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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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愛即永恒

作者:袁若寒

文案

方嚴不知道,他的心中沒有毒蛇,毒蛇在他親人的胸中。他的院子裏沒有荊棘,荊棘遍布他愛人的生命。

腹黑大野狼X天真爛漫小獅子

标簽: 重生 情有獨鐘

搜索關鍵字:主角:方嚴、克勞德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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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

三王來朝節這天,大雪下了一夜,積了半米深。玻璃窗外凍出許多漂亮的冰淩,在燈光的映照下閃閃發光,讓人産生一種置身童話王國的錯覺。

早晨六點四十分,天空還漆黑一片,風猛烈地刮,撞得窗框震動不止,發出持續的響聲。街燈透過白色窗簾照射進來,在天花板上留下一些抽象的光暈,仿佛連時間和空間一起扭曲,眼到之處都顯得極不真實。牆上的挂鐘發出勻速的咔咔聲,方嚴輕輕吸了口氣,如同過去的每天一樣準時張開雙眼,但平時粘人的巨型考拉不知所蹤。

“克勞德?”他疑惑地叫了一聲,總是說着甜言蜜語,愛用四肢纏住他的戀人,今天并不在這裏。

他伸手過去,冰冷的另一半床鋪空無一人。

對了,不止今天,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回來了……

克勞德,腦海中反複回響這個名字,方嚴感到一陣眩暈,頭很痛,連太陽穴都在猛烈地跳。沒有來由的惡心讓他非常不适,胸腔如同被壓迫一般苦悶,呼吸困難。他靜坐了一會,沒能緩解身體的不協調感,最終沖進洗手間幹嘔,但只吐出一些微酸的胃液。他撐在馬桶邊,幾乎把肺挖出來一樣摳自己的喉嚨,然而好幾天沒有進食的他,無論如何也吐不出別的東西。

苦澀在口中擴散,他無力地癱坐在地板上,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

四周靜得可怕,只有不太平靜的呼吸。過了很久,客廳裏的電話響出歡快的樂聲,是克勞德開玩笑時設定的婚禮進行曲。

他總說:“聽聽這美好的樂曲,親愛的,別老板着一張臉,你的弦繃得太緊了,為什麽不讓自己放松一點。什麽,你說我這樣很可笑?不不,你永遠不明白我的用意,每當別人給我們打電話時,我就可以幻想和你站在教堂裏舉行神聖的婚樣。拜托,別用看垃圾的眼神瞪着我好嗎,難道我不是你的愛人?好吧,我知道你不希望有人知道我們的關系,但我總是奢望,總有一天你能坦白地面對這份感情,自豪地向別人介紹——‘瞧,這是我的摯愛!’真該死,我知道這絕不可能,但還是忍不住幻想,希望你像我愛你那樣愛我。”

和嚴謹的方嚴不同,克勞德似乎永遠不會用大腦思考。他愛憎分明,憑直覺行事,從不考慮後果。

“克勞德,你到底想要什麽?”鈴聲響了很久,終于轉為答錄機,一個男人斷斷續續地說着什麽,聲音很低沉。方嚴頭暈腦脹,聽不清楚,也沒有心情去辨別。他把頭靠在白色瓷磚上,痛苦地緘默。

最後,他鼓起勇氣走到洗手臺邊,強忍心中的酸楚,開始整理。

盥洗成了一種折磨,因為那個人的東西還完好地擺在每一處,瘋狂地叫嚣它們的存在。

他的牙刷總和自己的靠在一起,橫條毛巾上還有上次打翻的果汁的痕跡,泡澡專用的小鴨子有點舊了;對了,浴室窗臺上的拖鞋還沒有收進來,防滑墊的圖案他也不喜歡,門上的挂飾掉了兩個……

方嚴痛苦捂着頭,克勞德的氣息彌漫在每一處,他能從任何一件東西聯想到他燦爛的笑容。

“克勞德,如果你看到現在的我,一定會說:‘瞧你這一身,邋遢得像個乞丐!’”再次呼喚這個名字,方嚴木楞地看着鏡中的自己,面無血色,挂着兩個烏青的黑眼圈,胡茬冒了一臉。這副面孔該用什麽詞語來形容,疲憊?憔悴?頹廢?似乎都不是,也許痛不欲生更為貼切,但他不會承認。

他就這樣站着,忽然感到一陣心悸。心髒好像被一只手抓住,緩緩用力,卻遲遲不給出致命一擊,劇烈而持續地疼痛着:“可你死了,真可笑!”

他瘋狂大笑,笑得喘不過氣,神經質地重複:“克勞德,你死了,你這個懦夫!”

兩三分鐘的癫狂,他終于鎮定下來,恢複平時的面無表情。

方嚴不喜歡表露感情,也不允許自己如此失态,他在悲傷,但到此為止。之後他認真梳洗,把剃須泡沫抹在臉上,一點點刮掉淩亂的胡子。他直視鏡中的自己,仿佛看到克勞德像以前一樣,頂着一頭亂發,睡眼惺忪地從後面抱住他,溫柔地說:“親愛的嚴,早安。”

克勞德嗓門很大,愛喋喋不休地說廢話,一回到家就盤腿坐在沙發上打電動游戲,零食碎屑撒在地毯上也不打掃。方嚴嫌他吵,而現在,他卻覺得這棟房子如此寂寞。

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擁有時永遠不懂得珍惜,一旦失去,就覺得世界都坍塌了一般,天旋地轉,不知所措。

“沒關系,都會好的。”打理好一切,方嚴站在衣櫃前選擇今天要穿的衣服,這樣莊重的場合必須正統一些。黑色西裝是必須的,領帶不能太花俏,袖扣就拿那對深藍色的吧,克勞德喜歡藍色,稱它為自由的色彩。

關上衣櫃門前,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挂在角落的外套上。

藍白相間的運動夾克,衣袖上有些洗不掉的血跡,胸前印着戰神頭像和MARS的字樣,是克勞德所屬車隊的制服。這是多年前他第一次參加達喀爾汽車拉力賽時所穿的隊服,這種花色已經絕版了。那一次,他作為車隊中最年輕卻最有潛力的駕駛員,因為缺少參賽經驗和一個優秀的領航員而一敗塗地。

不但沒拿到任何名次,甚至沒跑進非洲賽區。

遺憾而歸,克勞德在醉酒之後發瘋地捶打玻璃門,弄得滿手鮮血,并發誓總有一天要拿下達喀爾拉力賽的總冠軍!

這件染血的隊服也就成了見證,一直保留下來。

回憶在腦海中盤旋不去,方嚴呆立良久,覺得眼睛很酸。他捧起帶有血跡的衣袖,虔誠地吻了一下,但眼淚始終沒有落下來。

克勞德死了,而我還活着,這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他這樣對自己說,是的,沒什麽大不了的……

打開窗戶換氣,一陣寒風吹來,他打了一個寒顫,頭腦卻清醒了許多。慕尼黑的冬季,到了早上八點還是昏沉的黑夜,這種晝短夜長的寒冷季節讓中國南方長大的方嚴尤其不适應。即使在德國生活了十年,他依然眷念溫婉的西南小城的暖冬,懷念四季如春的家鄉。

而現在,他無法忘卻的是戀人的擁抱。

沒有克勞德給予的溫暖,聽不見他煩人的熱血宣言,失去他惡作劇般的糾纏,方嚴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竄到頭頂。這股絕望讓他全身發涼,連骨髓都凍結了。

體育臺的早間新聞正在實況直播達喀爾拉力賽第六天的賽況,鏡頭掃過蓄勢待發的車隊,有幾秒鐘停留在MARS的摩托車手上。他們仍在智利,今天的路程是卡拉馬—伊基克,常規賽段最短的比賽日,也是克勞德最期待的一段賽道。

只可惜,他永遠不能親身體驗了。

“MARS車隊在失去他們最優秀的車手後并沒有放棄比賽,也許只有總冠軍獎杯才有資格成為他們送給克勞德最後的禮物,也是寄托哀思的唯一方法。”有着金發卷發的女記者很漂亮,也很煽情,蔚藍色的大眼睛還閃着淚光。她數次表示自己是克勞德的忠實粉絲,始終無法接受這個結局,令人扼腕嘆息。

“……這無疑是個巨大的損失……克勞德的遺體将于今天抵達德國……我們感到非常悲痛和惋惜……”車隊的發言人公式化地宣布一切,毫無感情的述說讓方嚴很難過。

他看了一會,關掉電視,開始聽答錄機裏的留言。

思緒又回到幾天前的那個下午,12月31號,他記得很清楚,那天是他們相識十周年的紀念日,而他向遠在阿根廷準備比賽的克勞德提出了分手。在不知所措的戀人做出挽留舉動之前,他切斷了所有的聯系方式,準備離開這個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盡管德國的同性戀婚姻合法化,社會也相對寬容,但方嚴依然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們的關系,這成了他們之間最大的絆腳石。

其實方嚴并非毫無感情,他對克勞德心存愛意,也很在乎這頭雄獅一樣充滿鬥志的男人,但他有着無法面對陽光的黑暗過去,背負着不能啓齒的秘密絕不可以向戀人坦白,隔閡讓他們腳下的道路越離越遠。很多時候他會想,像他這樣生活在黑暗中的殺手,連靈魂都染黑的罪人該如何面對太陽一樣炙熱的克勞德,對他坦白自己其實是個肮髒的雙手沾滿血污的存在?

他找不到出路,最終選擇放手。

方嚴知道,為了彼此,為了他渴望已久的平凡生活,為了克勞德今後平靜安全的人生,必須在這裏斬斷一切,毫無眷念地離開。

而這種決然造成了今天的悲劇……

“嚴,求你了,接電話,我們談談!”把答錄機中31號的留言調出來,在他提出分手後,克勞德打了無數個電話。他靜靜地聽那個熟悉的聲音,好像他還在身邊。

“親愛的,別鬧了,快接電話……”

“噢,該死的,你快把我折磨死了……”

“我做錯什麽了?告訴我這只是個玩笑,別吓唬我好嗎,你知道我愛你……”

“接電話,求你了,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

“是因為比賽嗎,我知道,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不能陪在你身邊,我很抱歉……”

“別這樣,我快瘋了……”

“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我選擇的生活方式,我可以改變我自己,我可以去找一份正經的工作,再也不參加比賽了……”

“嚴,你看了卧室第二個抽屜裏的禮物了嗎?求你看一眼再做決定,看一眼,就看一眼好嗎……”

“我決定退出比賽,但回國的機票最快也得等到三天後。無論如何,讓我們見面談談,別輕率地下決定……嚴,在這之前,一定要去看禮物……”這是他的最後一條留言,時間是23:57分,周圍都是瘋狂的人群在迎接新年。

克勞德用很大的聲音叮囑他一定要去看看那份禮物,似乎非常重要。然後刺耳的碰撞聲響起,伴随各種喧嘩,聲音戛然而止!

他又把錄音倒回去,反複聽最後一條留言,聽他生命中的最後一段話。

那天夜裏,MARS的隊員為了慶祝新年和第二天的比賽能取得好成績,在一間酒吧狂歡。但克勞德悶悶不樂,提不起精神。他顯得焦躁不安,避開喧嘩的人群給方嚴打電話,意外就這樣發生了。他當時站在一棟大樓下,年久失修的廣告牌忽然墜落,心神不寧的他毫無反應,當場死亡……

這些是事後的新聞中播報的,他們稱這是場可怕的意外。

方嚴得到消息後,發瘋地撥打他的電話,希望這一切只是場惡作劇,只是為了挽回他的小手段。

但他真的死了!

再次倒帶,方嚴把注意力轉向克勞德反複強調的禮物上,那是什麽?他回到卧室,在抽屜裏找到一個精致的絨布盒子,附帶一張粉紅色的卡片,上面用別扭的中文寫着:當你老了,頭發花白,睡思昏沉地在火爐旁打盹。

請取下這部詩歌,

慢慢讀,回想過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們過去的濃重的陰影。

多少人曾愛戀你青春歡暢的時光,

愛慕你的美貌,出于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聖般的靈魂;

愛你老去的容顏,痛苦的皺紋;

也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的哀傷……

中文對他來說太難了,但能看得出他努力地寫好一筆一劃,傾注了心血。反面,同樣是方方正正的漢字——嚴,我愛你,嫁給我!

苦悶襲來,方嚴無法呼吸,手腳也變得僵硬。

心髒不受控制地收縮,供血不足一樣頭暈,耳朵嗡嗡作響,他能感覺到身體的所有變化,每一個細胞都在跳動,每一絲痛苦都刻骨銘心。他深深吸了口氣,用顫抖的手打開布盒,裏面躺着一枚戒指。樸素的造型,也沒有名貴的寶石,但花紋相當別致,戒圈內刻着兩人的名字縮寫。

這個愛搞浪漫的家夥,連死了也要留給他一個驚喜。

方嚴微笑了一下,把戒指套在無名指上,非常合适。他努力調整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低頭,親吻戒指,眼中有些別樣的光彩:“克勞德,你願意與方嚴結為伴侶,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無論健康還是疾病,都會攜手相伴,至死不渝嗎?”

“我願意。”他昂起頭,扮演死去的戀人的角色。

“方嚴,你願意與克勞德結為伴侶,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無論健康還是疾病,都會攜手相伴,至死不渝嗎?”他停頓了一下,表情虔誠,鄭重地回答:“我願意!”

作者有話要說: 開篇排雷:

1、不保證文中所有主角都是處,潔黨慎入。

2、此乃反攻文,非互攻,方嚴氣場強大,克勞德一旦被壓就會一受到底。

3、拉力賽情節很少,大部分時間在培養感情,不屬于體育競技文。

PS:三王來朝節是1月6號,達喀爾開賽是1月1號,克勞德是12月31號淩晨死的。

☆、重逢

這場簡陋婚禮沒有牧師見證,沒有鮮花和美酒,沒有賓客的祝福,甚至少了一位新郎,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如果你沒有死,也許我可以過自己的生活,娶個漂亮的妻子,生下健康可愛的孩子,像普通人那樣生老病死,終結一生。但你走了,我始終不能忽視這一切。我總是在想,如果不給你打那個電話,你肯定會好好活着,也許還能拿一個總冠軍獎杯回來。在沙漠中飛馳,站在領獎臺上享受勝利才是你夢寐以求的生活,而不是躺在冰冷的地下長眠。”方嚴緩緩說着這一段獨白,一字一句。

然後,他站起來,最後一次整理自己的儀表,顯得很從容。

“我以為我不夠愛你,事實上我錯了。”環顧四周,用一種訣別的眼神:“我們認識了十年,但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只有兩年而已。”

“和你分別,真是愚蠢透頂。”他從抽屜中取出一把手槍,緩緩舉起右手,只說了一句:“我也愛你!”

……

三王來朝節這天,大雪紛飛,一位因意外事故喪命的車手将在這天安葬。他的朋友很多,每個人都很悲傷,但最重要的那位并沒有來。克勞德的遺體抵達德國時,誰也沒想到他的愛人朝自己的太陽穴開了一槍,鮮血染紅了床單。

寧靜的小區很快救護車刺耳的尖叫,醫護人員破門而入,方嚴合着雙眼,臉上帶着微笑,已經斷氣多時……

電影《木乃伊歸來》中有一句經典臺詞——死亡只是開始!

方嚴是無神論者,從不相信天堂或者地獄,但在生命結束的那一刻,他的腦海裏浮現出這句話。不能就這樣死去,明明還有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到,還有太多話想說,還有心願未了……

這一生,他做過無數選擇,拼搏過,取得勝利,也曾一敗塗地;為了利益不擇手段,甚至帶來無端的殺戮;他疑惑過,悲痛過,也曾開懷大笑,但真正快樂的時光并不多;黑暗磨平了他的銳氣,讓他遺忘過去的美好,抛棄信念,放逐夢想。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對克勞德沒有說出口的愛才是心中無法彌合的傷痛,永遠不能釋懷的悲傷。如果生命可以重來,他絕對會放棄所有,陪在他身邊度過每一個艱難的日夜,享受最平凡卻幸福的每一天,珍惜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

這些是方嚴臨死時的走馬燈,人生剪影飛快掠過,每一格都是重要的回憶。

他感覺身體變得像羽毛一樣輕盈,漸漸脫離原來的軀殼,從血肉之軀向另一種形态轉變。他浮在空中,默默俯視自己的屍體,才意識到靈魂的存在。如果真有死後的世界,那麽是否真的存在審判和生死輪回?自殺者不能進入天堂,那他是不是連見克勞德最後一面的機會也失去了?

來不及思考,刺眼的白光從四面八方襲來,鋪天蓋地,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他終于有了從不真實虛空中返回現實世界的感覺,身體的各種機能也在漸漸恢複。

最先出現的是後腦傳來的鈍痛,接着指尖發麻,力氣像被抽光一樣,全身癱軟無力。迷迷糊糊中他聽到很多腳步聲,還有人急切呼喊:“這裏有醫生嗎,這個人暈倒了,他需要幫助!”

周圍很吵,似乎有很多人,說的都是英語,這在十分重視母語的德國很少見。

“讓我來,我學過護理。請給我一張毛毯,還有糖果或者巧克力,我想他大概是出現低血糖症狀了。”眼皮有千斤重,四肢像灌鉛一樣擡不起來,但方嚴的感覺并沒有喪失。他聽見一個年輕女人在說話,然後有雙溫暖的手解開他領口的扣子,讓他的頭側到一邊。之後,她翻開他的眼皮檢查,并為他搓揉四肢,柔軟的毛毯很快讓體溫上升。

低血糖?

方嚴腦袋裏冒出無數個問號,難道現在的醫學已經如此發達,連子彈穿顱也能救活?他睜開雙眼,短暫的模糊後恢複了視力,環視四周,這裏不是醫院,是機場。

見他醒了,剛才救助他的熱心女士端來熱可可,強迫他喝了一杯,又吃了好些補充能量的食物。

“小夥子,你暈倒了,不過沒有什麽大問題。你應該按時吃飯,特別是在這麽寒冷的季節更要好好照顧自己,人一旦開始饑餓就會感覺特別寒冷,所以一定要吃東西。” 旁邊的旅客也适時地表現出關心,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遞來看上去很美味的三明治,方嚴本能地拒絕,他不喜歡接受別人的恩惠。

“我的祖母認為助人為樂能幫助她上天堂,所以你不能拒絕一位老人善意的饋贈。來,快吃吧,純手工制作,不含轉基因原料。”旁邊站着的大男孩面帶善意的微笑,把三明治塞到他手裏。這種和藹可親的熱情讓方嚴有些措手不及,但真正讓人頭痛的是天堂這個詞語。本應該躺在太平間的自殺者現在正完好無損地坐在一個規模龐大的現代機場,這簡直太荒謬了。除了死而複生這個詞,他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

這裏滞留了很多旅客,廣播一遍遍地重複因為惡劣天氣而取消所有航班,最後一句總是倫敦國際機場預祝您旅途愉快。

“我在英國?”方嚴木楞地自言自語,旁邊的年輕女孩則發出竊笑:“不然你以為這裏是外太空嗎。”

“該死,你就告訴我什麽時候能起飛。我家裏還有老婆孩子,他們正等着我回去慶祝新年,而你們這些混蛋卻要我在候機廳跨年!”方嚴正想說些什麽,被一陣争吵打斷了思路。

不遠處一個中年男人脾氣火爆,正在沖工作人員大發雷霆。

“已經滞留兩天了,大家的情緒都很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家。如果讓我在機場生孩子,我一定會發瘋的,不能讓這可憐的小家夥在候機室出生。”後排的孕婦用手撫摸肚子,雖然抱怨目光卻很溫柔,語氣也類似撒嬌。她的丈夫理所當然地安撫了幾句,回頭對方嚴說:“朋友,還好嗎,你剛才把我們都吓壞了。”

“我沒事,謝謝。”被這麽多人關心讓方嚴很不自在,他低頭道謝,目光被擱在座椅上的報紙吸引。

醒目的黑體字配着很多照片,正在哀悼一位風華絕代的女演員。就算是對娛樂新聞毫無興趣的他也知道,這位女演員是上個世紀三十年代最優秀的好萊塢明星之一,拍過無數經典影片,多次獲獎,被世人奉為不朽的女神。

但她應該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這份2000年12月30日的倫敦倫敦晚旗報還散發着新鮮的油墨味,紙張也富有韌性,絕不可能已經存放十年之久。

“這是今天的報紙?”得到肯定的答案,方嚴在震驚之餘,也從右上角的日期聯想到一個詞——時光倒流!

也許只有這樣,才能解答所有的疑惑。

他終于明白自己為什麽沒有死,并且完好地出現在倫敦機場。因為這一切并不是現在發生的,而是曾經。

十年前,他從倫敦到柏林,因為暴風雪而在機場滞留了整整四天,一個笨蛋撞倒他,把熱咖啡潑在他的褲子上。那家夥手忙腳亂地道歉之後還拿錯了行李箱,差點耽誤方嚴的要事。那個人的摸樣他依然記得,個子很高,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金發。雖然臉很帥穿着卻十分廉價,毫無品味可言,精心修剪過的胡須也給人一種小男孩想要冒充大人的錯覺。

這個金發笨蛋,就是當時還很年輕的克勞德。

“克勞德!”握緊手裏的報紙,這個名字總讓他心跳加速。

他像喘不過氣一樣大口呼吸,連指尖都在顫抖,一種沖動在他體內爆發,從四肢沖向大腦,最後傳遍全身。他擡頭,隔着玻璃窗看鋪天蓋地的白,思緒又回到自殺前的那幾天。接到克勞德死訊的那個下午,也是這樣的大雪,他痛苦地将額頭抵在玻璃窗上,用雙手捶打牆壁來發洩幾乎要崩潰的情緒。

而現在,他還有希望,有能力改變一切,改寫悲劇結局。

克勞德不會死,他也不會!

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和室內的喧嘩相反,外面的世界正在一片靜寂中沉睡。

他久久凝視能洗滌心靈的色彩,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現在必須确定一件事,這究竟是一場白日夢,還是發生了無法解釋的神跡?

雖然被突發情況弄昏了頭,但還沒有慌亂到失去理智的地步,所以十分清楚,如果開口詢問別人這是十年前的世界嗎,一定會被當成精神病患者。方嚴決定自己尋找答案,他走進洗手間,在壁鏡前矗立良久。鏡中的他皮膚緊實,和十年後相比不但年輕許多,還充滿了朝氣。那時的他才二十二歲,正是人生最美好的年華。

他解開衣服,腹部光滑平整,體毛很少,能看得出一些不太結實的腹肌的輪廓。最重要的是沒有傷痕!

四年後,他切除闌尾,留下一個三厘米長的刀疤。

“我還活着,我重生了!”他喃喃自語,再活一次,表示有機會彌補一切,跟克勞德重新來過。

喜悅像潮水一樣席卷而來,勢不可擋,他的心髒幾乎要蹦出胸腔,比任何時候都有力。但他很快發現無名指上空無一物,一股空前的絕望席卷了他,克勞德留下的結婚戒指不見了:“該死的,這輩子你還會送我一枚吧,拜托,一定要送我……”

握緊拳頭,卻缺乏底氣,寒氣從腳底直沖後腦,他開始恐懼,越發感到害怕。

方嚴不敢想,如果這一生克勞德不再愛他,那他該怎麽辦。

原本充滿力量的四肢現在變得虛弱無力,他抱着胳膊,忍不住顫抖,開始思考對策。重生後的身體和平常沒有區別,對冷熱疼痛皆有感覺,會痛苦、傷心、難過,也會歡欣雀躍,充滿期待。他還活着,确确實實地站在這裏,但最初的喜悅很快被愁雲沖淡。因為現在的他并不認識克勞德,要與那個男人重逢,并讓他愛上自己似乎成了一件成功率很低的事。因為變數太多,因為無從下手,因為他其實并不知道克勞德愛自己什麽……

“夠了,你這時刻都在發情的公狗!”廁所隔間裏傳來刻意壓低音量的怒吼,看來有人在裏面偷情,而且是兩個男人。說話的人在低語,繼而傳來整理衣服的聲音,偶爾忍不住爆發的咒罵讓方嚴像被雷打一樣立在原地。

他緊鎖眉頭,刺痛從胸口擴散全身,差點站不住腳。

在這裏男同性戀并不稀奇,在馬桶上辦事也不罕見,讓他震驚的是那個人發出的聲音。那是個相當年輕的男人,說話不太正經,一口美式英語,喜歡發出誇張的感嘆詞。

這個人的聲音,他太熟悉了!

他總是在清晨呼喚他的名字,說我的寶貝,早安,我真的很愛你;在結合時帶着鼻音撒嬌,斷斷續續地說那些讓人感到肉麻的情話;他快樂,便高八度地歡呼,生氣就會發出野獸一樣的咆哮,低潮時,嗓音低沉帶着憂傷。他不是會掩飾情緒的人,你能從他的表情和聲音判斷一切。方嚴熟悉他,了解他,和他朝夕相處……

這個人,是克勞德!

他不敢回頭,假裝在整理上衣,卻從鏡子中偷偷觀察緊閉的廁所門。那扇門之後有他深愛的男人,正在和別人親熱。一想到這裏他就快要瘋了,只是想象這個畫面就無法忍受胸中的苦楚,差點克制不住想告訴克勞德真相的沖動。他想闖進去把礙事的男人趕走,把頭埋在屬于對方懷抱裏,對他說我才是你的愛人。

可是不行,這是十年前,在一切開始以前。

冒冒失失地出現只會吓壞什麽都不知道的克勞德,會壞事,會讓他覺得自己是瘋子。

方嚴用力抓住洗手池的邊緣,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分散那些低語帶給他的沉重打擊。他是如此用力,連指關節都泛白了,卻依舊不能緩解痛苦。他知道不應該産生嫉妒,因為這個階段的克勞德根本不認識他,但根本做不到……

☆、交談

這時的克勞德有個戀人,是身材相貌都數一數二的男人,也是三年後達喀爾拉力賽摩托車組的總冠軍。這一年他們将前往柏林,參加紅龍車隊的選拔賽。

“克勞德,你非得這樣惹怒我嗎?”另一個聲音響起,顯然很不滿:“在我生氣之前把嘴張開。”

“如果你想少一個蛋蛋,可以強迫我試試。”依然是不正經的腔調,聽起來像是在開玩笑,但只有方嚴知道他絕對是說到做到的人。接着門被大力推開,一個長相英俊的褐發男人怒氣沖沖走出來,摔門而去。

“去你媽的,花心狗怎麽不去死!”留在隔間裏的克勞德點了只煙,狠狠地吸了幾口才罵罵咧咧地提起褲子,慢騰騰走出來。他似乎是沒料到外面有人,所以吓了一跳,臉色有點不自然,略帶尴尬地說:“哈哈,總有人跟吃了炸藥一樣喜歡發火,但願我們沒吓着你。”

“沒關系,不過你的夥伴好像生氣了,不用去追嗎?”方嚴微笑,盡量找些話題,想多和他說幾句話,并且不動聲色地從鏡中凝視他的愛人。此時的克勞德還很年輕,臉上都是稚氣,無論是穿着品味還是說話方式都和十年後有着很大差別。他正低頭整理腰帶,并沒有看方嚴,注意力全在誇張的骷髅頭皮帶上,憤憤不平地抱怨:“追他?沒搞錯吧,我現在恨不得讓那頭蠢豬去死!”

噢,克勞德,我的克勞德,你還活着!

方嚴咬牙,把手藏在袖子裏,怕指尖無法抑制的顫抖洩露心事。他想多和他聊幾句,但克勞德沒有興趣搭話,只在他的視線中停留了一會就大步走出去。

關門聲響起,方嚴終于支撐不住,跪坐在地板上。

他捂着臉,淚水從指縫中湧出……

方嚴是個堅強得幾乎沒有感情波動的人,從他有記憶開始就沒有為任何人或事掉下過眼淚。母親死的時候他沒有哭,得知克勞德死訊也沒有崩潰,就算朝自己的太陽穴扣動扳機那一刻也鎮定自若。可是再見這個男人,看到他露出燦爛的笑容,聽他不耐煩的抱怨,他再也無法忍耐,淚水決堤。

他獨自傷感了許久,直到有人進來才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返回候機廳。他靜立在通道中,眼睛無法離開那個人,克勞德坐在休息區喝咖啡,留下一個還不夠強大的背影。

方嚴看着,開始擔憂新的問題,他看過關于時光倒流的電影和小說,從理論上來說,如果改變過去發生的事,那返回過去這件事也不可能存在。所以他很害怕出現任何變動,因為克勞德并沒有像十年前那樣直到31號才出現,而是提前了十幾個小時。

蝴蝶煽動翅膀,能引起一場巨大的風暴!

如果時間地點都不對,他們還會有交集點,還能認識對方并且相愛嗎?

“就算沒有,我也會自己創造機會。”他深呼吸了幾下,眼神變得堅定,朝人群中那個熟悉的身影走過去。

克勞德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個人,守着許多行李,表情很寂寞。他望着窗外的大雪,心不在焉地嚼硬面包,配的是自動販賣機出售的廉價速溶咖啡。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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