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賞牡丹。自然,宮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來客的名單是她精心準備的,皆是京中四品以上家中有未婚嫡子的官太太們。原本她是沒打算在這個圈子裏找女婿的,因為這樣的人家,大多上有公婆,下有小姑,家族龐大,雜事繁多,關系錯綜複雜,嫁過去孝敬公婆,侍候小姑,還要處理各種複雜的關系,打理各種雜事,哪有她這樣惬意自由,在府中說一不二。

可惜這一屆的新科進士她只看上了沈醉石,而偏巧沈醉石又被阿九盯上,她只好在權貴官宦之家的子弟中挑選合适的人選了。

日上三竿,各府的夫人小姐們便陸陸續續來到宮府,由侍女們帶着分花拂柳來到尚書府的後花園欣賞宮尚書夫婦精心種植的牡丹。

牡丹國色天香雍容華貴,京城權貴之家和富豪之家都以養牡丹為時尚,若是誰家有一顆珍稀名品,更是在人前倍有顏面,分外榮光。

宮卿的生日剛巧是牡丹花季,宮府的後花園,此時姹紫嫣紅一片,國色天香滿園。

青龍卧墨池,金玉交章,烏金耀輝,青山貫雪,春水綠波,皆是牡丹名品,富貴雍容,豔麗無雙,看得人眼花缭亂,流連忘返。

宮夫人負責接待各位貴婦,宮卿則和小姐們聚在一起。其中有幾位小姐都是上一次和宮卿一起進宮的佳麗,許錦歌,喬萬方,章含珂,李崇明等,大家在明華宮已經非常熟悉,彼此見到便是一頓客套寒暄,很快後花園裏就氣氛融洽地說笑一團。

向婉玉自從被阿九點破自選花神之後,心裏便有了陰影,總覺得那些佳麗看她帶着些嘲諷不屑,于是便和同樣也是自選花神的李崇明等幾人走的很近,她們口中不敢說,心裏都對阿九都懷有怨恨。

而許錦歌原本将宮卿視為勁敵,但因為兩人同時在花朝節醉酒出醜,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概,便對宮卿格外的親昵。

總之,以前宮卿太過美麗出衆而木秀于林,衆人不大喜歡和她在一起被比成歪瓜裂棗,但經過這一次進宮之後,反而收獲了幾個朋友。不論這些朋友,心裏懷着什麽念頭,總之,她身邊不像以前那麽冷清了。

宮夫人看着心裏十分安慰,在她的眼中,女兒性情好,模樣好,心地也好,根本就是完美無缺的仙子,居然會沒有朋友,這實在是讓人扼腕和不解。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女兒,怎麽看怎麽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生出這樣一個完美無缺的妙人的。基因好真的很重要啊,顏控的宮夫人越發堅定了要找個貌美聰穎的女婿,好讓下一代的容貌才智更上一層樓。

這時,一個宮夫人想不到的人也來了,老睿王的遺孀江王妃,她還帶來自己的獨女慕靈莊。

宮夫人并沒有發請帖給她,江氏不請自來,宮夫人心裏的警報立刻拉響了。那夜在瓊林宴上,江王妃探聽過宮卿的婚事,而且睿王又未婚。所以宮卿的生日便沒有邀請她,沒想到她不請自來,還帶着自己多年不曾在京城路面的女兒,這其中的意思頗耐人尋味。

江王妃身份尊貴,一衆夫人上前圍着她敘話,宮夫人臉上帶笑,心道:來也白來,反正我是不會答應你的,別看你兒子長的帥。

“宮姐姐,你還記得我麽?”慕靈莊盈盈笑着拉住宮卿的手,自然而親切。

Advertisement

宮卿笑道:“怎會不記得。郡主什麽時候回京的?”

這位郡主,宮卿在幼年時見過數面,後來聽說她被送到南方将養,說是身子羸弱,耐不得京城的氣候。幾年不見,慕靈莊出落的明豔照人,舉止之間沉穩端莊,卻又不失少女的靈氣活潑,總之,是個讓人一見就比較容易産生好感的靈秀美少女。

“昨日剛到,今日聽說是姐姐的生日,就趕緊來了,這是我從江南帶來的一點禮物,請姐姐笑納。”

慕靈莊身後的侍女便奉上了兩個錦盒,宮卿忙笑着接過道謝,然後拉着慕靈莊的手,替她介紹各位小姐。

慕靈莊一一含笑認識,倒是半分也沒端着皇親國戚的架子,落落大方,親切可親,衆人心裏暗暗拿她和阿九一比,心裏只有一句話,這位才有點皇室女子的風範,那位阿九,簡直就是個野蠻少女啊。

慕靈莊和諸位小姐很快就熟稔起來,她言語風趣,又沒有架子,話音還帶着江南軟語的味道,十分的動聽可愛。後花園裏正一團和氣歡欣的時候,管家派丫鬟進來禀告,九公主駕到。

瞬間,園子裏鴉雀無聲,仿佛一場寒霜驟然降臨。

宮夫人心裏咯噔一下,九公主這還是第一次駕臨臣子府邸。雖說是無上的榮耀,但明顯帶着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味道。諸位夫人小姐連忙從牡丹花叢裏出來,整理衣飾儀容,恭迎九公主大駕。

阿九帶着十幾個宮女內侍,大大方方地進到園中,第一眼就看見了宮卿。

一群莺莺燕燕中,她穿了一套胭脂紅的衣裙,亭亭玉立于牡丹花前,千嬌百媚,石破天驚。

她實在是太出色,屬于那種千百人中,你第一眼都能看見的人。

阿九心裏冷冷地笑,你說這麽美的人,會不會嫁不出去呢?

夫人小姐們在宮夫人和江王妃的帶領下,齊齊參拜公主殿下。

阿九對衆人揮了揮手,“都免禮吧,随意些。”

衆人謝恩起身,卻是無論如何也随意不起來。阿九一眼掃到慕靈莊,怔了一下,然後擠出一絲笑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回公主的話,她昨日夜間才到京城,正想着午後去宮裏給皇上娘娘請安呢。”

阿九哦了一聲,“看來宮小姐的生辰倒是比拜見父皇母後更重要呢。”

江王妃瞬間臉色一變,這扣的罪名好大。

慕靈莊笑道:“公主哪裏話,是因為上午皇叔一向忙于朝政,靈莊不敢去宮裏叨擾,想等着皇叔皇嬸午休之後,再去拜見,順便再讨一頓晚飯。”

江王妃道:“正是。”

阿九這才放過了江王妃,轉頭對着宮卿笑了一笑。

宮卿被笑得心裏一緊,看來,又要尋仇滋事了。

阿九扭過頭,笑吟吟地看着宮夫人:“宮小姐生日,宮夫人怎麽也不說一聲,好在皇兄記得清楚,特意讓我來向宮小姐送生日賀禮,不然還真是錯過了呢。”

此言一出,頓時全場鴉雀無聲。太子殿下竟記得宮卿的生日,還特意讓九公主來送賀禮!!!頓時,衆人心裏亮起三個驚嘆號。

宮卿窘迫地粉面飛紅。

這一招實在是出乎意料,她以為阿九今日來,是為了上巳節自己和沈醉石見面的事,誰知道她居然扔了這樣的一個炸彈。

宮夫人心裏一串的驚嘆號已經快要溢出嗓子眼了,連忙道:“小女的生日豈敢勞動公主大駕。”

九公主吩咐身後,“将禮物拿來。”

立刻有兩名內侍,擡了一盆牡丹過來。

宮卿一見那似曾相識的牡丹花,頓時心裏暗暗叫苦。他當真送了比翼雙飛來。而且還是讓阿九這麽大張旗鼓地來,這人居心可在啊。

衆人都看着這株牡丹,碧葉之中只開了兩朵花,一朵盛開,一朵含苞待放,紅色濃麗,粉色嬌豔,如同一對簇擁想偎的戀人,相映生輝。

阿九玉指指着牡丹花,對衆人道:“這盆比翼雙飛,培育了三年,今年還是第一次開花,皇兄特意送給宮小姐觀賞。”

阿九将比翼雙飛幾個字,說的格外的慢,衆人心裏至少又是三個驚嘆號。宮夫人心裏砰砰砰連着炸了三個響雷。

這還不算完。

“皇兄還有一份禮物。”阿九一颔首,身後一名侍女捧着一個小小的錦盒呈上來。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凝在了那小小的錦盒上,眼裏紛紛冒着一個大大的問號。

阿九纖纖玉指捏着那個小錦盒,對着宮卿不懷好意地一笑:“宮小姐,還不謝恩。”

他到底是想要弄出多大的動靜啊!宮卿暗暗咬牙,頂着暴雨梨花針一般密集犀利的目光,尴尬地接過禮物,還違心地謝了恩。

阿九對着宮卿笑了笑:“皇兄的禮物,你打開看看。”

宮卿只好硬着頭皮紅着臉打開錦盒,結果一看裏面的東西,真是又羞又氣。裏面放着的正是那一夜挂破了她裙子的罪魁禍首。

九公主偏偏還從錦盒中拿出那枚白玉扳指,對着日光轉了轉,讓身後的夫人小姐們看的清楚明白。

“皇兄說,這枚扳指雖然戴了很久,卻仿佛與宮小姐更有緣分,所以轉贈給宮小姐,請小姐莫要嫌棄是個舊物。”

當着這麽多的人的面贈她禮物不說,且還是随身攜帶多年的心愛之物,這衆人心裏浮起一連串的驚嘆號,随之是省略號,哦,原來如此。

還說什麽“不要嫌棄舊物”,正因為是貼身舊物,這份禮物才更顯得與衆不同,暧昧十分。

九公主将白玉扳指放在宮卿的手上,意味深長地一笑。

宮卿又羞又氣,頰生紅暈,只襯得身後的一朵趙粉黯然失色。

而宮夫人,臉色紫得要勝過那朵青龍卧墨池,心裏狂紮小人,太子那貨到底是要鬧那樣啊。

諸位小姐們紛紛露出豔羨嫉妒的目光,而夫人們則在心裏默默地劃上了一個句號,好了,自己的女兒也不用在想着去做什麽太子妃了,明兒開始,該議親就去議親吧,也別等着明年了,明年也沒戲。

九公主的目的達到,順便又興致勃勃地賞了會兒牡丹花,這才施施然帶人離去。

☆、31

老天爺仿佛還嫌不夠亂,偏巧在宮夫人率領衆位夫人小姐在尚書府門前恭送九公主的時候,一頂轎子堪堪落在了府前,錦簾一掀,下來一位芝蘭玉樹般的男子,真是新科狀元沈醉石。

九公主眸中閃過一道愛慕驚喜的光芒,萬沒想到,今日會在這裏碰見心儀之人。驚喜之後,她突然心底一黯,今日是宮卿的生日,這麽巧,他來宮府?

因為公主的身份,她從不屑于做事留有餘地,也從不屑于說話有所顧忌,于是當下便直截了當地問:“真巧,居然會碰見沈大人。”

沈醉石不卑不亢答道:“下官有事來拜見宮大人。”

九公主如何肯信,咬着牙酸溜溜道:“真是巧呢,今日剛好是宮小姐的生日。”

誰知沈醉石一聽,居然道:“原來今天是恩人的生日,那沈某先告退,去買了禮物再來拜會。”說着,彎腰對着阿九施了一禮,居然轉身而去。

他的本意是想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今日是宮卿的生日,那知“買禮物”三個字簡直就如同一根鋼針插進了阿九的胸膛,反而弄巧成拙。

作為一枚飽讀詩書一心求取功名從未有過兒女情長的初出茅廬的沈大人,那裏知道一個情窦初開的別扭少女的九曲十八彎的心事啊

于是,阿九猛一回頭,瞬間,一股濃烈的殺意從宮夫人身上碾過,徑直殺到了宮卿的面前。

宮卿頂着阿九涼飕飕的兩記眼刀,只能在心裏暗嘆自己的運氣實在是太好。沈大人你什麽時候來不好,為何偏偏挑在今日?人倒黴,喝涼水都碜牙啊。

當着一衆人等,阿九只能壓住了心頭的怒濤,神色不善地登上皇辇。

宮廷儀仗浩浩蕩蕩離去。

衆人都暗自松了口氣,九公主雖然是個不滿十六歲的小姑娘,行為做派卻透着一副唯我獨尊的狠戾和霸道。和她在一起,總是讓人有一種提心吊膽的感覺,她不僅難侍候,嘴還不饒人,要是惹了她,幾句難聽話就足以讓你這輩子都矮人一頭。

眼看九公主的皇辇漸行漸遠,吏部尚書的夫人劉氏湊到宮夫人身邊,好心好意地道了聲喜。她素來是個心直口快的,又沒什麽心計,只當宮夫人一臉僵硬是驚喜過了度。

宮夫人連忙道:“劉夫人多心了,并非如此。”

劉夫人笑嘻嘻道:“宮夫人您就等着聽喜吧。”

其他的夫人們雖然沒有多說,但眉梢眼角都是贊同劉夫人的意思。諸位小姐們更是露出羨慕嫉妒恨的眼神。太子妃這個萬人矚目的位置,在衆人心裏已經塵埃落定了。宮夫人心不在焉,心裏如同壓了一塊石頭,臉上一絲絲的笑意都擠不出來。

諸位夫人小姐都是人精兒一般,見宮夫人母女如此神色,只當是驚喜過度還沒回過神,便紛紛告辭。

江王妃最後一個告辭,帶着慕靈莊登上馬車,她長嘆了口氣:“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慕靈莊道:“大哥知道不知道多失望。母親猶猶豫豫,這下可好,一個品貌俱佳的女子,就這樣失之交臂了。”

江氏道:“我原本在瓊林宴上就打算跟宮夫人提的,誰知道那一夜她帶着女兒提前退場,沒有機會說。接着宮卿便被選入宮中陪公主過花朝節,誰都知道那是個幌子,是皇後想要在其中挑選太子妃,我如何敢貿然去提?萬一她是皇後看上的人,我豈不是自尋沒趣還得罪皇後。等她出了宮,我私下去問了安夫人,才知道皇後無意與她,我這才想着今天來挑明此事。誰知道,太子突然橫插一杠。”

“母親你總是瞻前顧後,猶豫不決。”

“不是我猶豫不決,普天之下,誰能和皇家争?何況獨孤後還一直防着你大哥,我更是要謹慎行事。”

“母親,太子的婚事由皇後做主,安夫人既然已經說了,皇後無意讓宮卿嫁給太子,那你就只管提親。”

“不行!”江氏斷然道:“太子的婚事雖然不能自己做主,但從今日之事看來,他必定是對宮卿有意,所以故意讓阿九來送禮,暗示宮夫人不要輕易将女兒許人。”

慕靈莊道:“母親說的有理,但皇上皇後正當盛年,春秋鼎盛,太子豈能霸着人家宮姐姐一輩子不嫁人?宮夫人也不是吃素的,豈能為了他的暗示而置女兒的幸福于不顧。”

“不管如何,我們不能得罪未來的皇帝。”

慕靈莊噗的一笑:“母親你真是怕事。若是我,便只管提親,反正皇後無意讓她嫁入東宮,太子有意又如何娶到家中便是我的嫂子了,他還能搶人不成?”

“你說話倒是越來越伶俐了,可是問題不是這麽簡單。太子是未來的皇帝,我們怎能得罪。小心駛得萬年船。外人眼中我們睿王府富貴滔天,越是這樣,越是要韬光隐晦,低調做人。”

“母親一直這樣教導我們這麽做。每次被阿九欺負你都讓我忍氣吞聲,可是這樣只會讓人覺得你是軟柿子,可以任意捏,以後我再也不會了。”

江氏默然看着女兒,心裏湧上一抹歉意和愧疚。她拍了拍慕靈莊的手,柔聲道:“阿九的事,你就忘了吧。”

“我怎麽會忘呢,她害我受了十年的苦。”慕靈莊嫣然一笑,卻笑得讓江王妃心裏一緊,忙道:“你可千萬別惹阿九。”

慕靈莊抱住母親的胳臂,笑道:“母親放心,我不會惹她,但她若是惹我,我絕不會像小時候那樣任她欺負。”慕靈莊笑得自信爽利,全然沒有幼年時的膽怯隐忍的模樣。

江氏暗道:這幾年把她送到江南,她好似變了個人,必定是姐姐對她管教不嚴,寵愛過度。

送走了諸位夫人小姐,宮夫人有點萬念俱灰。這場賞花宴不但沒有達到目的,反而火上澆油,只怕這些夫人小姐們一出尚書府大門,傳言就要滿天飛了。看着那株比翼雙飛的牡丹,她氣得只想把這花兒連根拔起。

宮卿也絕沒想到慕沉泓會來這麽一招,他大約是怕自己雷厲風行地就嫁了人,所以使出一招殺手锏,如此一來,就斷了她的後路。

這人果然腹黑,她默默咬牙,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看姐姐将來怎麽收拾你。

宮夫人急得飯都吃不下,急忙找夫君商量對策。

宮尚書惜字如金地說了四個字:“靜觀其變”,差點沒把宮夫人氣翻。

其實宮大人淡定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顆竊喜的心。

對于獨生女兒,他愛的不比宮夫人少,只是嘴上不說而已。身為一個父親,又是一個比較喜歡權勢的父親,他覺得放眼京城,沒幾個人能配得上自己女兒,東宮太子是最好的選擇。

身為宣文帝唯一的兒子,皇位将毫無懸念地落在慕沉泓的身上,那時,女兒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光明的前途了,光明的甚至都沒有懸念。其實一開始他就抱着這樣的心思,奈何宮夫人在家中說一不二,他也不敢硬争。

宮錦瀾家世遠比不上宮夫人。所以從新婚伊始,宮夫人就處于女王位置,即便沒有生出兒子,也不許宮錦瀾納妾。後來宮錦瀾一路青雲直上,官職越來越高,但在宮夫人多年的“淫威”之下,聽話溫順已經成了習慣,這輩子顯然已經沒有翻身的可能。

果然不出所料,翌日京城便有了傳言,宮尚書的女兒已經是太子妃的內定人選。更有甚者,說是聘禮已經下了。

于是,宮錦瀾滿心歡喜,宮夫人糾結苦悶,而宮卿則在心裏咬牙切齒,打算和那人秋後算賬。

誰都以為,慕沉泓的兩樣禮物代表了某種板上釘釘的訊息。

但是,薛佳的造訪,卻讓宮夫人大出意外,原來就糾結苦悶的心,簡直如墜深淵。

自打在上巳節在薛佳的帷帳中出了狀況之後,宮卿私心裏便對薛佳有了防備之心,生日那天也沒有讓母親邀請她前來。自然,宮夫人也沒打算邀請她,因為她二哥獨孤铎,已經成為了她的侄女婿。

薛佳一見宮卿便撅着嘴嗔道:“姐姐生日怎麽也不告訴妹妹一聲,請了許姐姐她們,偏不請我,妹妹心裏難過死了。”

宮卿微微一笑:“妹妹有所不知,母親請人來看牡丹,其實是想,”說到這兒,她附耳到薛佳耳邊,索性将母親的用意直言相告,順便也是提示她,我一向對攀高枝毫無興趣,那怕是世上最大的一根高枝。你以後也別算計我了,你心心念念的東西,我壓根就不在意,也沒想和你搶。

薛佳這才笑了:“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怪不得不請我。我家二哥如今已名花有主了。”

宮卿笑笑:“我和妹妹也成了親戚。”

“不過,我聽說那日公主也來了,還送來了表哥的禮物,是麽?”

宮卿窘迫地點頭。看來這事是滿京城皆知了。

“姐姐,我今日來,一是來給姐姐補一份生日禮物,二來也是心裏有個疑惑,想來告訴姐姐。”

“妹妹請講。”

“花朝節那夜,皇後叫了表哥去椒房殿,當時我和母親都在。”薛佳緩了口氣,這才緩緩道:“姨母說,阿九不喜歡宮小姐,那就不要考慮她了,以免姑嫂不和。向小姐呢,配給我二哥,剩下的二十二位佳麗,讓表哥挑一個喜歡的。”

宮卿被這幾句話弄得心情驟然緊張起來,這裏面包含了極其重要的一個訊息,便是獨孤後根本沒有打算讓她進宮。

“姐姐知道表哥說了誰嗎?”

宮卿心裏怦然亂跳,他會怎麽說?

“姐姐聽了別難過。”薛佳柔聲道:“表哥說,他喜歡喬萬方。”

宮卿怦然的心,一下子靜了下來。

“所以,聽說九公主給宮小姐送來表哥的禮物,我真的覺得很奇怪。一來,姨母已經明确說了,不考慮姐姐,二來,表哥說他喜歡的是喬姐姐,為何又會讓公主送禮物?”

宮卿聽完這些,出乎意料的淡定,她笑了笑:“多謝妹妹告訴我這些消息。我知道了。”

僅此而已?薛佳心裏隐隐有些失望。

她很遺憾的說道:“其實若不是阿九不喜歡姐姐,姐姐嫁給表哥多好。”

宮卿淡淡道:“妹妹說笑了,我何德何能,怎能配得上太子。”

薛佳告辭之後,宮夫人幾乎急得昏了過去。雖然讓宮卿嫁給慕沉泓她并不如意,但如果皇後根本無意讓宮卿入東宮,那情況就更加糟糕。如今滿城風雨都在謠傳宮卿已經是內定的太子妃,誰還敢娶她?

☆、32

宮卿雖然不全信薛佳的話,但也不能一點不信。

薛佳的來意絕不是來透露信息這樣簡單,她必定是別有用心。但不管她居心可在,至少讓宮卿感到了一種潛在的危機。

原本她也以為阿九送來禮物,就意味着自己嫁給慕沉泓已經是難以更改的事實,雖然她心裏不大情願,但至少還有人可嫁。但今天薛佳一透露獨孤後的意思,頓時處境便變得更加糟糕可怕,嫁人之路将更加坎坷艱辛。除非那人根本不介意她與太子的流言,更不怕被人議論非議。對于面子重于性命的京城權貴子弟來說,大約是一萬也挑不出一個這樣的男子來。

宮卿沒想到自己的婚事竟然會陷入如此一個艱難而尴尬的局面,進不得退不得。

宮夫人又急又氣,在心裏狂紮小人。都是太子那貨,弄出這一場莫須有的風波,害得自己女兒找不到婆家。

她一邊急得轉圈一邊喃喃自語:

“早知道,還不如将你嫁給岳磊了。那孩子武功高清,又救過你。”

“都怪你爹,那日請沈醉石過來吃飯,直接提親多好,他非要搞的那麽委婉。”

“唉,早知道,還不如答應薛二那貨了。”

提到薛二,讓宮卿啼笑皆非:“母親,你這是什麽話,說的我好似嫁不出去似的。”

“女兒,你如今可就是面臨着這個凄慘可怕的局面啊。”宮夫人杏眼泛紅,都快急哭了。

宮卿忙安慰她:“母親別急,薛佳的話不可全信,為今之計是去探明獨孤後的态度,我們再想辦法。”帝後春秋鼎盛,太子的婚事說到底還是獨孤後和宣文帝做主,探明獨孤後的真實心意是眼前當務之急。

宮夫人已經急得失了方寸,“我們怎麽去探明,總不能直接去問她?”

宮卿莞爾失笑:“當然不能。母親不妨請舅母前去拜訪一下趙國夫人。”

宮夫人一聽恍然大悟。的确,趙國夫人必定會知道皇後的心思,韓氏如今已經和趙國夫人成為親家,從她那裏探聽消息最為确切。

于是,宮夫人當即雷厲風行地備了一份厚禮,帶着宮卿回了娘家安國公府。

韓氏近來心情特別好,向婉玉的親事終于定了,定遠侯府的聘禮明日便會送來。

宮夫人也不避諱,開門見山地對嫂子說明來意。

韓氏笑道:“這有何難,如今我和趙國夫人是親家,去問個口信還不是小事一樁,二妹且在府中等着,我立刻就去打聽。”

宮夫人萬分感謝,便和宮卿等着韓氏的消息。

宮卿生日那天,向婉玉也在場,當時她也以為宮卿嫁給太子已是板上釘釘,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樣的隐情,她也覺得十分蹊跷,于是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送禮物或許不是慕沉泓的本意,或許是阿九打着他的幌子,存心要在衆人面前造成一種假象,讓宮卿無法議親嫁不出去。對于嫉妒心極重的阿九來說,極有可能是報複宮卿那日在上巳節私會沈醉石。

想到這兒,向婉玉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興奮不已。這倒是促成沈醉石和宮卿的一次絕佳機會。

韓氏很快從定遠侯府回來,臉色卻不大好看。

宮夫人一見便心裏咯噔一聲,忙迎上去問道:“如何?”

韓氏看了看宮夫人,先安慰了一句:“二妹聽了別急。”

宮夫人一聽更急了,“到底如何?”

“皇後的确無意讓卿兒嫁給太子。趙國夫人說,阿九不喜歡卿兒,皇後嬌寵公主,不想将來姑嫂成仇,所以,從未考慮過卿兒。”

宮夫人一聽這個消息如被雷擊。她簡直不知道,這個消息是該高興還是該抓狂。

獨孤後不想讓宮卿進宮,這本是好消息,但慕沉泓那生日禮物,早已傳遍了京城,宮卿若是不嫁給他,又有誰敢娶她?

韓氏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一時間也急得嘆氣。

向婉玉卻心裏竊喜。終于有了機會報複阿九了。

從安國公府回來,宮夫人木呆呆的沒精打采,好似丢了魂。作為政治權利中心的京城,但凡大小是個官兒,都有很高的政治覺悟,更有自知之明,懂得明哲保身。

傳說中的太子妃,誰敢娶?就算是謠傳,也是無風不起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況且将來太子登基,萬一心血來潮想要和宮小姐重續前緣,到時候一頂綠帽子擱在頭上,将會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總之,大家會抱着“寧可找個醜婆娘,也不娶個惹事精”的态度,就算是京城第一美人也會敬謝不敏。

想到這個結局,宮夫人揪着頭發爆發了一聲獅子吼,恨不得聲透宮牆,将那個可惡的太子震翻在地。

宮卿安慰道:“母親別急,流言過一段時間自然會慢慢消散。”

宮夫人叉着腰道:“我怎能不急,太子造勢,世人皆知,誰還敢和我們家議親。”

宮卿想了想,突然露出一抹明媚釋然的笑容。“母親,我有一個辦法。”

宮夫人當即瞪圓了眼睛,“什麽辦法?”

宮卿含笑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你說什麽?”

宮卿不急不緩道:“解鈴還須系鈴人,太子設下的圈套,唯有讓皇上來解,才可以堵上衆人的悠悠之口。母親先去尋找合适的人選,然後請太妃出面,去求皇上賜婚。如此一來,既堵了衆人的口,也不會被對方拒婚。”

宮夫人一聽,頓時歡喜地抱住女兒親了一口,“還是我女兒聰明,這是個好辦法。”

宣文帝生母早逝,向太妃的地位最高,宣文帝對她比較敬重,定會給她這個面子。聖上開口賜婚,既表明了女兒與東宮太子的傳言是假,被賜婚的人也不敢拒絕,女兒風風光光出嫁,可算是了結心頭一件大事。

宮卿又道:“母親,此事先保密,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連我爹也先瞞着。”總之,決不能走漏風聲,再生事端。

解決了這個棘手問題,宮卿心裏的一塊巨石也放下了。哼哼,太子殿下,別忘了您頭上還有一位更大的人物呢,等他老人家指了婚,您會是什麽表情呢?

想到這兒,宮卿忍不住嫣然一笑,心情好舒暢。

宮夫人有了女兒的這個如意妙計,一點也不急了。

原本她急着想給宮卿定親,是怕她明年被選入東宮,既然獨孤後無意,那最好不過。

她就仔細地挑個好兒郎,提交給名單給向太妃,讓皇上下旨。想到這兒,宮夫人不由得滿心驕傲,自己的女兒就是聰明過人。就算阿九你和獨孤後沆瀣一氣,可還有我們聖明的皇帝陛下,那才是天字第一號的大人物,一言九鼎,至高無上。

這回她一定要挑個滿意的女婿。既要家世清白,又要學富五車,還要相貌俊美。這樣的男子,也并不好找。宮夫人沒事就出去串門,像個情報員一般的四處偵查打探。

而此時,宮卿和太子的暧昧被傳得沸沸揚揚,京城的貴婦們茶餘飯後,最津津樂道讨論的的話題便是太子和京城第一美人之間撲朔迷離的感情。

沈醉石聽在耳中,失落,不甘,遺憾,種種滋味,百味雜陳。

這日回到府中,管家遞來一封信件,說是安國公府的管家送來的。

安國公府?沈醉石有些疑惑,拆開信箋,發現是個女子的筆跡。

“明日午時,安國公府西門外柳樹下。”

沒有落款,是誰約他見面?

沈醉石忽然想起安國公和宮卿的關系,心裏赫然一動,會不會是她約見自己,因為怕被人發現,所以約在舅父家?

如此一想,他立刻興奮起來。

翌日午時還未到,他便趕到了安國公府西門外。這裏是一條幽靜的小巷,種滿了一排垂柳。初發的新綠遠看如一幕輕煙。

“沈大人。”

沈醉石一回頭,發現一個帶着帷帽的女子,帶着兩個侍女從西門出來。看身形,很像是宮卿,他心裏驀然一跳,一種難以遏制的欣喜湧動起來。

那兩個侍女留在西門臺階下,只有她一個人走上前來,站在他面前福了一福。

“妾身是宮卿的表姐向婉玉。”

不是宮卿,沈醉石略有點失望,拱手還禮:“向小姐有何吩咐?”

向婉玉笑了笑:“宮卿托我約大人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聽到宮卿的名字,沈醉石忙道:“向小姐請講。”

“宮卿如今的處境,沈大人想必也略知一二。九公主不知何意,當着衆人的面,送了兩份禮物給宮小姐,造成了衆人的誤會。皆以為太子要納宮小姐為太子妃。其實并非如此。皇後根本沒有此意。”

沈醉石聽到這裏不由一怔。向婉玉的話,顯然和大家私下裏談論的不同。

“宮卿無意進宮,但因為阿九送了太子的禮物,衆人都誤會表妹和太子的關系,如今,怕是再也無法議親了。”說到這兒,向婉玉幽幽道:“說起來,我表妹所受的委屈,都是因為沈大人。”

沈醉石聽到這裏,愧疚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