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方嚴從未見過的他,初入社會,還是個孩子,難免會事事謹慎,依賴別人。

“你好,我叫方嚴,我們剛在洗手間見過。”他走過去,伸出右手,露出讓人無法拒絕的完美笑容,并在心中暗暗發誓——這一世,讓我來追随你!

盡管他表面上僞裝得冷靜,但內心其實忐忑不安,即使用盡全身力氣也不能很好地制止顫抖的手指。誰也不知道他此刻有多恐懼,怕克勞德拒絕,怕抓不住眼前的幸福,怕再一次錯過,抱憾終身。

“克勞德·霍普金斯,美國來的無業游民。”幸運的是,他并沒有回避突如其來的搭讪,反而露出燦爛笑容,看上去溫和且親切。只是說到自己的處境才有些尴尬地聳肩,在褲子上擦掉手汗,随即握住方嚴的手。也許是一直拿着熱咖啡的緣故,那只手很溫暖,讓人舍不得放開。

交換個人信息後,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并不熱絡,大部分時間是方嚴主動找話題,克勞德附和。這個大男孩沒有專注在交談上,他的目光游移,在人群中搜尋自己的戀人,并且小心地和身邊的陌生人保持距離。

他很禮貌,有問有答,但僅限于此!

方嚴感到難過,這種謹慎的疏離感快把他殺死了,他無法想象曾經那麽愛自己的男人用癡情的目光注視別人。

他是我的,他的微笑、他的眼神、他的一切都是我的!

克勞德,你快把我逼瘋了……

方嚴感到腦中有個聲音在嘶吼,在歇斯底裏地大叫,瘋狂地宣誓所有權。他的頭皮發麻,胸口很痛,憋悶得呼吸困難,身體像要撕裂一樣難受,每個細胞都在叫嚣。那種痛苦從頭到腳奔騰,幾乎要忍耐不住,卻又必須做出若無其事、毫不在乎的樣子。定了定神,他想挑些有趣的,對方會感興趣的話題讓氣氛活躍起來,可惜從前的記憶派不上任何用場。

十年後的克勞德喜歡收集限量版籃球鞋和做工精美的火機,沉迷于魔獸世界,瘋狂地做鋼彈模型,并熱衷于親手改裝汽車。當然,他也保留着很多孩子氣的習慣,比如把巧克力餅幹泡在熱牛奶裏吃,或者跟可愛的貓咪一起蜷縮在被子裏打盹……

對方嚴而言,只有這些點點滴滴全部組合起來才是完整的克勞德,才是他熟悉的戀人,是既慵懶又強大的雄獅!

而現階段的小獅子對這些事毫無興趣,重心完全在那個男人身上,連分開一會都會不安。雖然他們在廁所裏鬧了些小矛盾,但方嚴看得出他很在乎自己的戀人,這正是重生後必須面臨的最大困難。他十分清楚他是個多麽專情的笨蛋,一旦認定某個人,就會義無反顧地追随下去,不離不棄。雖然他偶爾也會油腔滑調地開玩笑,用語言調戲別人,但都點到為止,絕不會出現越軌的行為,那份忠誠度高得令人乍舌!

可讓他如此在乎的感情最終以悲劇收場,方嚴不知道他們分手的原因到底是什麽,因為克勞德從不談論這件事。他只知道那個帥得不正常的男人叫傑森,是他的初戀,但那混蛋最終娶了車隊贊助商的女兒為妻,還生了一對雙胞胎。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段戀情讓他十分痛苦,差點喪命!

那是2004年春天發生的事。

那年方嚴因急性闌尾炎接受手術,留院觀察期間剛好和身受重傷的克勞德同病房。他被人揍得半死,脾髒破裂,斷了兩根肋骨,沉默地躺在病床上,死氣沉沉。住院的兩周裏他不吃不睡,也不開口說話,無論白天黑夜都瞪着沒有靈魂的眼睛,像對塵世沒有毫無眷戀似的。

那時節法國梧桐正在抽芽,嫩綠的,每天都有小鳥停在上面,發出歡快的喳喳聲。從病房的窗口望去,正好能看到這些可愛的小東西在樹幹上跳躍,一副生機盎然的樣子。但陽光明媚的春天并沒有帶給克勞德溫暖,窗外的鮮活和室內陰沉氣氛成了鮮明的對比,好比一個妙齡少女與垂死的老人……

方嚴記得他,即使有四年時間完全沒有聯絡,但他依然一眼認出這個年輕人就是當年在機場和他錯換行李的笨蛋。

這個金發男孩變得不多,不過臉上的稚氣已經褪去,漸漸變成可以獨當一面的男人。他的身體結實多了,臉依然英俊無比,舉手投足之間頗有魅力,只是依舊幹着蠢事。比如和前男友互毆,最後重傷住院。

那時的方嚴保持一貫的冷漠,除非工作需要,否則不會插手任何麻煩事,所以他對受傷的克勞德沒有過多的關注,最多是在無聊時看一眼他孤獨的背影。他還是一頭亂糟糟的卷發,左耳上多了四個耳釘,手臂上有新的紋身圖案,很符合這個年齡段的審美觀。對了,還少了一個小腳趾,據說是在事故中弄掉的。

盡管有細微不同,但五官還是那樣,年輕、俊美,蔚藍色的眼睛像晴朗的天空一樣美麗。

重生前,方嚴曾經看着他,不明白這個無關緊要的人為什麽在自己心裏停留這麽久。而現在他似乎知道答案了,因為從一開始他就喜歡這個笨蛋!

“你的臉色很差,還好嗎?”見他一臉蒼白地坐着,克勞德忍不住伸手去摸方嚴的額頭,打斷了傷感的回憶:“候機廳雖然供暖,但還是有點冷,你看起來很瘦弱,別感冒了。”

被溫暖手掌的觸碰,把方嚴拉回現實,被摸過的地方火熱發燙,僅僅是兩三秒的接觸,已經讓他欣喜若狂。

“我很好,謝謝。”盡管只是禮節性的關心,依然令人高興得心髒狂跳。方嚴很欣慰,想擠出一個微笑做答謝,最終失敗。當他看到克勞德手裏吃了一半的幹面包時,怎麽也喜悅不出來,只覺得很心痛,脫口而出:“倒是你,只吃這種沒營養的食物,身體怎麽受得了。”

面包是普通的白面包,連黃油都沒抹,咖啡也是最便宜的那種,看來他的經濟情況不太好。

“機場餐廳太貴了,這幫吸食人血的資本家,究竟要把物價哄擡到什麽地步!”克勞德皺着眉,把最後一小塊面包塞進嘴裏狠狠咀嚼,然後灌下半杯漸冷的咖啡。他并不介意外人看出自己的貧窮,對他來說,享受生活并不需要有太多金錢:“連我最愛的火腿奶酪三明治都貴得離譜,只有面包物美價廉,是窮人的救星。”

“還好這玩意百吃不膩。”補充一句,然後把包裝紙和紙杯捏成一團,用三分遠射的姿勢準确地投進垃圾桶。一個小小的面包當然填不飽發育中青少年的肚子,所以他很快開始吃第二個。

方嚴喜歡看他吃東西,這家夥不在乎餐桌禮儀,動作很粗魯,但一口接一口的豪邁風格總能勾起別人的食欲。

但這次,他沒有看克勞德,而是把目光移到遠處。

候機廳那一邊,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傑森被一群美女簇擁在中間,樣子十分得意。他像帝王那樣左擁右抱,侃侃而談,說些只能騙無知少女的高談闊論。即使隔得這麽遠,方嚴依然能看到他生動的表情,逗得女孩子們哈哈大笑。他開始憤怒,這個男人不但是個色胚,還是個人渣,他配不上克勞德,最終會狠狠地傷害他!

放在膝蓋上的手忍不住握緊,骨頭捏得咔咔作響,最終又松開。

他非常清楚,現在沒有權利介入他們,對克勞德來說,他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

但方嚴不是坐以待斃之輩,如果不能正面出擊,勢必要用些小手段捕獲這頭天真的小獅子。盡管對年輕的克勞德知之甚少,但他知道有一個話題一定能引起他的興趣和注意力。這個男人,無論外表怎麽變,年紀如何增長,對達喀爾拉力賽的喜愛都不會變,因為那是他畢生都在追逐的夢想!

所以他巧妙地把話題引到即将開賽的汽車拉力賽,總算讓克勞德的眼裏射出光芒:“如果因為大雪延誤航班,導致看不到直播,我絕對會發狂。你知道,幸好今年的比賽6號才開始,但願我能盡快到柏林,找一個地方住下,然後躺在溫暖的被窩裏看電視。”

也許是發現有共同愛好,他對方嚴的好感大增,氣氛也變得輕松。甚至從拘謹中緩和過來,開了個玩笑:“我以為東方人都是沉默寡言的家夥,看來你是個例外。”

“我以為金發碧眼的帥哥都是喜歡美麗邂逅的浪漫主義者,看來你也是個例外。”方嚴挂上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雖然他性格冷淡,不愛與人打交道,但在社會上打滾這麽多年,帶着面具做人的本領早已練得爐火純青。

他的溫和、儒雅、健談,很快吸引了不谙世事的小獅子,兩人聊得很愉快。

☆、痛苦

談話在幾乎,而且氣氛很好,只是十年前的克勞德對方嚴來說實在太陌生了。

除了那些到死都改不掉的小習慣,他整個人都不太一樣,不但顯得腼腆、稚嫩,偶爾還會表現出不知所措、需要幫助的表情。簡直是個初出茅廬,沒見過世面的大男孩;相比現在的青澀,成年後的他充滿自信,有相當的霸氣,不拘小節且野性難馴,像頭在草原上奔馳的威風凜凜的雄獅;這并非在說年輕的克勞德不好,只是現在的他最多是頭剛出生的幼崽,還是性格溫順的那種!

獨自一人時,他臉上還挂着被主人抛棄的表情,可憐巴巴的。

方嚴搖頭,告訴自己,他才十七歲,還是個孩子。這是十年前,是過去,必須習慣并且接納現在的他。

“你是日本人?”克勞德大口嚼着面包,蔚藍色的眼睛在他身上打轉,居然有些期待的光芒。方嚴知道他會這麽問,只是因為喜歡和食,喜歡那些做工精致的茶具,還有穿和服的美麗女子。

和性取向無關,他只是喜愛那個國家的異域風情。

“不,我是中國人。”果然,聽到這個答案後他聳肩,做了個十分遺憾的表情:“中餐怎麽樣,我只吃過上海菜,太甜了,好像糖不要錢似的。”

“中國有很多美食、小吃、風味特産,如果你不喜歡偏甜的口味,可以試試川菜和湘菜。”運用過人的口才,把宮保雞丁和麻婆豆腐形容得繪聲繪色,聽得人食指大動。克勞德咂咂嘴,懊惱地嘆氣,不得不制止他:“該死的,你讓我食不知味,這塊面包實在太難吃了!”

小獅子把剩下半個面包重新包好,塞回背包裏,悶悶不樂地看別處。很明顯他也發現了傑森,但沒有任何動作。

“到處發情的公狗!”方嚴聽見他低聲咒罵了一句,表情有點悲傷。

“都這個點了,難怪肚子好餓。”假裝沒有聽到委屈的抱怨,方嚴故意用輕松的口吻說:“我敢打賭,我現在能吃掉一頭牛。怎麽樣,有興趣一起去餐廳用餐嗎,讓熱情好客的中國人請你吃牛肉漢堡和熱騰騰的玉米濃湯,或許我們還能喝上一杯。”

“主意不錯,可我還得看這行李。”他微笑,但拒絕了邀請。

行李并不是重點,機場有自助寄存處,一個硬幣就能托管兩天。關鍵是克勞德不願與陌生人一同進餐,盡管剛才聊得很愉快,但他和這個東方人還沒有熟悉到一起吃飯的地步。在某些方面他十分固執,所以,這是軟性的拒絕。

方嚴點點頭,不再勉強,獨自走向餐廳。

從傑森身旁經過時,他刻意多看了幾眼,這個男人的外貌很出色,是絕大部分人類會喜歡的類型。像他這樣的美男子無論出現在哪兒,都能輕易成為萬衆矚目的焦點。而方嚴相貌平凡,雖然沒到醜陋的地步,卻是丢到人群裏就找不到的那種,單從外表上很難吸引克勞德。

他必須用點小手段!

這并不卑鄙,我只是在捍衛小獅子的幸福,免得他被渣男傷透心。他不斷做心理建設,并且思考下一步該怎麽辦。

五分鐘後方嚴走進餐廳,選購大量食物。漢堡、三明治、熱狗和炸雞塊,吃垃圾食品對身體健康不利,但這些東西能成功引發克勞德的食欲。解決問題的方法很多,如果不肯一起來吃,那就打包帶走,總有辦法讓他咽到肚子裏!

但當他回到座位,克勞德卻不在那兒,遠處的傑森也不見蹤跡。

好在那幾箱行李依然整齊地擺在過道邊,還有熱心人為他指明方向,那兩個年輕人去了廁所。方嚴猶豫了一會,終于放下手裏的東西,大步追進最近的洗手間。克勞德穿着紅白條紋的運動鞋,太顯眼了,一眼就從門縫裏找到他。

和他在一起的還有個男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誰。方嚴努力壓制住躁動不安的情緒,鑽進隔壁的大便間,抱着胳膊聽他們的談話。

“他請我吃飯,被我拒絕了,就這些。”廁所沒有隔音設備,就算壓低聲音交談,也很容易被隔壁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聽着,離他遠點。”傑森的聲音中帶着不悅,或許還有點憤怒的情緒:“我不喜歡他看你的眼神,那是只披着羊皮的狼,想吃掉我的小寶貝。”

“并不是全世界的男人都是同志好嗎,他的性取向應該很正常,只不過比較熱情而已。再說我也不喜歡那些漂亮女孩用豐滿的上圍去擠壓你的二頭肌,但我說什麽了嗎。”克勞德稍微提高了音量,看得出他很介意傑森的花心:“那兩團肉就這麽有吸引力,能讓你神魂颠倒?”

“誰也比不上你,我的蜜桃,我的天使,讓我看看,你的小家夥是不是也蠢蠢欲動了。”令人作嘔的調情,一聽就知道毫無真心的甜言蜜語,但小獅子似乎很喜歡。他不再抱怨,用很低的聲音喃喃自語,從支離破碎的語句中,方嚴好像聽見他說以後別這樣了。

然後,隔板傳來猛烈的撞擊聲,大概是傑森把克勞德推到門板上親吻的結果。

方嚴臉部抽搐,秀氣的眉皺成一個解不開的結。如果可以,他一定會沖到隔間,把那個滿嘴謊話的男人拖出來暴打一頓!

可這是十年前,是他還沒有來得及參與的過去……

冷靜,他不停地自我安慰,現在不能去幹涉他的選擇,必須忍耐,不然會壞事。但無論他找什麽借口,就是無法平息心中的憤怒,這股無名火燒遍全身,五髒六腑都在火辣辣地痛。

他的愛人正在別的男人懷裏,看情況,很可能還是下面那個!

他很後悔,為什麽要自虐般跑來偷聽他們的對話,然後痛不欲生,真是愚蠢到家的行為。最後不得不敲門板抗議,并且大聲咳嗽,告訴他們這裏還有別人。

隔壁傳來道歉,緊接着收斂了許多,但沒有停止。

細碎的喘息傳來的那一刻,他奪門而出,目光兇狠地盯着那扇門。那扇門之後是他深愛的男人,但現在他愛的是另一個人。

一扇門隔開了兩個世界……

方嚴咬牙,熊熊燃燒的憤怒在支配他的行為,但沒有燒毀理智。所以他握緊雙拳,最後選擇默默離開。該死的懦夫,沒用的東西,他在心裏罵自己,卻也十分清楚如果沖動行事,只會搞砸一切。他要的是兩人都獲得幸福,真心相愛,而不是逞一時之氣讓彼此尴尬,最後老死不相往來。

默默走回座位,在一種極度的痛苦中坐下,腦海中萦繞的喘息,如同冰冷的利刃将他淩遲。他感到無比胸悶,渾身上下都在痛,忍不住問,為什麽上天對他這麽殘忍,如此折磨他。先讓他失去愛人,再叫他明白什麽是畢生摯愛,最後把他送到該死的十年前,來到克勞德根本不愛他的過去!

方嚴仔細回想過去,實際上他們的戀情是不平的的,克勞德付出太多,而的回報太少。

這個男人總是溫柔體貼地包容他的一切,遷就他、關懷他、對他好,用深情的目光注視他。相比之下他給予的回報簡直微不足道,甚至不肯讓別人知道他們的關系。

“這是對我的懲罰嗎?因為我太不珍惜你,所以讓我品嘗被忽略的滋味?別這樣對我,求你,克勞德,別這樣。”他捂着臉,感到很絕望。

窗外的雪依然在下,如果歷史沒有改變的話,航班會延誤到2號。然後他和克勞德将前往不同的地方,彼此的命運再無交集,直到四年後才能重逢。但他無法等待這麽久,不能眼睜睜看着傑森背叛,給小獅子帶來巨大的傷害。

重生,不止是為了讓他彌補虧欠的一切,同時也制造了新的選擇。他尚有機會,有能力改變一切,把所有的悲劇扼殺在搖籃裏。為了克勞德,也為自己。他還有三天,在這三天中,他要抓住契機,想方設法改變劣勢。

最有利的切入點,當然是克勞德最愛的達喀爾拉力賽。

想讓專情的克勞德對陌生人産生興趣并移情別戀,基本是天方夜譚。所以重生後的某人必須耍點心機,用無傷大雅的小手段改造自己,變得更有魅力,完全對他的胃口。除此之外,還得制造機會,想辦法讓傑森出醜,讓小獅子覺得自己的戀人是個人渣,而方嚴則是不可多得的靈魂伴侶!

這很難,因為本性難移,但他願意嘗試新的生活方式。為了奪回愛人,甚至可以放棄自我、脫胎換骨,按照對方心目中的完美形象來塑造人格……

過了很久克勞德才慢悠悠地回來,兩手插在褲兜裏,眉眼間都是笑意。

和剛才的失落完全不同,此時他雖然孤身一人,但步伐輕快,看上去還很興奮。會這麽愉快,無非是因為傑森那幾句虛假的甜言蜜語,或者是存積的欲望得到緩解,但無論什麽原因,都讓方嚴感到痛苦萬分,難以忍受!

“你看上去很好。”他別過頭,把視線投向窗外白茫茫的大雪,誰也沒有察覺此刻的低潮。

“你也不錯。”克勞德爽朗地回答,靠着椅背坐下,腳不安分地抖動。每當他愉快或情緒激動時就會這樣,不是盤着腿坐在沙發上打電動,就是翹腳晃來晃去。從前,方嚴覺得這摸樣很不禮貌,想改造他,讓這家夥也變成彬彬有禮的紳士,但從未成功過,這些小毛病到死都沒有改掉。

“是嗎?謝謝。”心愛的人就坐在旁邊,很想多說幾句,但難以開口。曾經朝夕相處的愛人變得很陌生,讓方嚴有點不知所措。

這是種無法言喻的奇怪感覺,他還是克勞德,卻又不完全是。

現在,他的身體很炙熱,即使坐在旁邊也能清晰地感覺到從內而外散發的暖意。方嚴熟悉這種氣息,他在性事過後總是保持極高的體溫,直到很久之後才能平息下來。這些原本屬于他的熱度、強而有力的懷抱、柔軟的低語和甜蜜的親吻,如今都獻給另一個男人。

前所未有的恐懼襲來,如果這輩子的克勞德對他沒有興趣,不會再多看他一眼,那麽他一定會絕望而死!

方嚴保持一貫的冷靜表情,內心卻在胡思亂想,而年輕的小獅子絲毫沒有察覺這個東方人的不對勁,注意力全在那袋吃的上:“怎麽買這麽多,你一個人吃得完嗎?吃不下丢掉太可惜了,這世界上還有很多人吃不飽肚子,所以要珍惜食物。”

“每種口味都想試一試,不小心就買多了,要不一起吃吧。”方嚴把袋子推過去,禮貌地邀請:“或者你可以用熱咖啡來交換漢堡,我忘了買飲料。”

“那你虧死了。”他沒有拒絕,笑着站起來,大步朝自動販賣機走去:“別後悔。”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方嚴低聲說道:“這些本來就是給你買的。”

他有些晃神,剛才那一瞬間好像回到了十年後。

每當晚餐太過豐盛,他吃不下想倒掉時,克勞德一定會板着臉說教:“中國人不是常說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句話嗎?我不明白,你為什麽總是滿不在乎地剩下的東西。乖,再吃一口,太浪費了!”

這個男人雖然大大咧咧、不拘小節,在生活上卻十分節儉。

是的,你沒聽錯,他是個在吃飯方面很節約的人,雖然這一點很不像個年入千萬的賽車手。克勞德開始賺錢後購置大量收藏品,去世界各地旅行,享受金錢帶來的樂趣,但對待食物的态度依然虔誠。他會把當晚剩下的面包儲存起來,第二天做成炸土司當早餐,或者用各種沒吃完的材料加工成餡餅之類的物體。總而言之,這是個無法接受接受盤子裏剩下食物的人。

就算是在餐廳吃飯,吃不下的點心也會打包帶走,而且不在乎別人的目光。他總是說:“你沒有饑餓過,所以不知道食物的可貴。”

會這樣珍惜糧食,源于兒時的痛苦回憶……

☆、禮物

克勞德的母親是個懷揣淘金夢的偷渡客,但美國并不是傳說中的天堂。

為了生計,她淪為跳舞女郎,在廉價的地下酒吧表演鋼管舞,賺取為數不多的小費。再後來她交上了一些壞朋友,染上毒瘾,不得不出賣肉體和靈魂,好購買昂貴且讓人堕落的東西。她沒有太多的選擇,來者不拒,也沒有避孕,很快懷上一個小生命。

這個計劃外的孩子,讓腐爛的生活燃起希望。

她開始戒毒,努力擺脫困境,并在一位好心嫖客的幫助下找了份正當的新工作。很快孩子出生,是個健康的男孩。盡管她謹慎地選擇了一家相對隐秘的私人診所,還是被好事者投訴到移民局,最終被遣送回國。克勞德卻幸運得多,他在美國出生,是合法公民,可以避免被送回戰火紛飛的祖國的厄運。

不幸的是,他再也沒見過自己的母親!

他先被一對老年夫妻收養,這對看上去非常慈祥的夫婦實際上是喜歡虐童的惡棍。克勞德在那裏呆的七年中飽受折磨,肉體和精神都瀕臨崩潰。他們喜歡把他關在漆黑的地下室,沒有窗戶,也沒有燈,更沒有飯吃。饑餓讓他撕扯壁紙果腹,啃任何看得見的東西,活得比狗還沒有尊嚴。不僅如此,可憐的孩子甚至沒有接受教育的機會,被迫聽關于生母的污言穢語……

方嚴不知道克勞德是怎麽逃出來的,之後又過着什麽樣的生活,因為他從不談論過去。但他總是做噩夢,在睡夢中痛苦地掙紮,喃喃自語。盡管從數次的呓語中能拼湊出這個故事,但無法知曉全部。

想起這些,方嚴被愧疚侵襲,比起自己的戀人,他似乎更重視沾滿血腥味的工作,對克勞德關心甚少。重生前他甚至沒想過要了解小獅子的過去,也不在乎他曾經受過的心靈創傷,當他被噩夢驚醒後也不會送上體貼的擁抱,連禮貌性地噓寒問暖都沒有。

他們在一起,主動的永遠是克勞德!

比起冷淡的自己,這個男人溫情得多。在難得的休息日,他會精心安排旅行路線,讓方嚴度過一個美好的周末。

他喜歡駕駛親手改裝的越野車,在豪邁的馬達聲中駛向郊外,尋找有美麗風景的河谷或森林露營。每當這時,他們會在清澈見底的小溪中游泳,躺在草地上看落日黃昏,吃熱騰騰的烤肉,喝奶油蘑菇湯,在篝火旁感受彼此……

那是無比溫柔的結合,克勞德會吻遍他的全身,用溫暖的口腔給予安慰。即使是冷靜的方嚴也會沉迷在頗有默契的性事中,他喜歡這樣,但不瘋狂,至少表面上依然十分克制。

年輕的戀人有強壯的體魄,用不完的體力,總能有效地讓他感到神魂颠倒的快樂,體驗完全契合的美妙滋味。

他有時候會在沖上頂點時意亂情迷,漸漸不能自己,從平時繃緊壓抑的狀态解放。然後他會用力抱住克勞德的後背,在他的皮膚上留下指痕。但狂亂到此為止,他不會過度放縱,也不能容忍自己發出可恥的聲音,所以無論對方如何挑逗,都是一聲不響,一切都在沉默中進行。

“拜托,不出聲的話,和空氣娃娃有什麽區別?”克勞德會抱怨,他不喜歡消無聲息的結合,會讓人産生強烈的挫敗感:“好吧,空氣娃娃還能叫幾聲,你就是個飛機杯。”

“那你去買個會唱歌的。”方嚴翻身,無法理解為什麽他這麽在意過程中發出的聲音,這麽喜歡聽喘息的話,把動作片錄下來反複聽不就好了。

“我要去買個梅根·福克斯造型的!”他在咆哮,開始無理取鬧。

“如果有的話。”方嚴無心搭理他,打了個哈欠,心裏想的是兩天後的暗殺行動,只能成功不許失敗,入睡前他認真地補充了一句:“記得選個帶發聲功能的。”

“等着瞧,你絕對會後悔!”這不是氣話,一周後,克勞德還真從日本訂購了一個纖腰翹臀胸前雄偉的高仿真娃娃,但不是金剛女的造型,而是一個非常萌的亞裔短發少女。貨到的那天,他用馬克筆在娃娃額頭上歪歪扭扭地寫下方嚴兩個字,然後撲上去嘿咻了一天!

想起這些好氣又好笑的過去,方嚴眼裏蒙上一層水霧,眼睛酸痛。在克勞德回來之前,他不得不深呼吸了好幾下,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速溶咖啡可以嗎?”一杯熱騰騰的咖啡遞過來,伴着陽光的笑容:“很抱歉,我只請得起這個。”

“我喜歡,還是熱的,簡直太棒了。”方嚴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接杯子時故意碰了一下克勞德的手指。這是有些暧昧的接觸,但神經大條的金發笨蛋并沒有察覺。他迅速剝開一個漢堡,大口咬下去,認真地咀嚼:“雖然有點涼,但很好吃。老天,你知道我吃了兩天的面包,實在太需要補充一點動物蛋白質。”

“在這裏是不方便,到柏林就好了。”機場旅館早就爆滿,少數有條件的旅客返回市區,而大部分人被滞留在候機廳裏。

“我只關心能不能看到達喀爾的直播。”他很快解決掉牛肉漢堡,又拿了一盒炸雞塊,看來是真的餓了。

“我有朋友住在市區,如果你願意,可以和我一起去看比賽。”方嚴藏在鏡片下的雙眼褶褶閃光,他努力微笑,口氣顯得溫和而無法抗拒,但眼神冰冷得像利刃,能切碎任何阻攔在前方的東西。

他在看一個人,從容不迫,卻散發巨大的壓力。不遠處的傑森明顯感覺到這股不友善的視線,回過頭,剛好對上方嚴刀子一樣的目光,打了個寒顫。兩人緘默地對視,各懷心事,如同伏擊中的猛獸,蓄勢待發,随時可以給出致命一擊。方嚴冷笑,完全不把傑森放在眼裏,這種只有漂亮皮囊的花花公子,要擊敗他簡直易如反掌!

但他不想用會使克勞德受傷的方法,接下來必須小心謹慎,用真情實意打動小獅子,而不是急于摧毀這位帥氣情敵。

這場無聲的決鬥是傑森首先屈服,他轉過頭,臉色不太好看。克勞德沒有察覺異樣,正在吃炸雞塊,沾了很多番茄醬,像小孩子那樣吸手指:“你真是太和藹可親了,可我不得不拒絕你。”

“為什麽?”明知故問。

“去陌生人家會讓我感覺不自在。”他頻繁地眨眼睛,顯然在說謊。

“我們雖不算陳年老友,總比陌生人強點,至少可以共進晚餐不是嗎?”方嚴優雅地低下頭,笑得很苦澀,幾秒後又換上一臉真誠:“達喀爾拉力賽一年只舉辦一次,如果錯過今年的直播就得等明年。一年說長不算長,但有365天,你不覺得難熬嗎?”

“別說得這麽悲壯,我還可以看重播。”他嘆了口氣,反駁得蒼白無力。對于體育迷來說如果不能看現場,也得追直播,看重播簡直有辱體育精神!

“拜托,當別人在為夢想拼搏時,你不能參加已經夠遺憾了,居然還要在幾天後才能追着錄像熱血。天啦,我不相信,我以為你不是這樣的人。”方嚴故意加重口氣,仿佛不能跟他去市區看電視會世界末日一樣。

“夢想……”方嚴有帶動氣氛的能力,這番話的內容簡單,卻被他說得熱血澎湃。克勞德眼裏有興奮的閃光,跟着他重複那個詞彙,果然充滿向往,導致臉上表情非常複雜。他想看比賽,又不敢輕率決定,所以求助地看遠處的傑森,不知道怎麽辦。

“對于參加的人來說,這是一項挑戰;對于沒參加的人來說,這是一個夢想。”方嚴擡起頭,直視克勞德的眼睛,嚴肅地說出達喀爾拉力賽的創始者澤利·薩賓的經典名言,果然讓對方露出贊許的眼神。緊接着,他繼續慷慨激昂、侃侃而談。扮演這種為了理想堅持不懈的熱血角色不是件難事,特別是騙一個涉世未深的大男孩,可以說是易如反掌:“我以為,如果不能像一個真正的男子漢那樣在沙漠中飛馳,至少應該守在電視機前,和這些勇士一起冒險!”

“你說得對,都怪這場該死的大雪,不然我現在應該到柏林了。”小獅子很懊惱,把一切都歸咎于惡劣的天氣。

知道他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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