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說着,安夫人攏着手,先行一步。
向婉玉直覺安夫人來者不善,擔憂地看了一眼宮卿。
宮卿對她笑笑,跟着安夫人去了。
安夫人一路在先,帶着兩位宮女,徑直朝着禦花園走去。
宮卿跟着她的身後,心裏在想,這取水煮茶的活計自有無數的宮人可做,為何單單指明讓自己去取?看來阿九是存了整治自己的心了。
安夫人走到了園子北側的一處假山群中,春寒料峭,這裏的草木尚未複蘇,瘦石嶙峋,格外有種峥嵘的感覺。
進了假山內裏,有一道階梯。安夫人拾級而下。
原來這座假山的下面就是皇宮的冰窖。
冰窖門口坐了兩位守職太監,一見阿九公主的乳母安夫人親臨,立刻畢恭畢敬地起身,開了冰窖的大門。
一股冷氣撲面而來,安夫人抱臂站在門口,對宮卿道:“我年紀大了怕冷。姑娘進去裏頭,挑幾塊冰山雪水拿上來就好。”
宮卿提着裙裾進了冰窖。裏面寒氣逼人,數十級的階梯走下去,只見一個方方正正的屋子,四周靠牆碼着齊齊整整的冰磚,再矮一些的是大小不同的冰塊,還有長短不一粗細不同的冰條,這些都是皇宮冬季備好用來夏季消暑的東西。除此之外,還存有一些南華山頂的冰山雪水,用來煮茶。
不過進來片刻,宮卿冷得直打寒戰。她找了半天,才尋到盛放冰山雪水的筐子,挑了幾塊冰,轉身回去。誰知上了臺階,卻發現冰窖的大門關的嚴嚴實實。
她使勁拉了幾把,門紋絲不動。外頭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女人一吃起醋來,可真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顯然,九公主的報複就是要讓她在冰窖裏凍一凍方解心頭之恨。
宮卿因為一路都在做心理建設,此刻被關在冰窖之中,倒沒有驚慌失措的感覺,反而舒了口氣,還好,這種報複,她還可以承受的住。
冰窖裏放着幾枚夜明珠,不是很黑,但冷得徹骨。她抱着身體蹲在地上,過了一會兒,鼻子便不透氣了。她又趕緊站起來活動身體,即便如此,還是冷得直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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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熬了一會兒,大門吧嗒一聲,終于開了。
宮卿立刻停了動作,悄無聲息地坐在門後的階上。
“宮小姐,宮小姐好了麽?”
是安夫人的聲音,宮卿不答,抱着膝蓋靠着牆。
“怎麽沒動靜?是不是凍昏過去了?”是一個太監的聲音。
“是嗎,這沒多大工夫啊?”
“她一個小姑娘,難保身體柔弱。”是另一個太監的聲音。
“快,快下去看看。”
安夫人的聲音有些慌了。
“可別出了人命吧。”
宮卿閉上眼睛,就聽見人到了自己跟前,一根手指顫巍巍地伸到了自己鼻端下。
她刻意屏住了呼吸。
“好像沒,沒氣。快,快抱出去。”安夫人真的慌了,聲音發抖。
兩個太監忙攙起宮卿,出了冰窖。
安夫人手忙腳亂地說道:“快,先扶她靠在這兒,去拿披風來,棉被也行。”
兩個守職太監急吼吼地去找東西,兩個宮女也被打發去尋手爐熱水,只剩下安夫人在宮卿面前急得轉圈。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老天保佑可別出了人命......”
平素為虎作伥,這會兒也知道怕麽?宮卿又好氣又好笑,打算再吓唬她一會兒,突然頭頂上響起一聲清朗的男音。
“這是怎麽了?”
宮卿心頭一跳,他怎麽來了?
“回殿下,公主讓宮小姐來取幾塊冰煮茶,誰知宮小姐下了冰窖就昏了。”安夫人不敢說實話。
“哦,是嗎。”
腳步聲到了眼前,宮卿有些緊張,但此刻立即睜開眼睛蘇醒,恐怕顯得太假。猶豫間,忽然兩根溫熱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颌。
“我給她渡幾口氣就好了。”
近在耳畔的一句話,溫柔缱绻,卻如同一個炸雷。宮卿做夢都想不到慕沉泓居然要來這一招,忙不疊地睜眼,已經遲了......唇上一熱,被他親了個正着。
她腦子轟的一聲,情急之下忙睜開眼,把頭扭向一邊,這才堪堪避開了他的舌尖。
“宮小姐醒了。”蹲在她面前的他,笑得十分促狹,微翹的唇角離她的臉頰不過數寸之遙。
她又羞又惱,真想把這人的笑臉,揉成一個皺巴巴的面團。
安夫人長舒一口氣,“吓死我了,宮小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宮卿“虛弱”地扶着假山站起來,面紅耳赤,心裏跳如脫兔。他真是可惡至極,居然做出這樣的事來。若說上一次摸大腿是無心,這一次親她,鐵定是故意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安夫人暗暗後怕,剛才阿九一個暗示,她就順着阿九的心意來整治宮卿,但沒想到,宮卿身子這麽弱,這萬一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如何擔當的起。一想到那個後果,安夫人的腿都有些軟了。
宮卿故意道:“還沒給九公主拿冰呢。”
安夫人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宮小姐趕緊回去歇着吧。殿下,奴婢先告退。”
說着,她轉身就溜之大吉。反正宮卿這會兒是好好的,有太子殿下作證,若是接下來她身體有什麽問題,可與她無關。
宮卿扶着假山站起來,慕沉泓笑吟吟地伸出手,“我來扶着宮小姐吧。”
“不必了,多謝殿下。”看着他伸過來的手,她一緊張,連着打了四五個噴嚏。且,悉數都噴在他的手上。
她窘極了,卻又忍不住暗自偷笑,有一種吐他口水的報複性快感,誰讓他剛才占她便宜。
他也不氣,反而體貼地說道:“宮小姐這是着涼了。”說着,扶住了她的胳臂,笑吟吟道:“這裏離東宮最近,且去暖閣裏暖一暖身子,再喝一碗姜湯驅寒。”
“不必了,多謝殿下,臣女告退。”宮卿忙不疊的想要閃人,他卻牢牢握住了她的胳臂,面上笑意不減,“方才是阿九胡鬧,孤身為她的兄長,怎能不聞不問?宮小姐若是不肯去,便是不肯原諒阿九了。”
“臣女不敢,只是不便去東宮打擾殿下,臣女回明華宮便是。”
“宮小姐連我的面子也駁麽?”
宮卿只好擠出一絲笑靥,“臣女不敢,只是怕打擾殿下。”
他笑了:“怎麽會呢,我最喜歡被宮小姐打擾。”
赤。裸裸的調戲又開始了麽?宮卿只覺得血一下子就沖到了面上。
☆、19 你來我往
宮卿只覺得血一下子就沖到了面上,瞬間就想發飙。可是,眼前這位是太子殿下,不是你想發飙就能發飙的對象。而且他的笑容幹淨明朗,絲毫沒有半分嬉笑的意味,倒像是真心實意的歡迎她去叨擾,于是她決定暫忍,以觀後效。
這時,值守冰窖的太監急匆匆地尋了一件披風捧過來。
素有潔癖的宮卿一看這也不知哪裏尋來的一件披風,心裏頗有些抗拒,雖然身子一陣陣的發冷卻也不欲那披風沾身,但是慕沉泓不由分說就将披風披在了她的肩上用力一裹,然後,手垂下來就勢握住了她的手。
擦,太過分了,忍無可忍啊。正準備爆發,結果他放開了,還異常關切地說道:“宮小姐的手這麽涼。”
宮卿:“......”
心裏騰起的小火苗又蔫不拉幾的熄滅了,因為這個摸小手的行為,是如此的冠冕堂皇,溫文爾雅,道貌岸然,真誠體貼,若是發飙會不會顯得自己有點自作多情?
她氣哼哼地走出假山,陽光一曬,身上多了絲暖意,卻又連着打了幾個噴嚏。
慕沉泓立刻關切地看着她的臉蛋,吩咐李萬福:“速去熬上一碗姜湯,再将薛林甫叫到暖閣裏候着。”
李萬福立刻一溜小跑去了。
宮卿想了想,不再推拒他的安排,因為身體是自己的,拿自己的健康和人置氣極不明智,這宮裏本就激流暗湧,明有阿九,暗有二十幾位佳麗,還加上眼前的這位太子殿下,都不是好惹的主兒,無論如何要保護好自己的身體,方才那冰窖裏一凍,保不準要生病,還是吃點藥防患于未然比較好。
李萬福走後,身後只剩下幾個小太監隔了十幾步的距離,隐形人一般悄無聲息地跟在兩人身後,于是氣氛更加暧昧。
她不想離他太近,便緊挨着路的右側走,結果,不大工夫,她就快要被擠道路旁的草茵裏了。沒奈何,她放慢腳步,想請他先行。結果,他的步子也慢到不能再慢,剛剛好與她并肩。她加快了步伐,大不敬地走到了他的頭裏。可惜,人家腿長,稍稍步子大一點,便又和她并了肩。
故意的是不是?宮卿心裏磨刀赫赫,毫不猶豫地将太子殿下拍成了蒜泥。
走出禦花園,便是一條林蔭道,通往東宮。一會兒便到了雍明殿的東暖閣,禦醫薛林甫已經被召喚來,靜候在廊下。
見到太子殿下,薛禦醫俯身施禮。
慕沉泓揮了揮手:“宮小姐身體不适,薛太醫好好看看。”
薛林甫畢恭畢敬地答應,跟在慕沉泓身後和宮卿一起走進暖閣。
迎面一股暖風夾着淡淡清香撲面而來,宮卿再次打了一個噴嚏,因為暖閣太靜,這一聲仿佛帶着回音,身後響起慕沉泓的一聲低笑。
宮卿臉上一熱,不好意思地笑笑:“薛大夫,我沒什麽不适,就是方才受了涼。”
李萬福立刻就奉上來一碗備好的姜湯。
宮卿忍住那股子辛辣之氣,一口氣喝完,對着李萬福道了聲謝。
一碗熱辣的姜湯和暖閣裏熏暖的香氣讓她感覺好了許多,但方才在冰窖裏,那股寒氣就像是滲進了骨頭裏,并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抽出來,她的臉色還是雪白。可是再是貪戀這份煦暖,她也不想多呆一刻,因為慕沉泓就坐在她的正對面,關懷備至地看着她,目光比那魚膠還要粘。
她低頭,再低,讓你看,看一排留海吧你。
他眼中浮起一絲笑意,嗯,小丫頭很有意思。
薛林甫給宮卿號着脈,說實話,這一次還是什麽毛病也沒有。
他忍不住心裏吐糟,老夫好歹也是名聲在外,號稱鬼見愁的神醫,宮小姐您有事沒事就一回兩回三回的找我診脈,仗着我不敢找您要錢是不是?
于是,薛神醫再一次鄭重其事地開了一張無關痛癢的方子,郁悶地告退。
慕沉泓道:“宮小姐先在這兒暖暖身子,等一會兒藥煎好了,喝完藥再走。”說着,便吩咐李萬福去煎藥。
宮卿在這兒已經度日如年,那肯繼續逗留,忙道:“臣女把藥拿回明華宮自己煎就可以了,不敢勞煩李總管。”
李萬福立刻笑道:“宮小姐哪裏話,老奴巴不得為宮小姐效勞呢。”說着,笑嘻嘻地就拿着方子出去了。能升到東宮總管,不知道主子的心思,還幹個毛線啊。
慕沉泓笑吟吟道:“宮小姐千金之軀,恐怕經受不起寒氣侵襲,明華宮裏沒有暖氣,還是呆在這裏比較好。此事皆由阿九而起,若是宮小姐有個什麽不适,我身為阿九的皇兄,心裏如何過意的去,也無法對宮尚書夫婦交代,所以還請宮小姐多保重玉體。”
一聽"玉體"兩個字,宮卿臉上一熱,這兩個字怎麽一經他的口,聽着那麽的暧昧......
“宮小姐臉色這麽紅,莫非是發熱了?”說着,他居然想要來摸她的額頭。宮卿忍不可忍,一記眼刀殺将過去。
顯然,太子殿下絕非貪生怕死之輩,雲淡風輕地笑着将那一記眼刀化之無形,溫暖幹淨的手掌,貼在了她的額角之上。
“當真是有些熱,宮小姐還是坐在炕上比較好。”他關切地說着,伸手作勢來扶她。
宮卿杏眼圓睜,已經處在發飙的邊緣,你再敢過分一點試試看!老虎不發威你以為是病貓啊,東宮太子又如何,調戲民女也堅決不行!
慕沉泓好像感覺到了宮小姐強大的殺氣,很君子地看着她,笑吟吟道:“藥還未煎好,我陪宮小姐下一盤棋可好?”
那......還是要文鬥不要武鬥吧。宮卿收回殺氣,坐到炕上讓自己暖和暖和,再順便殺他一局以洩心頭之恨。
太子殿下這什麽破水平啊,擦,完全的不堪一擊有沒有。落花流水的結束了一盤棋,那藥怎麽還沒煎好呢?李總管你真的去煎藥了嗎?
沙漏一點一點的消磨着時光,暖閣裏溫暖如春,飄着淡淡的龍涎香氣。
宮卿不時地看着門口,望眼欲穿。
慕沉泓笑了笑,善解人意地吩咐門口的內侍:“去看看李萬福的藥煎好了沒有?”
就在這時,李萬福仿佛就在殿外候着一般,适時地端着一碗藥湯出現,笑嘻嘻道:“好了,不過有點熱,宮小姐小心別燙着。”
宮卿道了聲謝,接過藥湯,小口小口的喝完,算是大功告成,終于可以走了吧。
她放下藥碗:“多謝殿下關照,請容臣女告退。”
慕沉泓笑吟吟道:“宮小姐若有時間,可來找我下棋,聊天。”
比上回的邀請更直接了......宮卿臉上一熱,窘迫地敷衍了一聲,心道:對不起殿下,有時間我也不來。
他笑笑地看着她:“宮小姐不會又像上回那樣,叫了一群人來吧?”
“不會。”宮卿躬身施了一禮,健步如飛地離開了暖閣,如同一只從籠子裏飛出去的小雀。
同樣的招數怎麽能用兩次呢,太子殿下。
☆、20 讨卿歡心
誰知剛走下臺階,迎面走來一個嬌俏的身影。
“宮姐姐,你怎麽在這兒?”
薛佳的表情先是驚詫,轉而便眼眸彎彎笑意盈盈。
宮卿一頭黑線,怎麽就這麽巧碰見她呢,不過也不意外,人家來找表哥,合情合理。自己的出現卻是即不合情又不合理。
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可真是說來話長啊。但不管話又多長,也務必要将此事解釋清楚,不然薛佳回到明華宮一宣揚,自己可真是百口莫辯了。
于是,宮卿原原本本地将前因後果都說了一遍,最後道:“太子殿下恐怕我受寒生病,所以将我叫到這裏,讓薛禦醫給我煎一副藥。此事還請薛妹妹守口如瓶,不然傳入皇後娘娘耳中,若是責罰安夫人或是嗔怪公主,豈不是我的罪過。”
薛佳恍然道:“原來如此,安夫人怎麽做事如此不小心,竟然将姐姐關在了冰窖之中,若是姨母知道,必定要怪她的。”
“安夫人絕非有意,我猜是冰窖的門壞了。”
薛佳關切地握住了宮卿的手,“姐姐現在還覺得冷麽?”
“喝了一碗姜湯,又喝了薛太醫配的藥,我已經無礙。”
“姐姐還是小心些好,回去了躺在被子裏捂一捂。”
“多謝妹妹關心,我先回去了。”
“嗯,姐姐慢走。”
宮卿舒了口氣,轉身離開。但願這一次,她能守口如瓶,千萬別回明華宮扔炸彈。
薛佳微微眯起眼眸,看着宮卿的倩影,又看了看暖閣的方向,一轉身去了毓秀宮。
還未進到正殿,就聽見裏面傳來一串脆生生的笑聲,敢在毓秀宮這麽放肆大笑的人,自然只有一個人阿九。
薛佳笑着走進殿內:“公主什麽事這麽高興?”
阿九咯咯笑完,這才道:“阿佳,方才那宮卿被關在冰窖裏凍得昏了過去。”說着,又樂不可支的揉着臉頰,“哎呀,笑得我臉蛋都疼了呢。”
薛佳露出一絲介于驚訝和驚喜之間的神色,問道:“公主也不喜歡她?”
一個“也”字,讓阿九止住了笑,她挑了挑眉:“聽你口氣,你也不喜歡她?”
“原本我很喜歡她,以為她安分純真,與世無争,誰知道我剛才路過表哥那裏,看見她從暖閣裏出來。”
阿九柳眉一蹙:“她去找皇兄?”
“我也很驚訝,平素看她甚是低調,根本無意和別人争鋒,原來是暗地裏找機會,沒想到她如此大膽豪放。”
阿九嗤了一聲,不屑道:“就算她自薦枕席,母後也不會讓她得逞,且看她如何自取其辱。”
薛佳盈盈一笑:“我最不喜歡虛僞的人了,既然想嫁給表哥,何必又裝出一幅自己超凡脫俗,置身事外的高潔模樣。”
阿九對薛佳其實并沒有什麽深厚的感情,內心深處甚至還有一點小小的鄙視,因為她的父親薛闵,出身并非什麽高門大戶,後來仰仗着獨孤後的關照才得以發達。在阿九眼中,薛闵的言行之間總是帶着一股子暴發戶的氣息,在獨孤後和宣文帝像只哈巴狗一樣的沒自尊,實在是上不得臺面。
但是,今日聽到薛佳對宮卿的一番評價,真正是熨帖到了心坎上,也不由得對她多了幾分親切,隐隐有一種盟友的感覺。
薛佳又道:“那日二哥讓我将她約到禦花園。”
阿九未等她說完,便打斷了她,“怎麽,你二哥也喜歡她?”女人大都喜歡八卦,尤其是情敵的八卦,阿九也不例外,聽到這個內幕,又是新奇,又是不屑,薛二什麽眼光啊居然看上她,果然随了他那土包子爹。
薛佳撇了撇嘴,“公主不覺得她那副狐媚長相,很讨男人的喜歡麽?”
正是。阿九心裏赫然想到了沈醉石,頓時一股子惡氣又湧了上來。
正想到他呢,安夫人進來禀告:“公主,沈大人求見。”
阿九愣了一下,轉而便歡喜起來,他怎麽來了?她當即起身往外走,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在鏡子前照了照,鏡中是一張嬌俏可人的小臉,眼中盛着一汪喜色。
安夫人看着阿九一臉歡欣,暗暗抽了一口涼氣,因為,沈醉石是來送銀子的,還真是言出必行,動作迅速。
玉階下的暖陽中,沈醉石長身玉立,眉目清朗,高挑的身姿隐隐有股子清傲之氣。
見到他,阿九欣喜不已,但再一看,喜悅瞬間化為泡影,原來他當真送了銀子來。
她忍着心裏不悅,柔聲道:“沈大人太見外了,這筆銀子我替大人還了就是,大人何必多此一舉。”
沈醉石正色道:“微臣的私事絕不敢勞煩公主費心。請公主收下這銀子,多謝公主,微臣告退。”
沈醉石客氣疏離,不卑不亢的态度無懈可擊,分明是一種錢貨兩訖的态度,可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阿九只覺得氣悶,卻也無從發洩,他所作所為一切都合乎禮儀,挑不出半分毛病,可這不是她想要的那樣,她希望他能對她随意些,對她溫柔些,若能笑一笑,或是露出一絲讓人怦然心動的臉紅之色,才是完美,可惜,這些統統沒有。硬邦邦地來還錢,仿佛她是個讓人讨厭的債主。
阿九如同吃了一記悶棍,眼睜睜地看着他風神俊美的身影離開了自己的視線。
安夫人心說,沈大人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忤逆公主。
阿九一伸手将宮女手中的二十兩銀子掀翻在地,氣得又在殿內連着砸了幾個名貴的青瓷,這還不過瘾。等她發洩完了,才發現身邊還站着個薛佳,頓時覺得很沒面子,也越發的氣惱。
薛佳臉色絲毫沒有幸災樂禍看好戲的表情,反而倍加關懷體貼的說道:“公主息怒。沈大人這麽做,想必是有原因的。”
“什麽原因?”
“我聽母親說過,沈大人品貌出衆,高中狀元之後,朝中很多大臣都請他過府吃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将女兒嫁給他。”
阿九一聽愈加的惱怒,心裏酸潮翻湧。
“宮大人也請過他呢,而且,那日選花神的時候,沈大人選了宮小姐,這其中恐怕,”薛佳點到為止。
阿九咬牙,怒道:“安夫人,去明華宮宣旨,明日禦花園所有的賞紅全讓她一個人做,誰都不許幫她!若是落下一顆花樹,我就讓她好看。”
安夫人被震得耳膜直顫,她當然知道阿九說的那個她是誰,當即領旨前去明華宮。
賞紅那麽多花樹,這憑宮卿一人之力,只怕要挂兩三個時辰吧安夫人搖了搖頭,惹了阿九公主,你就等死吧。
薛佳柔聲道:“公主,明日花朝節,不如也請沈大人來。”
“為何?”
“她不是最擅長裝冰清玉潔,高雅大方麽,明日讓她在沈大人丢人現眼出一次醜最好不好,看她以後還怎麽有臉去見沈大人,也不會再打那不該打的主意。”
阿九一聽頓時來了興趣:“怎麽出醜呢?”
“花朝節皇後要賞賜花糕,花神還要賜酒,我這兒有一種藥,名叫臨江仙,放在食物或酒水之中,一滴就讓人酩酊大醉。”說到這兒,薛佳莞爾一笑:“女人酒醉後的醜陋模樣,公主還沒見過吧。”
阿九正欲說好主意,轉念一想又道:“這麽一來,沈大人豈不是會怨我讓他的恩人出醜?”
薛佳俏皮笑道:“公主別單單讓她一個人醉啊,讓那許錦歌,向婉玉幾個人都醉,沈大人怎麽會疑心公主,只當是宮裏美酒醇厚,這幾個人酒量太差。”
阿九噗嗤一笑:“阿佳你倒是鬼主意多。”
薛佳嫣然一笑:“我當然要幫着公主。”
宮卿回到明華宮,向婉玉忙問:“公主可難為你了?”
“你說呢?”宮卿苦笑,将冰窖的事說了,自然,略去了後面的一截。
向婉玉忿然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欺人太甚,有朝一日,我一定會讓她嘗嘗被人羞辱欺負的滋味。”
宮卿知道向婉玉是個睚眦必報的人,但阿九身為公主,卻不是輕易就能被人報複的了的,權勢給她周身都罩上了一圈光環,如同金剛罩一般,刀槍不入。
向婉玉見她沉默不語,便道:“怎麽,你不信我能報仇?”
宮卿委婉的笑笑:“她是公主。”
向婉玉也不多說,哼哼冷笑了幾聲,“哼,你等着瞧。”
宮卿忽然間有種感覺,這位表姐看來也絕不是吃素的。
不多時,安夫人駕臨明華宮,将佳麗們都叫了出來。
“明日花朝節,賞紅一事由宮小姐來做,誰也不許插手。”安夫人扔下九公主的這句旨意,轉身就走了。
佳麗們面面相觑,除了驚詫,還有竊喜。都以為宮卿會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選,沒想到不知怎麽了得罪了九公主,居然罰她一個人去賞紅,那禦花園的花樹那麽多,就算天不亮就起床,也未必能挂滿彩箋。
至于宮卿到底是哪一點得罪了阿九公主,是諸位佳麗心裏的不解之謎,紛紛交換着興奮的眼色,心裏尋思着一定要打聽打聽究竟是怎麽回事。
宮卿頂着無數探究竊喜的目光,回到了房間。心道,九公主果然心狠手辣啊,這複仇的計劃一項接着一項,簡直讓人招架不及。
俗話說,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對阿九恨之入骨的向婉玉此刻對宮卿無比的同情,此時此刻,她覺得兩人同病相憐,真正成為了盟友。
向婉玉握住宮卿的手道:“妹妹,你果然明智,一早就下定決心不肯入宮,阿九這樣的小姑,蛇蠍心腸,那些想要嫁給太子的人,你瞧着吧,早晚都要後悔,不被她收拾的死去活來才怪。”
宮卿苦笑:“比起她的嫂子,我倒是更同情她的驸馬。”想起沈醉石,宮卿深深的遺憾,那般風神俊美的狀元郎,要被阿九辣手摧花,真是可惜。
“宮姐姐。”門外響起薛佳的聲音。
向婉玉将薛佳讓進了屋子。
宮卿含笑看着她:“妹妹找我有事?”
“我想和姐姐一起去毓秀宮,求公主開恩,別讓姐姐一個人去賞紅,那麽多的花樹,系上紅繩會累死的。”
“不用了,多謝妹妹一番好意。我起的早些便是了。”
“那明日一早,我陪着姐姐一起去。”
“那可不行,萬一被公主知道,不僅要責罰我,還有嗔怪妹妹,妹妹的一番好心,我心領了,多謝妹妹。”
薛佳露出一絲苦惱之色:“公主就是這樣的脾氣,動不動喜歡拿人出氣,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宮卿忙道:“自然不會。”
薛佳轉而一笑:“我和姐姐一見如故,明日花朝節之後,姐姐就要回家了,不似現在,可以日日相對,我好舍不得姐姐呢。”
“那薛妹妹只管來我家尋我玩耍便是。還有表姐,也是極歡迎妹妹去家做客的。”
向婉玉忙點頭:“是啊,薛妹妹只管和趙國夫人來我家做客,我母親最是高興不過。”
薛佳盈盈笑道:“兩位姐姐既然這樣說,那我以後可就不客氣了,到時候,兩位姐姐可別嫌我聒噪叨擾。”
“不會的,薛妹妹不知道多活潑可愛,我們喜歡還來不及呢。”
薛佳湊到宮卿耳邊,笑嘻嘻道:“日後若是公主再尋姐姐的麻煩,姐姐對我說,我去姨母面前偷偷告狀。”
宮卿笑着點頭:“多謝妹妹,妹妹真是個仗義的好人。”
“那姐姐早些睡吧,明日還要早起呢,我就不打擾了。”
送走薛佳,宮卿居然真的洗漱之後就躺到床上睡了。
向婉玉心裏真是佩服,發生了這樣的事,她居然還真能睡的着啊。
這便是宮卿的本事,遺傳自宮錦瀾,天塌了還有高個子頂着,急什麽,車到山前必有路。
因為睡得早,翌日還未到五更,宮卿就醒了過來。
各位佳麗剪好的彩箋都已經放在了籃子裏,牡丹,山茶,桃花,梅花,應有盡有,自然,梅花最多。
宮卿走出明華宮。
早春的清晨很冷,曙光剛剛露頭,星星還懸在天上,忽閃着暗淡的光。周遭景物朦朦胧胧,路上靜靜悄悄,整個皇宮除了早起倒夜香的宮女內侍,都還在沉睡之中。天際青蒙蒙的,透過宮殿的獸脊,一縷淡淡的炊煙飄散在晨風裏。寂靜的皇宮在曙色中格外的威嚴壯闊,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力量從清空之上,沉甸甸地覆壓下來。
走到苑門口,宮卿怔了一下,怎麽都沒想到居然會碰見左衛将軍岳磊。
這一次他穿的是緊身箭袖的禁軍宿衛服,胸前繡着一輪朝陽,腰際懸挂一柄彎刀,襯得整個人挺拔高挑,神采奕奕,格外的英武俊朗。
深宮之中驟然見到曾救過她的岳磊,宮卿心裏莫名升起一股親切之感,好似在異鄉突然遇見了一位親人,當真是欣喜異常。
宮卿眉眼彎彎地看着他:“岳将軍怎麽在此?”
岳磊拱手一笑:“宮小姐早。昨夜太子殿下,特意将我調過來值守一夜。”
宮卿聽到“太子殿下”幾個字,莫名心裏一動,再看岳磊身邊的幾個人,皆是身着宿衛服,而平時園子門口通常都是宮裏的內侍值守。人也不多,稀稀拉拉的幾個,可是今日,怎麽人一下子規整了起來,還是宿衛?
她心裏隐隐閃過一絲異樣。
岳磊對她溫柔地笑笑:“宮小姐是來賞紅的吧,裏面請。”
宮卿點了點頭,對他回之一笑,便走進了禦花園。
清淡的曙光中,禦花園裏的樹木如同籠着一層薄霧,影影綽綽,她怔住了。
一朵一朵的花盛開在樹上,随着清晨的風,那些彩箋迎風輕顫,系在彩箋下的紅繩仿佛是一夜春風落下的紅色絲雨。
園中姹紫嫣紅紅遍,是獨屬于她一個人的春天。
她心裏不知是驚還是喜,仰頭看着那各色不同的花,忘了邁開步伐。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含笑回頭:“多謝岳将軍。”
不是岳磊。
她笑容一凝,來人臉上的笑意也是一凝。
宮卿連忙施禮。
“為何謝岳磊,難道不會是我幫你挂的麽?”慕沉泓走到她跟前,話裏居然酸溜溜地透着一股子醋意。
她忍不住想笑,或許是晨曦不明,眼前的他,有點讓人忽略了身份。原本沉甸甸的壓力驟然被人四兩撥千斤地散去,她一下覺得輕松起來,心情也禁不住變得愉快歡欣,自然,對眼前的這個幫了她大忙的人,也就大度地原諒了他的幾次非禮。
“因為彩箋挂的比較高,”她抿着笑意不往下說了,言下之意是,太子殿下您有飛檐走壁的功夫麽?人家岳将軍可是高手。
慕沉泓蹙了蹙眉,突然從她手中的籃子裏拿出一朵彩箋飛身而起,腳踩着樹幹,蹭蹭幾步便登上了樹杈。動作幹淨利索,漂亮之極。
宮卿不禁看呆了,轉念一想,他身為太子,自然要文武兼修,會武功也不足為奇。
慕沉泓将彩箋挂着樹上,輕身一躍跳下來,拍了拍手掌,終于在美人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驚詫和景仰。
就,不要大意地說出來吧。
美人眨了眨眼,贊道:“原來,殿下也會爬樹啊。”
某人:“......”說句仰慕的話會死麽?
☆、21 兩面三刀
宮卿仰頭看了一眼那晨風中搖曳的彩箋,屈身施了一禮:“今日之事多謝殿下,臣女銘記在心。既然賞紅都已完成,臣女先行告退。”
就......這麽走了?
他看着那婷婷嫋嫋的身影,氣得磨牙,好,過河拆橋是不是,裝糊塗是不是,完全無視是不是?
其實,剛才宮卿心裏并非無動于衷,任何人碰到這樣的事情,多多少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