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怕你過到魚氣
為了感謝顧照與沈玦星先前的幫助,李阿婆給兩人特地送了條東海大帶魚去。帶魚是她從冰箱深處扒出來的,年前兒子給她準備的年貨,肉厚身寬,品質優越,她一直舍不得吃,本想端午那天拿出來和老伴兩個人吃頓好的,現在……她一個人也吃不掉。
同送過去的,除了帶魚還有她陽臺上自己種的蔬菜,一點辣椒和幾顆小番茄。顧照原是不肯收的,卻架不住對方的盛情難卻。
“你再不收,阿婆要生氣了!”對付顧照,李桂香還是有辦法的,臉一板,裝得很像那麽回事。
顧照一下子就不敢将東西往外推了。
李桂香趁機撒手:“那你收好,阿婆回去睡午覺了,你別來敲門了啊。”說着轉身回屋,關門落鎖,一氣呵成,像是生怕顧照要追着她還帶魚。
顧照沒辦法,只好捧着籃子裏的食材進屋。帶魚有些化凍了,往下直滴水。她快速将其放入廚房的水槽中,手上已沾了不少腥水。
沈玦星正好進廚房沖咖啡,端着杯子湊過來看了眼,鼻端嗅到淡淡海腥氣的一瞬間,手蓋住杯子往後退了一步。
“好腥。”他眉心不自覺地蹙起,滿臉寫着“拒絕”。
顧照洗着手,看了如臨大敵的沈玦星一眼,又仔細嗅了嗅那條帶魚。就是普通的海貨味,海鮮差不多都是這個味道的。
“你不喜歡海鮮?”顧照猜測。
沈玦星像是難以啓齒:“我……吃海鮮容易過敏。”
想到既往的過敏史,他覺得手背上脖子上都開始癢起來。小時候剛發現他海鮮過敏時,蔣婉試圖對他以毒攻毒,進行脫敏治療。結果沒掌握好量,讓他産生了嚴重的過敏反應,去醫院挂了三天水才好。
本身就是醫生的沈廉在知道妻子這樣胡來後,生氣地與對方吵了婚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架,那之後,沈家的餐桌上便再也沒出現過海鮮。
他家除了他,沒人對海鮮過敏,甚至沒人有過過敏現象。蔣婉總說沈玦星不知道像誰,家庭聚餐時,只要有海鮮,就會拿他的過敏史出來當談資。她堅信,要不是當年沈廉阻止她,她早就把沈玦星治好了。
家宴不是辯論賽,大多親戚哪怕心裏不贊同她魯莽的行徑,嘴上還是會附和兩句,說一些和樂融融的話,諸如“确實,小孩子哪來的過敏”、“我去醫院查過過敏源,都是騙人的,說我草莓過敏,我都吃幾十年了”、“我小時候芒果過敏,不懂,每次過敏每次吃,後來就好了”雲雲。
這是大多成年人的通病,總是不把孩子的感受當回事。他們的話讓沈玦星産生一種過敏完全是自己的問題,是他太矯情的錯覺。一來二去,他不單是生理上,連心理上都排斥起了海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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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他很少提自己有海鮮過敏,外出吃飯如果別人點了海鮮,他不碰就是,也不會讓人将就他。
“過敏?”顧照表情變得嚴肅,“聞到也會過敏嗎?”
沈玦星撓了撓頸側,說:“這倒不會。”他的過敏還沒嚴重到這種程度。
顧照盯着被他撓出一道紅的皮膚,不太放心,找出保鮮袋将帶魚裝了進去。
“那不吃了吧,我凍起來。”
“不用,”沈玦星倚着冰箱,一動不動,“魚已經有些化開了,再凍就不好吃了。晚上我把它紅燒了,你吃一半,另一半給阿婆送去吧。”
這提議挑不出毛病,顧照正好也有些擔心這兩天李阿婆的夥食問題,就又把帶魚放回了水槽。
下午沈玦星與智能模組的供應商打了通電話,确定了下一批貨的交貨時間。由于疫情影響,工廠前陣子停工了半個月,所以這次出貨也有些晚。
這次的模組需求量較大,成本也高,他光是定金就交了幾十萬。原本計劃着做完手頭上的幾個項目,用尾款付尾款的,偏偏因為疫情和卓工的事,幾個項目都沒辦法按時完工,導致收不到尾款。公司賬戶上的錢根本不夠,為了不違約,他甚至已經動起掏出自己最後那點家當的主意。誰想今天就接到了供應商的電話,好聲好氣詢問他能不能延後兩天交貨時間。
這世道,與人方便就是與自己方便,都是合作過多次的對象了,沈玦星不會為了幾天時間為難對方。
處理完公事,他伸了個懶腰,看時間差不多了,就起身打算做晚飯。
讓他沒想到的是,顧照已經先他一步在廚房裏了。
随意地用鯊魚夾将長發固定在腦後,顧照戴着橡膠手套,正拿剪刀處理帶魚的內髒。
“你放着我來處理就好。”沈玦星見她戴着手套不大好握剪刀,怕她剪到手,想要擠開她自己來,卻被對方一下子避讓開了。
“不用不用,你出去吧,我來好了。你不要碰到了,當心過敏。”顧照用手肘擋開他。
沈玦星退後兩步,擡手摸了摸被對方戳到的地方。肋骨間就像被甜甜的貓爪子踩了下,不疼,還有點癢。
于是他隔着衣服撓了撓。
“哎呀,你是不是過敏了?”沒想到引起了顧照的誤會,她有些着急地用下巴一指廚房外,道,“你快出去,問問群裏誰家有過敏藥的。”
沈玦星看她一臉急切,反而笑起來,覺得很有趣。本想說自己沒事的,結果話到嘴邊,忽然就變成了:“好像有點,但應該不嚴重,不吃藥也沒關系。”
顧照一點沒覺得這是小事情,人體是很脆弱的,他們院裏之前就遇到過本來青黴素不過敏,突然就過敏的老人,以為就是去醫院看場小病,結果再也沒回來。
她放下已經處理好內髒的帶魚,脫掉手套,去屋裏拿自己的手機:“我給你去問問。”
顧照捧着手機在小區群裏詢問誰家有過敏藥,好幾個人回她,說自己家有,顧照選了家離自己近的,知會了沈玦星一聲就換鞋出了門。
那戶人家就在張雅他們家樓下,顧照去拿藥,張雅正好在陽臺看到她,探出身問她誰過敏了。
她一手端着個小碗,另一手拿着個小勺子,看起來正在喂孩子吃飯。
顧照道:“沈玦星過敏了,身上癢。”
樓下那戶人家開了窗,直接給顧照把藥丢了下來。顧照彎腰去拾,再擡頭時,看到張雅身後跑來個小女孩,躲在媽媽身後,露出一雙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她。
顧照朝女孩笑了笑,向張雅和送藥那戶人家揮手告別。
一開門,顧照就聞到了異常濃郁的食物香氣。她跑進廚房一看,老舊的抽油煙機隆隆作響,沈玦星背對着她立在竈臺前,鍋裏的帶魚已經在做最後的收汁。
她明明讓他不要弄的。
那瞬間顧照甚至有些生氣,但她實在很少生氣,也生不來氣,所以也只是看起來眉頭皺得緊了些,語速快了一點點。
“不是過敏了嗎?都讓你出去了,更嚴重怎麽辦?”她抓住沈玦星的手腕,少見地強硬起來,拉着人就往外頭走。
沈玦星沒有掙紮,順着她的力道傾斜了身體,在最後一刻及時關了火。
“我想,反正都過敏了,也不在乎再多過敏一點……”
這是能随便往上疊加的東西嗎?
顧照抿着唇,将他拖到客廳的沙發區,離廚房足夠遠才松開手。
“過敏反應嚴重起來是會有生命危險的,你怎麽能胡來?”顧照查看了下過敏藥的說明書,摳出一粒藥交到沈玦星手心,“喏,吃一粒。”
這是沈玦星第一次看到這樣表情的顧照,看得出來是生氣的,語氣卻還是軟趴趴,讓人難以生出什麽忌憚,反而很新奇。
被人這樣小心翼翼地對待,也很新奇。
“我錯了,下次不會了。”沈玦星吞了藥,爽快認錯。
既然對方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顧照也就沒再咄咄逼人。見沈玦星吃了藥,她轉身回到廚房,将鍋裏的帶魚盛出來一半,端去了對門。
李阿婆沒想到送過去一條凍帶魚,顧照還回來一盤紅燒帶魚,實在不好意思,推了好幾回才收下。
沈玦星擺着碗筷,見顧照回來了,忙攤開雙手以證清白:“我沒動啊,魚還在鍋裏呢。”
顧照盛了剩下的魚,洗了鍋子,将魚頭魚內髒全都包進保鮮袋裏,紮了個死結,這才放心丢進垃圾桶。
吃飯的時候,沈玦星在餐桌這頭,顧照和魚在另一頭。
沈玦星:“……”
沈玦星:“今天怎麽不坐你的專屬座位了?”
紅燒帶魚肉質鮮美,鹹淡适中,特別下飯,顧照覺得湯汁拌飯都好吃。
“怕你過到魚氣。”她捧着碗,露出小半張臉。
沈玦星活了二十多年,只聽說過過病氣的,沒聽說過“魚氣”都能過的。
他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吃過藥了,不要緊的。你坐那麽遠,其它菜不吃了嗎?”
沒想到顧照說:“不吃了,你吃吧,我吃魚就好。”
沈玦星動了動唇,想要再說什麽,話到嘴邊最後卻還是作罷。
他吃着眼前的一菜一湯,擡眼望了眼對面,心裏幾乎是下一秒冒出兩個字。
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