉大人的多年情誼,另有賞賜,就在此盒之中。也望大人以後忠心愛國,效忠陛下,莫要負了陛下對大人的厚望。”
葉百曦藏在袖中的拳頭猛然緊了一下,覺得這話中帶着的是滿滿的威脅。
宮人離去後,他遣退了仆役,抓住木盒,便獨自進了屋子。進屋的時候他也猜測着盒子裏是什麽東西,只是本能地覺得它應該是見不得人的——他果然沒猜錯。
盒子并不輕,但是那是檀木本身的重量。他只掂一掂,便知道裏面并無重物,應該是某些輕巧的東西。
但打開的時候,他還是吃了一驚。
盒子裏只有一簇黑絲,上面綁了黃色絲緞,挽成了一個簡單的雙環同心結。
那黑絲,是頭發。
誰的頭發?只要稍微猜想一下,葉百曦就覺得有些驚駭。
這當然只可能是一個人的頭發,明黃色的絲緞在這個世上有權使用的人并不多,何況這木盒的來源清清楚楚。
這頭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司恪在這簇頭發裏包含的意義,以及這簇頭發代表的決心。
葉百曦的手指幾乎掐進了自己的血肉之中。多年的噩夢以另一種形式成真,而且比以往的任何預想都要可怕。如果他成了皇帝的禁脔,他會變成什麽樣子?世人會怎麽看待他?他最後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他是死也不願意陷入那樣的境地的。
葉百曦望向了窗外——
葉宅中行走的仆役是不是皇帝的人,他頗為懷疑。但是葉家周圍埋伏着皇帝的眼線,卻是毫無疑問的。自昨晚他回到葉家之後,朝廷的明衛暗衛就理所當然地駐紮了下來,幾乎讓路人以為皇帝要圍剿葉家餘孽了。
若真是圍剿,那就好了。
葉百曦有種陷入泥濘的絕望。明明想奮力掙紮,四肢卻沒有着落,只能無助地下沉,他覺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半晌,他對自己說:“冷靜。就算是九五之尊,也要順應世間諸法。他如今也還是試探,我還不到無路可走,要脫出這泥潭,我應當善用天時地利,徐徐圖之。”
皇帝......司恪是如何起的這個念頭,他到底想做什麽?新皇登基,他對這新朝的控制力有多少?君上要悖倫,他能拉到多少的助力,來牽絆皇帝的腳步,使他不能達成私念?
“鬼謀”葉百曦,他都幾乎已經忘了自己還有這樣的名號。司葉最後一戰時,作為階下之囚的他沒有起到一點作用,只成為了司家兄弟為葉百塵送喪的最後一聲喪鐘聲,從此思想仿佛陷入永久的黑潭,再沒有當初的靈敏和奇詭,仿佛就要永遠沉睡。
“鬼......謀......”葉百曦十指交錯遮住了雙眼,“我還以為再也不需要思考這些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