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昙花
第二十章昙花
下飛機的時候,冥王軟成一坨泥挂在Aaron身上。
魔界之王啧啧有聲:“哎呀呀瞧你這熊樣,可惜魔界沒飛機,要是坐完再打,我們就省事多了。”
元鶴子的父親就是在不久前的封印戰裏犧牲,一同死去的還有魔界科學院的老院長。
都是魔界之王的老朋友。
要不是冥王,他們本不用死。
起初見到冥王的那一瞬間,魔界之王确實想就地解決這個家夥,可惜元鶴子攔住了他。
“王,他是不死身。”
“去他媽的不死身!”魔界之王當時一股怒氣頂着就要往前沖。
“王,我也是。”元鶴子緊緊抓着魔界之王,“我和他都是被召喚出來,附身在陶偶上,斷了頭也能再生。”
元鶴子從來沒有撒過慌,一本正經的是什麽就說什麽。
王太了解元鶴子了。
既然武力無法解決,打不成,難道還罵不成?
魔界之王是斯文人,才不會像潑婦那樣罵街。
他很有技巧的,偶爾就紮那麽幾下,針針刺到冥王心坎裏。
冥王果然又怒了,頂着老對手的目光瞪回去:“想打嗎?來啊!嗯咕……”
魔界之王一臉關心:“懷上了?幾個月了?”
冥王氣急,被一股氣頂着,終于沒忍住,哇一聲又吐了……
魔界之王暗爽,Aaron苦着臉照顧冥王,元鶴子的視線來來回回掃着表情不一的三人,最後選擇了視若無睹。
計程車裏,元鶴子坐在副駕上,繼續把視若無睹發揚光大,對後面的三人眼不見心不煩。
機場離巨石陣還遠,計程車歡快地飛奔在高速上,冥王似乎暈了過去,身子挨着Aaron,Aaron覺得實在太熱了,于是把車窗打開一道縫,有清涼的風灌了進來,冥王覺得舒服多了。
“熱?有空調呀,你這一開窗空調跑了,不就更熱了?”魔界之王話是對Aaron說,眼珠子卻橫了冥王一下。
冥王本來吹吹風舒服了,聽到老對手的聲音,氣血再次上湧,睜眼狠狠瞪他。
魔界之王也瞪回去。
兩人隔着Aaron互瞪。
Aaron扶額,真心想破車而出。
副駕上的元鶴子巧妙地制造話題:“還有多遠?”
“快了。”司機一臉自豪,“巨石陣在我們國家可出名了,下了高速,一直往東走幾公裏就到啰。”
就快到了。
冥王別過臉看風景。
魔界之王也扭開頭看風景。
路邊的建築和樹木呼地迎面而來又呼的一聲遠離。
越來越近,離巨石陣越來越近……
Aaron覺得自己不該回魔界,要是把故事斷在大門外,空白的結局才是最完美的句號。
故事的結局,應該與自己毫無瓜葛。
他本來就是個毫無瓜葛的角色,冥王有魔界之王帶走就好了,與自己無關。
帶去哪,與自己無關。
怎麽處置,與自己無關。
他本來就不該參與這個故事,他應該規規矩矩地生活,早出晚歸地上班,第二天重複第一天,第三天重複第二天。
所以,他需要離開的理由。
直到下了計程車,他扶着冥王,還沒想出完美的借口。
Aaron開始計算腳步,一步一步,每走一步,心裏的焦慮就多了一分。
那個理由很快就從天而降,手機救星般地響了,Aaron接通。
王總的哭聲傳來:“Aaron呀!你要回老家多久啊?!等你開會呀!你快回來啊!嗚嗚嗚!”
Aaron忽然覺得這哭聲宛如天籁。
魔界之王轉頭看他。
Aaron嗯嗯啊啊地應着,收了電話,理直氣壯:“王,公司裏有點事,所以我不回魔界了。”
魔界之王大手一揮:“不,你也去,就幾天,不耽擱。”
“我……我真的……”
“Aaron呀,白龍族的長老前段時間還來過,指名要你回去相親呢。”魔界之王擠擠眼,“Aaron你也不小了,該成家了。”
Aaron急道:“我……我還要回來這邊上班……”
“把老婆一起帶過來不就行了?”魔界之王說,“這邊還有幼兒園,以後生了小孩也好帶嘛。”說完,不再搭理Aaron,大步朝巨石陣走去。
元鶴子提着行李趕緊跟上。
Aaron扶着冥王,兩人一時無話。
這種沉默一直持續到魔界裏,Aaron變身馱着他們飛向皇城。
魔界之王偷偷探出身子瞄瞄,冥王在他的專屬座位裏縮成一團,紫色的長發鋪散開,似乎睡着了,平靜的面孔看不出絲毫波瀾。
Aaron恍恍惚惚,一路上就像在夢裏,直到回到皇城,回到自己熟悉的房間。
一切都沒變,書櫃還在,床鋪整潔幹淨。
他的房間,王一直幫他保管得很好。
Aaron掏出書躺在床上看,看着看着覺得煩,丢了書,解下腰間的次元口袋,翻出煙點燃,享受地吸了口。
到底多久沒吸煙了?
煙一直藏在次元口袋裏,次元口袋一直在冥王手上,現在,這個經歷不少折騰的袋子終于物歸原主了。
Aaron叼着煙,捏着袋子翻來覆去地看。
冥王的親筆簽名已經消失,袋子以完整的模樣回來了。
伸手進去掏掏,袋子裏堆滿了零食和書本,還有不少瓶瓶罐罐,電飯煲,電暖爐,風筒,還有一袋米……
都是Aaron的東西。
可惜魔界裏沒有插座,那些電器全都成了擺設。
掏出薯片,拆開,吃了幾片,又放下,拿起燃了一半的煙繼續吸。
煙還是那個牌子,可能太久沒吸,Aaron覺得有點嗆。
尼古丁進了肺裏,熱成了火,燒到了心。
冥王被關進了地牢。
魔界之王親手設了結界,昏暗的牢房成了密封空間,裏面的冥王看不到外面,但外面的人卻可以監視冥王的一舉一動。
獄卒們非常緊張,時不時朝牢裏眺望,生怕冥王搞偷襲。
冥王一直很安靜,縮在角落裏,三對翅膀全幻化出來,把自己裹成了個繭,不吃不喝,像一只冬眠的生物。
魔界之王出現在牢獄裏,走前幾步觀察這個繭。
元鶴子也随後出現在牢獄裏:“王,需要三尖槍嗎?”
魔界之王點頭。
元鶴子幻化出三尖槍,正要投過去,王制止了他,接過三尖槍,故意走近朝大繭晃晃。
三尖槍的力量暴漲,大繭還是沒反應。
魔界之王把槍放到大繭旁邊,後退幾步觀察。
大繭還是不動。
用槍戳戳大繭,繭殼堅硬無比,裏面的生物依舊毫無動靜。
無所謂悲傷,無所謂歡樂,大繭成了唯一庇護,冥王躲在殼裏什麽都不看,什麽都不聽。
“他沉睡了。”魔界之王終于下了結論,把槍塞到元鶴子手裏。
“那他……”
“沒事。”王擺擺手,“他不想醒來,那就讓他繼續睡。”
一起睡着的還有另一個男人。
Aaron實在太累,迷迷糊糊半夢半醒。
不知多久,鬧鐘不甘寂寞地吵起來,Aaron睡眼朦胧地按停鬧鐘,又摟着抱枕睡了過去。
鬧鐘安靜了,手機鬧鈴卻不甘寂寞地響了,Aaron按停,繼續睡,三分鐘後鬧鈴又響,再次按停,視線往下,看到懷裏的一抹紫色,Aaron愣了會,瞬間清醒,一股力道襲來,冥王及時抓着床單穩住身子,才沒有被Aaron掀翻下地。
咦,這情況好像有點熟悉?
Aaron望着淩亂的床單,淩亂的冥王,思維有點遲鈍。
冥王笑道:“這個抱枕舒服嗎?”
Aaron起身要走,潛意識告訴他,今天要上班。
冥王拽着Aaron的袖子不讓他走。
“放手!”Aaron一肚子火,抽抽袖子,冥王拽得牢牢的,沒有松手的意思。
Aaron氣悶:“你想怎樣?”
冥王幽幽道:“今天周末。”
周末?
Aaron迷糊,總覺得好像哪裏不對。
冥王起身,妩媚地理了理長發:“早餐想吃點什麽?”
不對……不對……确實很不對……
Aaron不理他,自顧走出去,在大廳裏四下搜索,然後又進了兩空房轉了幾圈。
王呢?元鶴子呢?
冥王慵懶地倚在門邊:“家裏一直就我們倆。”
有些細枝末節像是落下的塵埃,明明感覺到,認真尋找卻又找不着痕跡。
Aaron坐在沙發上仔細地想。
冥王打開冰箱,翻出一些菜,進廚房搗騰了一會,端着兩碗挂面出來。
清湯挂面,有些白菜,幾朵雪原蘑菇,和一些瘦肉。
一碗有煎蛋,一碗沒有。
冥王把有雞蛋的那碗送到Aaron面前。
Aaron又覺得這場景好像有點熟悉,冥王沒有給他思索的時間,打開電視,電視裏男女吵鬧的聲音傳來。
那兩男一女還在折騰,Aaron看了一會,疑惑:“這集好像看過呀?”
“也許是重播吧。”冥王說。
Aaron拿起遙控器想換臺,冥王及時阻止:“就看這個吧。”
倆男人并肩坐在長條沙發上,一邊吃面,一邊沉默地看電視。
Aaron越看越不對勁,就要捕捉到一點線索的時候,冥王突然問:“好吃嗎?”
湯是煮過蘑菇和瘦肉,帶着鮮香,不油不膩,有點像自己的手藝。
奇怪,這面似乎怎麽吃也吃不完,煎蛋吃來吃去還是完整的一片。
Aaron總覺得好像吃了很久,這碗挂面似乎在固執地挽留一段時光,舍不得結束。
Aaron摸摸肚子,不飽,也不餓。
那就不吃了,反正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挂面放下,Aaron專心看電視。
電視裏男主角越來越憋屈,對着女主角就化身成木頭人,緊張得什麽都說不出。Aaron看着就覺得郁悶,一把撈過遙控器要換臺。
冥王心裏一驚,想阻止卻遲了。
換來換去,就只有電視劇頻道。
為什麽呢?
視線飄落到雪原蘑菇上,那白白嫩嫩的蘑菇躺在清湯裏,Aaron忽然問:“我買過這蘑菇嗎?”
冥王點頭:“買過,你忘了?”
“魔界的蘑菇,在人類世界有賣嗎?”Aaron盯着冥王,讀取着他平靜下的蛛絲馬跡。
漏洞百出的生活讓Aaron開始警覺,他翻出手機仔細看。
“今天周末,為什麽我的手機鬧鈴會響呢?”Aaron問冥王。
冥王自信滿滿地答:“鬧鐘每天都響的呀。”
“那是鬧鐘,我的手機只調了上班時間,周一至周五才響。”
找到了一個錯誤,又找到第二個錯誤,Aaron心裏忽然有了個想法,于是起身,朝大門走去。
冥王急了,拉住他:“你去哪?”
Aaron掙脫開:“買東西。”
冥王又扯住Aaron:“別去。”
“為什麽?”
“外面……外面下雨……”
Aaron轉頭,窗外不知什麽時候噼裏啪啦下起了大暴雨。
原來如此!
“你為什麽不直接下冰雹呢?”Aaron說。
手松開了,冥王垂着頭一聲不吭,Aaron過去打開門。
門外什麽都沒有,霧蒙蒙一片。
果然是這樣!
Aaron關上門,輕聲道:“這是你的夢境,對不對?”
冥王不說話。
Aaron冷冷道:“你走吧,以後夢裏不要再來找我了,我根本不想見到你。”
大廳裏靜悄悄的,冥王溫熱的手牽了上來。
“好。”冥王說。
随着手心溫度的消失,四周的景色朦胧融化,變灰變輕,Aaron站在霧氣中,四周空蕩蕩的,已經沒了那抹紫色的身影。
冥王已經走了。
鬧鐘響起,Aaron睜開眼躺在床上,沒有按停鬧鐘。
鈴聲成了房間裏唯一陪伴的動靜。
魔界之王回來後沒有給Aaron分配任務,只是要Aaron等候命令。
王是不是在等白龍族長老呢?他們過來後,我的任務就是去相親嗎?相親完,結了婚,就回人類世界繼續工作養家,未來我和她還會有小孩……
我和她将會牽着手,在藍天白雲下看着孩子們玩耍。
——叮鈴鈴鈴鈴鈴——
“Aaron,我們一會去超市逛逛吧。”她轉頭,臉上是溫柔的笑意。
——叮鈴鈴鈴鈴鈴——
“你想買什麽呢?”
“給孩子買點酸奶,哦,還有水果和蔬菜。”
“嗯。”
“老公啊,多吃點蔬菜好呢。”
“哈,是啊……”
是啊,白龍族都喜歡清淡的食物,我跟她,應該能相處得很愉快。
大家的生活習慣相似,口味相似。
——叮鈴鈴鈴鈴鈴——
不像某人……
——叮鈴鈴鈴鈴鈴……
“Aaron,再不起來就遲到了。”低低的聲音帶點磁性,那抹紫色突兀地走進畫面中。
叮鈴鈴鈴鈴鈴……
Aaron覺得實在太吵,按停鬧鐘,翻過身撈高被子。
他睡不着,努力拼湊未來的劇情。
他把電視裏看的,路上見的,書裏讀的,這一段那一段胡亂地拼,把不同的生活全往自己身上湊。
陽光,藍天,白雲,草地,玩鬧的孩子,溫暖的家,溫柔的她……
以至于到最後,他開始認不出剪輯裏那幸福的男主角到底是不是自己。
冥王說到做到,這幾天夢裏都沒有來找Aaron。
Aaron白天在科學院裏幫忙,新院長是一個把胡子當圍巾的老頭,還算随和,分了一些研究任務給Aaron處理。
做回以前的工作自然得心應手。
Aaron非常忙碌,或者說,努力使自己忙碌。他比誰都拼命,廢寝忘食地工作,工作結束後,拖着疲憊的身子回房間,梳洗一番,躺下就沉沉睡了過去。
這樣,就可以一夜無夢了。
第二天一早繼續工作,第三天重複第二天……
“這份送給王批閱。”院長遞過文件。
科學院裏,有一段長長的分岔走廊連着皇城。
Aaron走着走着,腳步漸漸慢了。
到了分岔口,他終于停下來。
這是一段T字形的路,分成左右兩邊,往左走,可以去地牢和地下資料庫,往右走,是去皇城內部。
Aaron瞄了眼地牢的方向。
那是皇城集中關押犯人的地方,黑黝黝的一段走廊,走廊盡頭是向下延伸的樓梯,有燭光隐藏在黑暗中偷偷地亮。
當燭光越來越清晰的時候,Aaron才回過神。
不知不覺,已經走出那麽遠。
還好,沒人發現……
Aaron咬牙,返身朝通往皇城的過道逃去……
魔界之王不在。
皇後對Aaron沒什麽好感,冷冷地點點桌面:“放下吧。”
Aaron放下文件,問:“王……去哪了?”
“不知道。”皇後拿起文件,故意翻得嘩嘩響。
明顯的逐客令。
Aaron識趣地離開。
王,他到底去哪了呢?
心裏有點亂,低着頭,恍恍惚惚地走着,走着走着,就聽到王的聲音:“Aaron?”
Aaron擡頭,魔界之王正詫異地盯着他。
“王……有文件需要審批,已經交給皇後……”視線飄過王,落到後面的那段樓梯裏。
那是道地牢的樓梯,昏暗的燭光像一盆冷水,兜頭潑醒了Aaron。
“不是……我……我不是……”Aaron漲紅着臉,連連後退。
魔界之王拍拍Aaron,越過他走向皇城。
Aaron搖搖頭,趕走紛雜的思緒,控制自己一步一步,清醒又堅定地遠離這條路。
夜裏,Aaron依舊是疲憊地到頭就睡。
睡着睡着,似乎鬧鐘又響了。
Aaron迷迷糊糊地按停,繼續睡,沒一會,手機鬧鈴也響了,Aaron繼續按停,視線往下,落到身邊的一抹紫色身影那。
冥王被吵醒,緩緩睜開眼。
紫水晶般的眸子清澈着,倒影着Aaron的黃金瞳……
說不清是對白天自己的失魂感到惱火,還是冥王不守承諾又闖進夢裏,Aaron努力要遺忘的東西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提起,有一種憤怒的情緒激蕩,他心裏憋着氣,一氣之下睡意全無,Aaron睜開了眼。
鬧鐘滴答滴答偷偷跑,Aaron撈過來看看,淩晨而已,還不到天亮。
時間不上不下,再睡也睡不着,Aaron索性起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值班的獄卒在打牌,牢裏住着這樣的犯人,他們全都不敢睡。
一抹雪白的身影接近。
獸人獄卒認出這人是魔界之王的部下。
這個地方單獨關着冥王,有人來,肯定是沖着冥王而去。
腦子簡單的獸人們巴不得王趕緊派人把牢裏的家夥處理掉,好讓他們松松神經偷偷懶。
另一個獄卒去開大門的鎖,好心提醒:“裏面的是冥王,你小心。”
Aaron點頭,進了大門。
大門後是一道封閉的走廊,走廊盡頭,透過結界,Aaron看到角落裏的大繭。
Aaron進了牢獄,沖大繭喊:“喂!”
大繭動了,翅膀一層層揭開,打開的繭裏,冥王憔悴着臉,擡頭看他。
Aaron氣勢洶洶地說:“我不是跟你說了嘛!不要再來找我!你怎麽……”
“我沒有。”冥王打斷他,“我答應過你,一直沒去找你。”
“那你……”Aaron忽然醒悟,及時掐斷句子。
難道只是個普通的夢嗎?
冥王靜靜望着Aaron。
Aaron面子挂不住了,氣勢頓時消了大半,紅着臉轉身要走。
“等等。”冥王喊住他。
Aaron背對冥王站定。
冥王似乎在猶豫,Aaron等得不耐煩了,冷冷道:“什麽事?”
“……你身上有股煙味。”
Aaron莫名的有股狠勁,硬着聲音頂回去:“這跟你沒關系!”
Aaron閃身離開了牢獄。
冥王閉上眼,翅膀又裹了起來,恢複成大繭。
Aaron沒有回頭,一路逃地回到房間,坐床邊,點燃煙悶悶地吸,卻再也不敢睡去。
一切歸于寂靜。
曾經交錯的線再次延伸,朝不同的方向,永遠分道揚镳。
Aaron的煙燃了大半,完整的輪廓一段一段明明滅滅,終于迎來屬于它的灰敗,輕輕一彈便散落進空氣中,拼不出完整的模樣。
這幾天Aaron不敢睡熟,就算是睡覺前,也會吸一根煙。
用尼古丁,讓自己清醒些,不要睡得太沉。
Aaron開始害怕做夢。
于是短短的幾天裏,Aaron變得憔悴,院長以為他太累,好心勸他休息幾天,Aaron固執地拒絕,硬撐着忙碌。
他心裏數着日子,迫切地要拐去另一道生活軌跡,對族裏長老的到來充滿期待。
任務完成,就可以回人類世界了。
那裏,沒有那個紫發的家夥。
甚至連他存在過的痕跡都沒有。
這很好。
長老啊,你快點來吧。
Aaron忙碌的生活中,多了一份頑固的遐想。
沒幾天,倒是元鶴子來傳令了。
“王要你過去一趟。”元鶴子說。
“長老來了?”
“不清楚,去了不就知道啰。”
Aaron滿心期待地跟着元鶴子去到皇城內部,到了會議室門口,元鶴子示意:“你進。”
“你呢?”
“王只點名叫你。”元鶴子拍拍Aaron,“一會出來,花園見吧,我有東西給你。”
“好。”Aaron點頭,走進了會議室。
只有王一個人在。
“來,坐。”魔界之王說。
Aaron坐下。
大門無聲地閉合,王也不說話,定定看着Aaron,氣氛有點壓抑。
Aaron被盯得坐如針氈,忍不住問:“王,有事?”
魔界之王撈過手邊的書:“Aaron,有個任務要給你。”翻到一頁,轉給Aaron,“你看看。”
文字記載的是熾炎山介紹,圖片描繪的是鳳凰,鳳凰身下則是一片沸騰的岩漿。
魔界之王指指鳳凰:“傳說在疇華之野,被後羿射殺的鑿齒借石重生,金剛不壞,霍亂人間,鳳凰現身相助,以烈焰擊之,将其徹底焚毀……鳳凰的烈焰,能焚盡世間一切罪惡……咳,這是人類那邊記載的。”
“可人類世界的鳳凰是虛構的,只是一種圖騰象征。”Aaron在那邊生活了許久,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神話傳說。
後羿,鑿齒,鳳凰,一直只是神話故事中的角色。
神話裏虛構的東西,文獻記載的可信度有多高?
“哈哈!”魔界之王一拍大腿,“人類世界的鳳凰就是我們這邊的鳳凰啦!她很久以前去過人類世界哦,後來在魔界安家了!”
Aaron恍然大悟。
“吶,就是這片岩漿海。”又指指,“這是鳳凰重生的地方。”
Aaron盯着圖片看了片刻,擡頭:“這不就是山腳下的那片岩漿嗎?”
“對。”王點頭。
“去找這片岩漿?”
“對。”繼續點頭,“你把冥王帶過去。”
Aaron一愣。
魔界之王說:“按鳳凰的脾氣,不一定會幫我們,不過嘛,這片岩漿,是鳳凰重生之地,蘊含了她的魔力,能燃盡一切東西……咳!我可是查了好多資料才敢肯定的呢!”
能燃盡一切東西,當然包括不死身的冥王。
也許,烈焰,真的是解決不死身的辦法。
“為什麽是我呢?”破天荒的,Aaron要拒絕這個任務。
魔界之王态度強硬:“你們今天就啓程。”
“王……我不……”
王揮揮手:“去吧。”
Aaron不走,還是站在那:“那鶴子……”
“他不去,你去。”
“……”
“我也不去。”王又補上一句,“我可不想一路帶着個大繭。”
“……”Aaron覺得這理由實在不是理由。
皇城裏不是有飛龍坐騎嘛!把繭綁在龍爪下不就好了嗎?為什麽偏偏要我去呢?
“獄卒說你昨晚去見他了?”
Aaron的心一下子虛了。
“你們說話了?”
“是……不過我不是……”
“為什麽其他人去,他就是個繭,唯獨你去,他就跟你說上話了?”
完全無法回答的問題,Aaron不知所措地耷拉着腦袋。
魔界之王拍拍Aaron,離開了會議室。
剩下Aaron一個人愣愣站在那裏。
曾經無數次要避開的事情,最後還是落到自己身上。
躲不過,避不過,只能面對,去接受。
接受一個不想面對的結局。
元鶴子在花園裏,見Aaron出來,迎了上去。
幾張卡遞了過來。
Aaron詫異:“這是……□□?”
“嗯,密碼都是12345。”元鶴子憨厚一笑。
Aaron扶額,幾張工資卡,居然都是同一個密碼,而且還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一串數字……
“裏面還有錢呢,你拿去用吧。”
“鶴子……”
“我不回去了,這卡也用不上。”
Aaron點點頭,又猶豫着,有點話想說,魔界之王的聲音傳來:“鶴子,走。”
元鶴子拍拍Aaron算是告辭。
魔界之王與元鶴子往英雄墓園的方向走去。
英雄墓園,有元鶴子父親的衣冠冢。
路上,魔界之王偷偷回頭,深深看了Aaron一眼。
找同伴一起上路的計劃落空,Aaron拿着工資卡,從來沒有如此孤獨過。
感覺到熟悉的氣息,冥王揭開層層疊疊的翅膀,看向Aaron。
Aaron冷着臉,公事公辦的模樣:“走。”
冥王一聲不吭地起身,Aaron這才看清,他脖子上,手腕腳腕,都有一圈黑色的紋身。
魔界之王的特殊封印。
完整版的特殊封印。
冥王毫不在乎地撥撥長發,耳環埋在紫色的發絲中若隐若現。
冥王摸摸雪白的耳環,笑笑說:“還是你的封印漂亮。”
Aaron一句話都沒接,那一句“走”就是他唯一施舍的聲音,并且他打算一直保留這唯一的奢侈,自顧在前方帶路。
他自暴自棄地有個想法,他希望冥王跟着跟着就跟丢了,然後這個尋找冥王的任務又落回魔界之王那,讓他們去頭疼,自己鐵了心不理不睬逍遙自在。
至于結局如何,讓他們折騰,與自己無關。
他只盼能快點回到人類世界,離開這個心煩意亂的地方。
“你慢點……”冥王說話了。
Aaron不理他,固執地要拉開距離。
皇城外圍環繞着一片迷霧森林。
四周靜悄悄的,偶爾有幾片樹葉飄落。這兒沒有任何生物,常年彌漫濃濃的白霧,樹木刺在霧氣裏,往上就陷入了一片白,連高度都無法看清。
要是不熟路,便會迷失在森林中永遠出不去。
皇城天然的防禦地帶。
兩人相差了幾步而已,前方的Aaron就漸漸被霧氣裹着,眼看就要消失了。
“白龍!等等!”冥王急了。
Aaron頭也不回,快速在霧氣中繞來繞去,冥王緊緊盯着那雪白的身影,生怕看少一眼,Aaron就消失在霧裏。
雪白的身影成了霧氣的一部分,相同的白,擴散成一大片,濃稠地堵了視線。
不吃不喝的睡眠讓冥王虛弱無比,他覺得看着看着Aaron的輪廓就模糊了,走着走着就慢了下來,身子像灌了鉛,冥王喘着氣,無論怎麽努力,距離還是一直在拉開。
他走不動了,停下來喘幾喘,再擡頭,Aaron已經消失了。
“白龍!”冥王茫然地朝霧氣裏喊,濃霧裏他分不清方向,朝Aaron消失的方向走了幾步後終于洩了氣,前方不遠有個大樹洞,樹洞是由周邊幾棵樹的根糾纏編織成,像天然的小房間。
冥王累壞了,坐到洞口,抱着膝縮成一團,坐了會,有點力氣,又起身大喊:“白龍!!”
“白龍!你在哪?”
“白龍!”
“白龍!”
他不敢走遠,怕Aaron返回找不着他。
Aaron沒出現。
冥王又喊了幾聲,洩氣地坐了回去。
恍惚中,隐隐約約的,有熟悉的氣息在附近,那人似乎在壓抑自己的氣息,冥王敏銳地感應到了,偷偷繞到樹根後。
Aaron就在那裏,雙手環抱在胸前,倚着樹幹,垂眼看着地面。
冥王到Aaron身邊坐下。
Aaron輕聲問:“為什麽不逃?”
你逃了,讓魔界之王他們操心,那我就可以不必管了。
冥王啞着嗓子:“袋子裏有餅幹,給我一包。”
灰撲撲的次元口袋砸進了冥王懷裏,冥王掏出零食,一口可樂一口餅幹地吃了起來。
誰也不說話,直到冥王吃飽喝足,主動起身:“走吧。”
Aaron扭開臉,沉默地帶路。
唦唦,有樹葉落下,夾雜了冥王輕輕的聲音:“我還能逃去哪?”
空間裂縫不是說打開就能打開,冥王沒有開啓的能力。冥界回不去,魔界留不得,人類世界沒法去。
本體一直被封印,現在的冥王也不過是一小團附身在陶偶的能量體,他連屬于自己的身體都沒有。
不上不下的立場注定他成為世界裏多餘的人。
他逃不過,無法逃。
昙花一現,昙花開過,凋零無痕。
他只有一個結局。
他心知肚明。
兩人沉默地行走了很長時間,迷霧森林裏看不出時間流逝,永遠固定一種單調的顏色。Aaron累了,靠着樹幹坐下,冥王坐在他身邊。
Aaron從次元袋子裏掏出煙,點燃,狠狠吸了口。
一只手伸過來,掂走Aaron唇上的煙,本以為冥王會摁息,沒想到他卻插/進了自己唇,學着Aaron狠狠吸了口。
就在很多天前,這片空地上還分布着三個男人,蒼坐在Aaron身邊,兩人聊天吸煙,斯利亞坐在對面盯着地面看。
就像在重演一段回憶,相同的場景,Aaron坐在相同的位置,只是其他角色換了人。
冥王吞雲吐霧的身影與蒼重疊,Aaron忽然有點亂,他低着頭,用手捂着臉不說話。
冥王在吸第四口的時候,他捂着嘴狠狠咳了起來。
尼古丁在體內橫沖直撞,冥王不知道是自己的肺難受還是心難受,憋着的難受上升擠壓到眼眶,凝聚成厚厚的一層淚。
“白龍……你長老來了嗎?”
“來了。”Aaron冷冷淡淡,故意編得理直氣壯,“我們談好了,過幾天我就回族裏結婚。”
一根完整的煙徹底燒成了灰,飄飄蕩蕩地碎成粉末,曾經燃燒過,努力過的火星終究還是熄了,冥王茫然地捏着冷卻的煙屁股,回味那可笑的執着。
“白龍……咳咳咳……”冥王難受地喘了幾下,“你……變身直接飛吧……這樣快……對誰都好……”
Aaron扭過頭看向冥王。
正好,有滴不聽話的淚珠掙脫冥王泛紅的眼眶,滴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