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6)

會有事。”

衆人散去,獨孤後這才道:“薛林甫,皇上的情況究竟如何?”她內心一直防備着睿王母子,所以方才才刻意将宣文帝的病情說得輕描淡寫,但自己做的事,自己心裏有數,那燈裏暗藏的琉璃渣有多鋒利尖銳她最是清楚,此刻唯一慶幸的是當時沒有在琉璃渣上淬毒,否則真是不堪設想。

薛林甫跪倒在地:“回禀娘娘,微臣已經盡力,但皇上前些時候受過一次損傷,身子很虛......”

獨孤後聽到這兒已經明白宣文帝的情況很嚴重,當即厲色道:“皇上的病情不得對外說出半個字。”

“是。”

“你們幾人徹夜守着,一旦有事便來禀告。”

“是。”

獨孤後轉身吩咐:“明羽,去叫定遠侯來。”

“是。”

獨孤铎連夜從京城趕來行宮,已經是夜半時分。他尚且不知道什麽情況,見到獨孤後一臉沉肅便小心翼翼地問道:“姨母有何吩咐?”

“你将這封信派心腹之人立刻送往安西都護府,親手交給太子,切記。”

“是。”

“連夜啓程,晝夜不息,順便将霍顯叫來見我。”

獨孤铎走後不到一個時辰,霍顯來見。

獨孤後将一份密信交給他:“你帶着秘司營即刻啓程,去迎接太子,這份密信,要親手交給太子。”

“是,微臣領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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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切都布置妥當,獨孤後這才舒了口氣,緩緩地靠在椅上,閉上了眼睛。

今夜實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若不是江王妃纏着她說慕靈莊的事,她及早從亭子裏離開,也不會等到宣文帝折返剛好碰見。但即便宣文帝在,她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一切都是場意外。

可惜她千算萬算,都沒算到宣文帝居然為宮夫人而出手,且當着她的面。今日的一切,越發證實了她的猜測,他必定是關心宮夫人腹中的孩子,才不顧一切那麽做。對宮夫人的恨,越發的熾烈,連帶着,她也恨宣文帝,居然當着衆人的面,抛卻帝王之尊,去救一個臣子的妻室,傳出去,成何體統。

她揉着額角,內心一片混亂。若是宣文帝有個三長兩短,慕沉泓又不在身邊,如何是好?此時此刻,她才後悔起來,不該一時嫉恨發狂,失了冷靜。

宣文帝一直昏迷,直到天亮時分才蘇醒。

薛林甫出來告知獨孤後。

獨孤後急忙進了內殿。

宣文帝微微閉着眼,氣息微弱,獨孤後輕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皇上。”

宣文帝的手指動了動,無力卻很堅決地将手從她掌心裏抽了出來。

獨孤後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心如針紮。

“叫他們退下。”宣文帝低聲道。

太醫們悄聲出去,殿內只剩下帝後夫婦。

“獨孤翎。”

獨孤後一怔,這許多年來,他都沒有這麽叫過她的名字。

“是你做的吧。”宣文帝的聲音低沉無力,卻不容置否。

獨孤後只能裝作一概不知,反問:“什麽事?”

“宮夫人。”

“皇上這是什麽話,我與她無冤無仇,她又是太子妃的母親,我為何要害她。”

宣文帝喘了幾口氣,斷斷續續說道:“這些年來,你心裏想什麽,朕難道不知?”

“臣妾之心蒼天可鑒。”

“罷了,罷了。”宣文帝不耐地揮了揮手,閉上了眼睛。

獨孤後氣極:“皇上,臣妾在您眼中,竟是如此不堪麽?”

宣文帝閉目不答。

“臣妾從十六歲便嫁給皇上,那時皇上還是個不得寵的皇子,若不是臣妾和臣妾的父親全力周旋謀劃,皇上又怎能有今日?皇上不顧念舊情,心裏卻一直對別人念念不忘,當着睿王母子的面,居然舍身去救宮夫人,傳出去将臣妾的臉往哪兒放。”

宣文帝将頭扭向一邊,有氣無力道:“速叫泓兒回來。”

“臣妾已經派人了。”

“若不想朕早死,便退下吧。”

顯然,他并不想多說,獨孤後只好咬咬牙離開寝殿。

翌日,宣文帝高燒不退。獨孤後更加心急如焚,盤算安西距離京城,便是快馬疾奔,晝夜不息,也要半月之久才能來回。

一早,宮卿和宮夫人來探問宣文帝的病情,剛好,江王妃和睿王也匆匆而來。

獨孤後從寝宮出來,一如往日的沉肅端莊,面無表情。

宮卿看見她的鎮定,稍稍心安。

江王妃連忙詢問宣文帝的病情。

獨孤後道:“不必擔心,皇上龍體素來康健,定會平安無事。”

江王妃道:“那就好,臣婦昨日擔心的一夜未眠。”

獨孤後道:“皇上需要靜養,不必每日都來探望。你們回去吧。”

從行宮出來,江王妃坐上馬車,低聲道:“來了只會招她猜忌,以為我們來探聽什麽。”

睿王笑了笑:“誰又會笨到從她口中探聽消息。昨夜獨孤铎連夜從京城來到行宮,必定是宣文帝情況不大好,皇後吩咐他去做些準備。”

“安西那邊情況如何?”

“天寒地凍,想要速戰速決不是那麽容易。”

“此刻将太子召回來,對高昌的戰事可有影響?”

睿王微微眯起眼眸,道:“比起帝位,幾座城池算不得什麽。他必定要立即回京的。”

獨孤後度日如年地熬了一天,宣文帝一直高熱不退,昏睡不醒。直到暮色将起,他才清醒過來。

獨孤後立刻将爐子上溫着的藥端了過來,柔聲道:“皇上您醒了,快吃藥吧。”

宣文帝看了看她,低聲道:“叫宮錦瀾來。”

獨孤後一怔,便吩咐明羽:“去傳禮部尚書觐見。”

宣文帝用了藥,又閉上了眼睛。

獨孤後靜靜地守着他,心裏百感交集。以往他好好的時候,她整日裏都介意他心裏是不是有她,如今他傷病危急,她也不敢奢求太多,只求他能活着。

這便是人的貪心。

一個時辰之後,宮錦瀾匆匆趕到行宮。

獨孤後将他宣了進來。

宮錦瀾見到宣文帝卧病在床,吃了一驚,跪在床榻前給宣文帝請安。

“你住下,侍候朕。”

獨孤後大吃了一驚,沒想到他宣宮錦瀾來,竟是為了這個。

宮錦瀾也大吃了一驚,這,按說誰侍候皇上都應該,可是,這行宮中成千上百人,為何巴巴地把自己從京城叫過來侍候他,自己好歹也是禮部的頭兒,那一攤子事就扔下不管麽?于情于理,都輪不到自己禮部尚書來親力親為地侍候皇上啊?

但疑惑歸疑惑,宮尚書還是畢恭畢敬地留了下來,做起了內侍的活計。

這消息傳到長平宮,宮卿和母親都驚訝不已。

宮夫人道:“皇上莫非是高熱燒昏了,怎麽會叫你爹去侍候他?”

宮卿也百思不得其解。

宮錦瀾萬萬沒想到,宣文帝竟然讓他衣不解帶地侍候在寝殿,連晚上也讓他在榻前打了個地鋪。這種待遇委實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獨孤後更是覺得心裏別扭怪異。她這幾日日夜操心,一邊擔心宣文帝的病情,一邊擔心兒子能否及時回來。

薛林甫從內殿出來,獨孤後便将他叫過去問:“皇上今日情況如何?”

薛林甫紅了眼眶,半晌咬了咬牙,跪地如實禀道:“皇上的情形,大約還有三五日。”

獨孤後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她雙目赤紅,也不顧男女之防便伸手握住了薛林甫的胳臂,發狠道:“你不是神醫麽?”

“微臣已經盡力,可是皇上深秋那一場病大傷了元氣,微臣實在是回天無力。”

獨孤後雙手一松,跌坐在椅子上。

三五日,無論獨孤铎的人還是霍顯此刻還未曾到達安西。如何來得及?

她揮了揮手,走進內殿。一擡眼,便驚住了。

宮錦瀾俯身在宣文帝的床頭,兩人挨得很近。

宣文帝在宮錦瀾耳邊低聲道:“辭官。”

宮錦瀾心裏萬分震驚、意外、不解,好不容易才混到尚書,為何要他辭官?但君命如山,也不敢不從,當即答了一聲:“臣領旨。”

這一幕看在獨孤後的眼中,只覺得無比的刺眼。兩人距離很近,倒像是宣文帝在對親近之人交代後事,難道此刻,最親近的人不該是自己麽,怎麽會是這個外臣。

她上前道:“宮尚書,你先退下。”

宮錦瀾立刻躬身退出。

獨孤後走上前,坐在宣文帝的床邊,仔細地看着他。這幾日他憔悴不堪,眼窩深陷,下颌生出的胡須也露出灰白之色。獨孤後悲從心來,忍不住潸然而泣。

“皇上,你為何不讓臣妾侍候,你還在怨恨臣妾麽?”

“朕的确怨恨你。”

宣文帝的聲音很低,很弱,但語速很慢,吐字清晰。

獨孤後萬萬沒想到他居然就這樣坦誠地認了。

“你,逼了朕一輩子,現在該滿意了。”

“臣妾不敢,臣妾只想盡心盡力地侍候皇上,讓皇上早日康複。”

“不必。朕壓抑了一輩子的心事,臨了,終可以實現,朕只想叫他侍候。”

此言一出,獨孤後大驚失色。

宣文帝閉上了眼,緩緩道:“叫他給朕守皇陵三年。”

獨孤後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難以置信。

“朕不喜歡女人,所以當初肯立那毒誓。你懂了吧。”

獨孤後渾身顫抖,忽然間覺得這自己這幾十年來的苦心孤詣都是一場笑話。

宣文帝躺在哪兒,平靜,釋然,仿佛說出了這輩子的秘密,已經超脫圓滿。

一行眼淚驟然奪眶而出,讓獨孤後看不清眼前的人,這就是同床共枕了半生的人嗎,到死的這一刻,才知道他的心事,他的秘密,才知道自己糾結了一輩子,竟是完全弄錯了方向。

宣文帝道:“夫妻一場,最後一次,成全朕。”

宮錦瀾在殿外等候了許久,直到獨孤後游魂一般從內殿出來。她見到他,眼神驟然一冷,一掃而過移開視線。

太可笑了,原來他心裏的那個人是宮錦瀾。怪不得當年讓他立誓,他爽快的就答應了,怪不得這些年來,對女色他毫不在意,怪不得這些年來,宮錦瀾平步青雲,官運亨通。怪不得這些年來賞賜恩寵不斷,出巡也帶着他,原來是這樣。

獨孤後恍恍惚惚的在行宮裏走着。

明羽帶着宮女不敢出聲默默跟着。

不知不覺走到長平宮外,獨孤後聽見了裏面的笑聲。那是宮夫人的笑聲,爽朗幹脆又潑辣。

她忽然間卸下了對宮夫人二十年來的敵意和恨意。忽然間又想,憑什麽我一個人痛苦,她蒙在鼓裏,笑得這麽開心。

宣文帝的幾句石破天驚的話,刺激的她有點神經錯亂,迷迷瞪瞪地就走了進去。

宮夫人正和宮卿在廊下曬太陽。見到獨孤後,兩人都吃了一驚,忙起身見禮。

獨孤後隔着臺階對宮夫人招了招手,“你過來。”

宮卿一見,忙扶住了宮夫人,打算一起過來。

獨孤後卻攔住了她,“我和你母親說幾句話。”

說着,她轉身向外走。

宮夫人對宮卿點了點頭,宮卿還是不放心,示意雲葉和雲卉跟着。

獨孤後攏着袖站在寒風裏,身影蕭瑟憔悴。好似蒼老了許多,和珠圓玉潤的宮夫人一比,好似錯了十歲。

“你知道皇上為什麽讓你夫君去侍候他嗎?”

“臣婦不知。”

“因為,皇上一直喜歡他。”獨孤後語帶苦澀地說完,滿意地看到宮夫人臉上顯出震驚的表情。

☆、63

“皇上還說,等他龍馭賓天之後,讓宮大人給他守皇陵。”獨孤後酸楚苦澀的語氣中帶着一絲絲的幸災樂禍,說完轉身離去。

宮夫人怔然站了片刻,忽然搖頭笑了笑,這怎麽可能?

“母親,皇後對你說了什麽?”宮卿見獨孤後離開,便立刻走上來詢問。

宮夫人蹙了蹙眉,猶豫着要不要告訴女兒。

“母親你快說啊。”

宮夫人便把獨孤後的原話複述了一遍。

宮卿一驚,當即道:“這怎麽可能?”

“我也覺得是她多想了,可是皇上卻一直讓你父親在寝宮侍候,這是為何?”

這也正是宮卿不解的地方,父親雖是朝中重臣,但并非軍機大臣。即便是宣文帝自感來日無多,要交代朝中大事,也應該是召見兵部尚書和左右衛将軍才是。

“也許是因為我的關系,皇上對父親格外信任,所以才留下父親。”宮卿自己也覺得這個解釋有點牽強,但終是不能接受宣文帝喜歡自己父親這個事實,也不願意讓母親難受。

宮夫人心道,獨孤後不會無緣無故地來說這番話,若是沒有憑據也不會憑空地污蔑自己的丈夫,更何況是一國之君。聯想起若幹年來,宣文帝後宮裏只有獨孤後一人,宮中并非沒有美貌女子,他為何獨守着獨孤後一人?獨孤後論相貌論性格都不是那種讓男人瘋魔癫狂的絕世尤物。聯想起歷史上若幹斷袖的帝王,宮夫人突然一陣惡寒。

而宮卿想到的卻是另外一些問題,每次自己去問安,獨孤後都說宣文帝無礙,但是薛林甫等人卻一直晝夜守候在寝殿之外,可見情況并不容樂觀。而獨孤後方才說到的龍馭賓天之後,讓父親去守皇陵更是透露了一個訊息,便是宣文帝自己已經覺得自己時日不多,有交代後事之意。

想到這些,宮卿坐不住了,她對宮夫人道:“母親,你在宮中那裏也別去,我去找皇後。”

“你要問這件事?”

“不,我另有要事要與她商議。”

宮卿帶着宮女內侍,徑直前往獨孤後的寝宮。

獨孤後獨自一人坐在殿內,明羽小心翼翼地守候在門外。

宮卿上了玉階,對明羽道:“我有要事要見母後。你去通傳一聲。”

過了片刻,明羽請宮卿進去。天氣寒冷,殿裏燒了地龍,暖氣烘着,獨孤後仍舊臉色蒼白。

“母後。”宮卿上前兩步跪下。

獨孤後眉頭一蹙,忙道:“快起來,我不是說過,有了身子以後免了行禮麽。”

宮卿起身坐在獨孤後身旁,問道:“父皇這幾日身體如何?”

“薛太醫說恢複的很好。”

宮卿默然片刻,道:“太子殿下出征未歸,兒臣既然身為太子妃,當為母後分憂。”

獨孤後一怔,看着宮卿,沒想到她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宮卿道:“母後想必已經召回了太子殿下。只是安西距離京城路途遙遠,兒臣想,應該先将父皇移到京城。”

“他身體不宜移動。”

宮卿起身跪下:“兒臣直言,請母後恕罪。”

獨孤後道:“你起來說話。”

“母後,兒臣日夜祈禱父皇能安然無恙,但世事難料,天意難測。在太子殿下未回到京城之前,母後應先帶父皇回京。行宮離皇城有一段距離,萬一有事,調度不及,恐生變故。”

獨孤後聽到這番話,這才第一次将宮卿視為自己的兒媳來重新打量。她一直認為她年紀尚幼,不過是空有一副傾國傾城之色的溫室嬌女而已。但此刻她能想到這些,也冒着大不敬的風險來提示自己,可見也是個有膽色的。

“起來說話。恕你無罪。”獨孤後也就對她說了實話:“我前幾日已經派了霍顯去迎接太子。将皇上移回京城,我也想過,奈何皇上病體實在經不得颠簸。”

不動地方尚能拖個三五日,這一颠簸,恐怕眼下上上之計便是拖,能拖一日便是一日,只要慕沉泓回來就好。

“兒臣也想過這個問題,所以兒臣還有一個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你說來聽聽。”

“母後将父皇留在行宮,母後先行回京,對外宣傳父皇和母後一起回京調養,由母後坐鎮京城,可防不測。”

“将皇上留在這裏,我如何放心?”

“兒臣願留在此守着父皇。”

獨孤後略一思忖道:“你懷了身子,不能操勞,就讓阿九留下來照顧皇上,你和我一起回京。”

宮卿心知她對自己還是不大放心,便道:“請母後即刻動身回京,及早布局,以防不測。”

獨孤後點了點頭:“明日一早便回京,你先回去準備準備。”

宮卿道:“母後,還有一件事。”

“你說。”

“皇上龍體欠安,母後不妨讓江王妃帶着睿王郡主在南華禪寺住上一段時間,為皇上祈福。”

南華行宮後山有一座南華禪寺,乃是皇家寺院。獨孤後一聽便明白了,這是将睿王母子放在寺院中,明為祈福,暗為軟禁,這倒是個好主意。本來她心裏暗暗防備的也就是睿王。

宮卿離去之後,獨孤後長舒了口氣,心道,這丫頭倒是頗有些謀略,只是平素不顯山露水而已。

獨孤後叫進來明羽:“去将公主叫來。”

片刻之後,阿九來了。一見獨孤後便道:“母後,父皇還沒醒麽?”

“阿九,你父皇時日無多。”

“什麽!”阿九一聽,臉色劇變,随即便惡狠狠道:“都怨宮夫人那個賤人,若不是父皇去救她,怎會受傷。”

獨孤後搖頭,“此事不要再提。我叫你來,是有要事要交代你。”

阿九抹了眼淚,點頭。

“我明日便要回京,對外,只說父皇和我一起回了京城。你留在這裏照顧你父皇。不可讓任何人知曉你父皇的消息。”

“這怎麽成,母後不在,萬一父皇他”

“這正是我要交代你的地方。父皇若是萬一切記一定要嚴守秘密,切切不可讓任何人知道。行宮內的人,沒有你的手谕,不可出宮,一切等到你皇兄回來再說。”

阿九有些緊張,“母後,我有些怕。”

“怕什麽,你身為皇室公主,便要有擔當,這點風浪算的什麽。”

跟宮卿一比,看上去強勢嚣張的阿九,內裏卻是如此的不堪一擊。反而是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宮卿,臨危不亂,還能為自己出謀劃策,想了兩個不錯的主意,防患于未然。獨孤後不禁對女兒生了幾分失望。

宮卿回到寝宮,卻發現母親不在,當即急問:“夫人呢?”

宮女含翠禀道:“夫人說她去探望皇上。”

宮卿一聽便急了,忙轉身帶人去往萬壽宮。

宮錦瀾這兩日憔悴不堪,數年來養尊處優的生活,何時曾受過這種苦。宮夫人到的時候,他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宮夫人上前拍了拍他。

兩人已經數日未見。宮錦瀾當即激動地站起來,“青舒,你身子好麽”他關切地看着她的肚子,這一看,才發現宮夫人的手受了傷,便急忙問起起因。

宮夫人此刻根本無心細說,道:“我想求見皇上。皇上的傷是因我而起,我一定要當面謝謝他。”

宮錦瀾很為難的看着她,“薛禦醫正在給皇上診脈,等會兒我進去問問。”宮錦瀾好久未見夫人,一心想多和夫人說幾句話,卻發現夫人恍恍惚惚心不在焉,一直焦急地看着殿內。

過了一會兒,薛林甫終于從內殿出來,宮夫人便催道:“夫君快去。”

她生怕宣文帝一會兒又昏睡過去或者獨孤後突然又來了,便再也沒有機會問清楚。

宮錦瀾悄聲走進去,遲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道:“皇上,臣妻向氏求見。”

他以為宣文帝必定不會見,但沒想到宣文帝居然虛弱地動了動手指:“宣。”

宮夫人走進殿內,只見帷幔低垂,明黃色的龍床上厚厚的一床被子,上面也是繡着金龍雲海,一片金閃閃的光中,一只蒼白的手,放在外面,格外的醒目。

她陡然間一陣心酸,眼眶便漲了起來。

“臣婦叩見皇上。”

“平身。”

這才幾日,宣文帝的聲音已經低弱地像是變了個人。

宮夫人并未起身,跪在地上道:“謝皇上搭救之恩。臣婦不勝自責內疚,若不是因為臣婦,皇上也不會受傷。”

“不關你事。你的手,好了麽?”

宮夫人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出來。

“筆洗下有個暗屜,你把錦盒取出來。”

宮夫人應了一聲,走到書案前,果然在筆洗下發現了一個小小的暗屜,裏面放着一個朱紅色的錦盒。

“皇上,你是要這個麽?”宮夫人走上前,終于看見了宣文帝的臉。他蒼白憔悴,眼窩深陷,原本英俊的眉目失去了神采。

“這個,你拿着,他日若是皇後作難,你便給她。”

錦盒裏面是一份黃絹,上面有幾行字,落有宣文帝的玉玺金印。

宮夫人看完,眼淚已如泉湧一般。

“成瑜,你其實,喜歡的是我,對麽?”她再也克制不住心裏的潮湧,将這句數十年來放在心底深處的話終于問了出來。

宣文帝的眼睛亮了一下,卻不答她。

“青舒,阿九小的時候,很像你。嬌蠻可愛,自由任性,我舍不得管她,想着,她能長成你,多好

一切都不必說,她已經明了。

緊緊握着那錦盒,眼淚再次潮湧而出。

“成瑜,這一生欠你的,你讓我怎麽還。”

“你沒欠我,若有來世,我不做帝王。”

宮夫人哽咽道:“好,你早些遇見我,別等娶了別人,再遇見我。”

宣文帝悵然地低嘆:“那怎麽辦呢,青舒你是要長命百歲的,等來世再見,我已年過半百啊。”

宮夫人淚眼婆娑,語不成調:“你傻啊,你不會在奈何橋上等着嗎。”

宣文帝含淚笑道:“好,我等着。”

☆、64

翌日一早,獨孤後便啓程帶着宮卿回了京城。那邊,聖旨下到了睿王府,睿王便和江王妃,慕靈莊一起随着宮中來使駕車前往南華禪寺。

睿王心知此行的目的是什麽,江王妃也知道。兩人郁郁不樂,各懷心思。唯有慕靈莊還算輕松,因為她在家中被關了數日,終于得了機會出了家門,她打定主意一有機會便再次出走去找沈醉石,既然已經做了,就一不做二不休。她不怕阿九,而沈醉石也不怕。兩人都是逼到了絕處,一見如故,惺惺相惜。

回到皇宮,獨孤後立刻召見了群臣,将宣文帝龍體欠安的消息散布了出去,但只說是微恙,要靜養。接下來,獨孤後便進行了各方部署,京畿營,左右衛,确保萬無一失。唯一的隐患此刻被軟禁在南華禪寺,她也就放心了大半,專心的等待着慕沉泓的歸來。

宣文帝的寝宮,被布置的密不透風。獨孤後找了一個年老體弱的太監,假裝成宣文帝病卧在床,帷帳之外,由太醫院的禦醫每日來號脈,熬藥。一切都掩飾的很好,無人懷疑。而行宮之中的宣文帝已經秘密從萬壽宮換到了阿九的寝宮裏,由阿九和薛林甫照顧。

宮卿因為在行宮裏的一番建言很得獨孤後的欣賞,回到宮中之後,獨孤後便讓宮卿住在坤和宮,方便随時和她商議對策。

行宮四日之內沒有消息,獨孤後和宮卿都是心懸一線,希望薛林甫能有起生回生之力挽回宣文帝的生命。可惜,第五日的清晨,沉香從行宮趕來,求見皇後。

皇後急忙将她召進來,沉香跪下道:“公主命奴婢給皇後娘娘送一方手帕。”

皇後看着沉香手中的一方白色的絲絹帕子,什麽都明白了。

宮卿也瞬間明白了。

宮人悉數退去,獨孤後坐在鸾座上,以手支額,淚如泉湧,心裏的痛悔和恐懼将她壓得快要窒息。若不是她一時嫉恨莽撞,宣文帝絕不會英年早逝,論起來,是她害死了宣文帝。她心裏一直認為宣文帝繼承皇位大部分都是她和獨孤家的功勞,再加之這些年來,宣文帝享樂安逸,她從心底裏并未覺得宣文帝有多麽的強大偉岸,也從未覺得他是她的依靠,但此刻,聽到宣文帝駕崩的消息,她終于知道,自己錯了。

她從未這麽怕過,惶恐無依。數年來高高在上的威儀一朝間灰飛湮滅,她如同一個喪夫的普通婦人,涕淚交加,傷痛欲絕。

宮卿雖然早有心理準備,此刻也忍不住眼淚潸然而落。

“母後節哀,此刻還不是哭的時候,太子可有消息?”

獨孤後泣道:“霍顯今晨趕到了安西,此刻已經見到了太子。”

宮卿聽了心裏大安,低聲道:“母後勿急,八九日大約就能回來了。”

失去了丈夫,此刻更加凸顯出兒子的重要,連帶着一向看不順眼的兒媳也覺得成為了眼前的一個依靠。一向并不怎麽信菩薩的獨孤後擔憂傷心加上恐懼,晚上睡不着開始抄寫經文。然而,越是心急如焚,越是出事。

第三日邊關戰報呈上來,慕沉泓離開的當日,高昌王突襲夜郎。

獨孤後将此事告知宮卿。

宮卿道:“不會這麽巧啊,定是朝中有人透了訊息過去。母後要嚴查此事。”

獨孤後點頭,一臉憂色:“還有一件事,霍顯昨日未傳消息回來。”這才是真正讓她害怕的事情,此刻,慕沉泓的安危,比半壁江山更重要。

宮卿聽到這兒心裏重重地往下一墜。秘司營有一套獨特的傳遞訊息的方法,這個她聽慕沉泓說過。若是一切順利,霍顯不會不傳消息過來。

第四日仍舊沒有消息,獨孤後按耐不住,将宮卿叫來商議,宮卿一聽也是心急如焚。這到底是怎麽了?莫非是途中出了什麽事?

“母後,行宮那邊情況如何?”

“我當時和阿九約定,沒事就不派人來報信,以免讓人生疑,這兩日沒有消息,應該是一切正常,幸好這是冬日,屋中多放些冰,”獨孤後說不下去,背過臉去。想起往日宣文帝慈祥親和的眉目,宮卿的眼淚也忍不住掉了下來。

“母後勿慌,此時最為關鍵,千萬不要被人瞧出破綻,只要行宮之中不洩露消息就好。”

“有阿九在,不會有事的。”

獨孤後以為行宮萬無一失,其實已經是風雲突變。

宣文帝薨後,阿九很怕,将薛林甫留下看守,自己立刻搬出寝宮,住到了萬壽宮。

連着幾日,她都睡不着。宣文帝的突然離世,讓她覺得自己驟然失去了很多。她不再是被人捧在手心的天之驕女,慕沉泓登基之後,宮卿将母儀天下,自己從此再也不可能撼動她分毫。而自己的婚事,以前尚有宣文帝支持,以後由獨孤後和慕沉泓做主,想要嫁給沈醉石,恐怕更是難上加難。

這種對未來的恐慌甚至壓過了對父皇辭世的悲痛。她想到的更多的自己地位的改變,自己利益和權勢的流失。

一夜未眠,天光快要大亮時,她才恍恍惚惚睡着,時睡時醒地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聽見外殿有人在悄聲說話。

“你知道麽,沈大人和郡主私定終身了。”

“郡主怎麽敢?”

“郡主眼看就要被送去和親,所以就豁了出去離家出走,巧極了碰見沈大人。這就是天意。”

“你怎麽知道的?”

“那日,江王妃跪在皇後娘娘面前請罪,我親耳聽見的。”

阿九殘存的睡意一下子消散了,她騰地一下子坐了起來,疾步出了內殿。

外殿值守的兩位宮女正圍着一爐火盆悄聲細氣的說着。

阿九飛起一腳踢翻了兩個宮女中間的火盆,紅色火炭一下子滾落在地毯上,瞬間,燃起一股子焦糊之氣。

兩個宮女吓得跪倒在地。

“公主息怒。”

“說,慕靈莊和沈醉石是怎回事?”

宮女拼命叩頭道:“奴婢不敢,皇後娘娘會殺了奴婢。”

“饒你不死,說。”

“元宵節那日,江王妃向皇後娘娘請罪。說是郡主離家出走,遇見沈大人,兩人私定了終身。皇後娘娘便削去了郡主的郡主頭銜。”

阿九氣得渾身發抖。好啊,居然一切都瞞着自己。

慕靈莊這個賤人,好大的膽子。瞬間雷霆暴怒之氣燃遍了全身,心裏更是湧上來一股殺意。

“來人,去南華禪寺。”

她目赤欲裂,返身取了一柄宣文帝留下的佩劍,氣勢洶洶地帶人出宮而去。

傾城時分,山霧尚未散盡。南華禪寺籠罩在一片稀薄的晨霧中,隐世獨立,寶相莊嚴。

江王妃帶着睿王,郡主,名為宣文帝祈福,實為軟禁。寺院外守着獨孤後派來的宿衛,見是阿九公主,問也不敢問,便放了進去。

阿九帶着數位宮女內侍徑直入了寺院大門,僧侶見到匆忙見禮,阿九置若罔聞,徑直進了寺院後面的僧房。

主持匆匆趕來,見到阿九忙道:“公主駕臨,貧僧有失遠迎。”

“郡主住在那裏?”

“公主這邊請,郡主住在西屋第二間。”

阿九徑直走過去,一腳踢開了房門。

慕靈莊正坐在一面銅鏡前,侍女正在為她梳頭。乳母周氏站在一旁,絞了一條手帕為她擦手,那一雙纖纖玉指透明一般白皙如玉。晨光裏,他長發幾乎委地,墨黑如緞,隐隐流光,臉上脂粉不施,一張明瑩清麗的臉,如清水芙蓉。

阿九一見她清麗動人姿色越發的憤怒嫉恨。她上前一步,揮劍指向慕靈莊,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賤人。”

慕靈莊見到她手中的劍,微微臉色一變。但轉瞬之間便冷靜下來,坦然冷靜地看着阿九。

“公主何出此言?”

“你居然厚顏無恥地跑去勾引沈醉石。”

“我沒有。”

“你敢說沒有?”

阿九怒極,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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