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沒入一半的時候說
:“那……姐姐,為什麽突然想到要看那本游記?”
她捏着喬蔓的下巴,手上的力氣教喬蔓有種下颚的骨骼要碎掉的感覺。她眉尖攏起,眼神濕潤,唇瓣微微顫抖。
上面還帶着方才親吻的水色。
喬錦笙呼吸一滞,心跳越來越快。
就是……這幅樣子。
對視片刻後,喬蔓錯開喬錦笙的視線,而喬錦笙手上的力氣也松了些,教前者輕而易舉的側過頭去。
像是一場夢。
短短一天裏,喬蔓第二次有這種感覺。
那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少年,就像是一場夢。他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但還是比喬錦笙要好些了,那種甜到發膩的笑容,喬蔓真是不想再看。
少年起初是一言不發,許久後,才說:“你想做什麽?”
喬蔓心道,應該是你想做什麽吧。
喬錦笙去上朝了,她也被伺候着換好衣裳回到永寧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冬日太過寒冷的緣故,連一絲血腥氣她都沒有聞到。
如果不是……
少年打斷了她的思緒,道:“你什麽都做不了。”
喬蔓一言不發。
少年說:“還有燕國女皇,她也……”聳聳肩,“什麽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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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嘆了口氣,繼續道:“有時候想想,覺得挺沒意思的。對了,我之前有看到白宵,他是來找你的嗎?”
喬蔓總算有了反應,她的視線在少年的袖口繞了一圈,隐隐覺得眼熟。
而等到少年離去之後,她才想起來,自己是在那裏見過對方袖口的圖案。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她從書房翻出來一本游記,游記裏,是全然陌生的世界。
喬蔓回過神。
“……姐姐喜歡昭陽公主的封號嗎?”
“公主?”
喬錦笙親昵的将下巴搭在喬蔓右側的肩上,語氣輕快,道:“如果姐姐不喜歡,改掉也可以啊。”
“……公主?”
“是啊,姐姐。”喬錦笙說,“記得嗎?還是你告訴我的,讓我叫你姐姐啊。不過,”她話鋒一轉,“現在看來,我也只能叫你姐姐了。”
喬蔓眼皮一跳。
喬錦笙道:“我從前讀書時,連宮女都能因為和親而被冠上公主的封號。姐姐你本來就是郡主,又幫了我那麽多,我能給你的只有這個。”
說到後面,她的聲音輕了下去。
喬蔓低低的“哦”了聲。
在喬錦笙說前一句話的時候,她有種心髒被人握住的感覺。胸腔裏不停跳躍的器官如同被什麽人用力捏住一樣,幾乎要窒息了。
……原來只是因為這個嗎?
喬蔓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
她是端陽長公主和新科狀元的女兒,這一點,喬蔓早就在長輩的言談裏聽得清清楚楚。甚至,她有帶着喬錦笙去拜祭自己的父親。
喬錦笙将喬蔓失魂落魄的神情看在眼中,仍是挑唇一笑。
太假了,無論是自己的話,還是姐姐的表情動作,全部都……
太假了。
但扪心自問,哪怕這些是毒藥,她都食之如饴。
☆、錦繡
宮裏的兩個主子面上倒是平靜和氣的——至少在喬錦笙看來是這樣,姐姐待她像是疏遠了些,但也僅此而已——底下卻是暗潮洶湧。喬蔓聽着喬錦笙一日日在自己耳邊念叨着朝堂上的事情,心底愈發的一片冰涼。
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喬錦笙已經成長到了這般地步?
在她還沉浸在傷痛裏的時候,在她迷茫躊躇的時候……
喬蔓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前些日子喬錦笙笑盈盈的令人捧上一幹長公主為自己留下的心腹頭顱的景象歷歷在目,年輕女皇看上去還是綿綿軟軟的樣子,自她身後轉過來,按着她坐在椅上,甚至親昵的從後面抱着她,在她耳邊道:“我還覺得姐姐這麽個性子,該是不願意看到這些髒東西呢。”
彼時,她睜着眼睛,可眼前早已化作一片刺目的紅。
喬蔓到此刻才覺得,自己是多麽軟弱無力。
她想,如果自己從來沒有遇見過喬錦笙,該多好。
如果在景寧二十五年,自己沒有閑來無事在宮中游逛,沒有一時興起去了重華宮,再丢個金耳環給守門的小太監,随後見到喬錦笙。
那時候,女孩子帶着顫音的回答還猶在耳邊。
“你是誰?”
“我?我……是喬錦笙。”
那分明是纏繞着她後半生的噩夢。
沉重的打擊之下,喬蔓不可避免的病倒。她病了整整一個冬天,在若有若無的夢裏,喬蔓總會想起之前見過的少年。
少年袖口的圖案放大再放大,最後化作喬錦笙帶了笑意的眼眸。喬蔓在午夜夢回之時驚醒,身後的人将手搭在她腰上,低聲喚道:“姐姐。”
她輸了,輸得太慘。
喬錦笙眨了下眼睛,蹭的更近了些:“姐姐又想起來啦?”
她的意思,顯然是說之前砍了喬蔓一群心腹的事。扪心自問,連喬錦笙都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來的執念,她明知道那時候自己還沒有完完全全的收複人心,有太多人都在觀望,連早被圈禁的三皇子都有人在私下裏去接觸……喬錦笙想,自己本該做的并不是這個,而是一邊繼續拉攏,一邊制衡。
但只要知道姐姐有一絲一毫要反抗的念頭,她就無法忍受了。
“明明是你先來招惹我的,”喬錦笙将唇瓣印在喬蔓頸後,自她登基以後,大半個冬天喬蔓都沒怎麽出門,皮膚愈發白皙了,女皇看着喜歡,就一邊說話,一邊輕輕舔舐,“現在還一副不甘不願的樣子……如果姐姐不願意,三皇子出事的時候,不要親我就好了。
喬蔓放在身前的手指漸漸收攏。
“你看呀,六姐和八姐不也都……六姐還嫁過人呢。如果是我的話,姐姐嫁人了我也會繼續喜歡姐姐的,只是那個男人,”陰雲在眸子裏聚集,“朕一定要活刮了他!”
她說的,就是先前六公主病了的事兒。不過比起生病了、求陛下為六公主宣太醫之外,她兩個姐姐更深一層的意思則是試探——女皇準備怎麽對待已經無依無靠的先帝公主?
最終,喬錦笙許了她們,以公主分例在佛堂裏度過一生。
她還記得那一天是難得的晴好,自己回到永寧宮後見姐姐在讀書,讀的還是游記。喬錦笙在姐姐身邊膩了許久,終于想起先前還有未處理的事。
她還是很善良的,喬錦笙頗為自得。
再問過太醫,得知六公主已無大礙後,她就給兩個姐姐遞了話。六公主八公主豈有不從的道理?再往後,從佛堂裏傳來的消息,俱是兩個公主都安分守己。
“……我這麽喜歡姐姐,”指尖順着細膩的皮膚,移到喬蔓身前,握着雪白的豐盈揉弄,“姐姐怎麽可以不喜歡我?”
喬錦笙呢喃。
你怎麽可以不喜歡我?
只要斷了你所有的臂膀,蒙住你的眼睛,再把最好的一切獻給你……
哪怕讓你永遠都只能躺在床上,穿衣吃食都要人伺候也是無妨。
“姐姐,你是我的。”
砍了一幫肱骨大臣,朝堂上反是安靜了許多。有白家幫襯,連季禮也是堅定的帝黨。頗為出乎意料的,喬錦笙竟是一日比一日的站穩腳步。
鳳印還在喬蔓手裏拿着,新帝是女子,沒有後宮,宮務的話喬錦笙提拔上來的女官就可以做的很好。坦白說,端寧帝交付鳳印,更多的只是一種象征。
一如在說,她是我的皇後。
這個冬天對喬錦笙來說過得很快,她有太多事要做。可對于喬蔓而言,實在是太慢了。
病情轉好,已經是春天的事情。雪消融了,綠色攀上宮牆。
喬蔓一遍又一遍的盤算着自己的底牌,想來想去,最終還是定格在了季禮這個名字上。
畢竟是二皇子那時候說予她的人,在喬蔓看來,他的一舉一動都透着奇怪。可要說真才實學,也是假不了的。
最重要的,他是近幾年才出現的人。
說她名不正言不順,可以女子之身為帝的喬錦笙,就名正言順了?
白家……白宵,那個少年……
宮裏最後一株鎮在冰水裏的梅花敗了,同一天,在府上教導幼子讀書的季禮聽到通報,說是有人遞了帖,想買下季家在城外的一處莊子。
季禮在短短幾年裏被提拔的如此地步,家業亦是攢下了。買莊子,對他來說不是大事,當作名義上見面的理由都勉強。但季禮還是去見了來人,因為那貼上,提了一行小字。
一句前幾日他遞給陛下的折子上的話。
喬錦笙在正經的政事上,幾乎從不避諱喬蔓。不但如此,她甚至會彎着眉遞過沾了朱砂的筆,軟着嗓子道:“姐姐來幫錦笙吧。”
像是多少年前,她不會寫女先生布下的功課,又碰上姐姐心情好的時候。
這樣的撒嬌太常見了,喬蔓有種理所當然的錯覺。她望着喬錦笙,眼底的神色來不及掩去,可喬錦笙只是偏了頭,也不說話。
最終,喬蔓還是接過毛筆,攏起袖口,一筆一劃的寫了下去。
喬錦笙托着腮,心下只剩了四個字。
歲月靜好。
其實……只要姐姐是她的,那真将天下送給姐姐,又有何妨。
只要姐姐是她的,是她一個人的所有物。
喬錦笙很快發覺了這種心思裏矛盾的地方,她咬着唇不說話,視線粘在喬蔓的側頰上,從墨色的發髻到嫣紅的唇,一時間,竟是癡了。
喬蔓并沒有寫在折子上,她和喬錦笙的字體差異實在是過大了些,直接寫上去少不得要生出事端。至于什麽事端……
仍不太習慣自己新封號的昭陽公主筆下頓了頓,待她回過神時,已是一滴朱砂墨撒在紙上。
喬蔓垂下眼,仿佛是在重新審視折子上的內容。她的确是在看那折子,然後把上面的一字一句,印在心底。
端寧元年的新年過的平淡無奇,喬蔓當時被端寧帝宣稱因病故不出席。她在永寧宮裏窩了太久,到開春,才總算去外面轉了一圈。
始終跟随自家主子的玉梨在禦花園裏泡了壺蓮心,擱置了太長時間,蓮心的苦澀味道早就散了大多,不過到底架不住一壺裏放了數十個。喬蔓抿了一口,苦的抿緊唇。
“公主,”玉梨想勸,但念着這個不熟悉的稱謂,只覺得陌生,“公主是何必呢?好不容易才能出來轉一轉。”
她是唯一一個還留在喬蔓身邊的舊人,此時的主子身形消瘦,又不必南巡後那次,身上多了種異樣的氣質,脆弱到讓人忍不住憐惜。
喬蔓像是沒有聽她說話,繼續小口小口的抿着杯中的液體。
六公主和八公主難得出了佛堂,兩個人左右相伴的走着,身上都一如染了檀香一樣,莊重寧和。她們遠遠的瞅見了坐在亭中的喬蔓,八公主步子一頓,眼裏閃出些奇異的色澤。
“都快認不出來了。”六公主說。
“嗯……”八公主想了想,“就不去說話了吧?”
她們遠遠看到的還有一個人,是昔日端陽長公主身邊的大宮女,玉桃。
玉桃在宮中諸女官裏的地位說得上奇特,論份位,她不是最高的,卻沒人感在她面前揚手闊氣的走。到底還是為了玉桃跟了多少年的主子,即使長公主去了,念及今上和從前端陽府的關系時,仍沒人敢不尊稱她一聲姑姑。
“說白了,人家現在就是在宮裏享清福的。”
被如此教育的小宮女懵懵懂懂,她們在端寧元年初被選進宮,并不很明白宮裏事物的一波三折。
“挪,”管事姑姑對着永寧宮的方向屈了屈膝,“那位主子,還在呢。”
喬蔓在一般人眼裏不過是身子虛了些,總是病着不起。
六公主和八公主又相攜回了佛堂,路上,六公主若有所思的對妹妹道:“最近不要出去了吧?”
八公主似有所悟:“是說……”
她們一同想起喬錦笙登基的那天晚上,空氣裏隐隐約約的味道,皆是一凜。
“……奴婢是幫着主子來詢問的。我家主子初來京城,輾轉數日,才遇見了一個可心的宅子。”
來季府的是個看上去很是伶俐的丫鬟,年紀大了些,像是四七之年。
“奴婢的主子出門不便,只是打法奴婢來問問,官爺有沒有将莊子出手的意思?左右看來,貴府的莊子是現在奴婢主子唯一能選的了。”
☆、錦繡
往季府的自然是在端寧帝登基不久之後大赦天下而放出的宮人之一,玉樂。
連喬蔓自己都沒有想到,這本是無意之中下的一步棋,更多的甚至是對自己身邊宮人理所當然的恩賜,可在此刻,卻派了大用場。
喬蔓在病好後仍維持着病時的很多習慣,一如安靜的呆在永寧宮內,一如總是發呆。
喬錦笙在姐姐面前說了許久的話後,才發覺姐姐根本沒有在聽。她癟癟嘴,心下一陣委屈,但還是道:“姐姐?姐姐聽我說啦……”
說的是開春後科舉的事宜。
這是因新帝登基而加試的一場,喬錦笙暗地裏扒拉了一下朝中之人後,倒也蠻看重這次科舉。
誰讓先前砍了太多。
端寧帝趴在桌子上,歪着頭,身上濃重的金色生生的刺痛了喬蔓的眼,偏偏她還不自知,見姐姐像是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的樣子,又道:“姐姐換一身衣服穿吧?病都好了。不過姐姐下次可不要病那麽久,錦笙好心疼啊。”
喬蔓仿佛在病好後就不再喜歡以往最愛的豔色衣裳,看在喬錦笙眼裏,自己姐姐怎麽樣都是好看的,可……
女皇執起喬蔓的手,先用唇瓣碰了碰對方食指的指尖,然後張開口,一點一點将食指含了進去。
她專注的看着喬蔓,一如自己在做的是再正經不過的事情。
只是含住了食指還不滿足,喬錦笙舌尖一轉,将喬蔓食指旁側同樣修長好看的指頭也卷入口中。舌葉在指肚上輕輕舔過,喬蔓已經偏過頭,像是無法接受下面的場面。
濕漉漉的水聲回蕩在兩人耳邊,昭陽公主不自覺的抿緊了唇,面上的緋色愈發的重。
太漂亮了……喬錦笙想。
她腮側的軟肉裹在喬蔓的手指上,酥酥麻麻的。喬蔓搖着頭想将自己的手指抽回來,可被喬錦笙一番作弄下,她整個人都失了力氣,渾身發軟。
“你……”
喬蔓顫着嗓子,低低的開口。只是一說話,她就後悔了。
果然,喬錦笙還是看着她,視線如同有了實質一樣。手指被用力的吸了下,喬蔓擡起另一只手捂住眼睛,自己方才那聲音,實在是……
等到喬錦笙将喬蔓的手指自自己口中抽離的時候,昭陽公主已經将頭完全埋在案上了。帶着水光的手指被胡亂搭在一邊,喬錦笙挑挑唇,說:“錦笙想看姐姐自己來……好不好?”
接下來的事,是喬蔓再也不想經歷第二遍的。
懷着異樣的心情,她接到了玉樂自宮外遞來的消息。那天,她又看了遍被翻了不知多少次的游記,心底的疑惑愈發重了。
不是說那群被稱作術士的人最不願的就是參與世間糾葛嗎?可現在看來,分明不是這樣的。
玉樂傳回來的答案算是意料之中,沒有拒絕,也沒有同意。喬蔓知道,現在的自己的确沒什麽資本去拉攏人手。
她想起許多年前的喬錦笙,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成長起來的喬錦笙。
她也是這樣嗎?
☆、錦繡
端寧元年,因科舉而蜂擁至京的人将城中客棧包了個水洩不通。而在其中展露鋒芒者,大多數更是早早就成了各府的入幕之賓。
春末,喬蔓在悉心算計,喬錦笙也沒有閑着。科舉的成績漸漸出來了,這是大事,卻壓不過另一件。
洛嶺以東,燕南二國交界的地方,在十數年的安定後再燃烽煙。
喬錦笙接到折子已經是多日後的事情。她坐在九層高階之上,面上陰晴不定,引的臺下中人慌忙跪下,高呼吾皇恕罪。
端寧帝再看了遍折子,随後開口,道:“卿何罪之有?不過那南國,”頓了頓,“像是安分的太久了,居敢在我大燕的國土上放肆!”
她又問:“衆卿有何看法?”
此刻的永寧宮裏,喬蔓單手攏着袖子,瑩白的指尖停在空中,先前被女皇含在口中的二指之間夾了塊棋子。
棋子由暖玉制成,絲絲溫柔的觸感自指尖傳上。喬蔓垂着眼,神情看不出悲喜。
玉梨在她身邊沏好一壺茶,才道:“公主,聞說今天陛下在朝上發了大火呢。”
喬蔓扯了扯唇角,将棋子落于格中,旋即執起另一顆。
“……說是,邊境出事了。”
玉梨話音未落,就聽到“啪嗒”一聲。
喬蔓指間的墨色棋子自空中掉下,砸在棋盤上。
這一日,喬錦笙在喬蔓用過晚膳了才到達永寧宮。喬蔓沒有去迎,喬錦笙也不在意。
女皇制止了通報的宮人,徑自往殿內走去。新上任的女官跟在陛□後,低聲吩咐永寧宮之人,去叫小廚房拿些吃的上來。
“陛下心情不好嗎?”
“無妨的……有那位在,”努努嘴,“我跟了陛下數年,就沒見過陛下在那位面前,還不笑的。”
喬錦笙的确是在笑。她對琴棋書畫都沒什麽興趣,可只要是姐姐做的事情,讓她看多久都無妨。不過姐姐自她進來起就沒有看過來……這可不好。
端寧帝在喬蔓身後坐了下來,手環在對方腰間,額頭抵在喬蔓背上。
“姐姐身上好香。”她半是呢喃的說。
喬蔓還是在下棋。喬錦笙不通圍棋之道,看不出姐姐心底的煩亂,喬蔓卻是一清二楚。
按說白棋早該吃掉一大片黑子了,但她到現在才發覺。
喬錦笙半睜着眼,很快連半睜都維持不下去。朝堂上的争論直到下朝都未能停歇,她不間斷的見着大臣,不耐煩是必然,可也知道此時事關重大,不容許她有半點馬虎對待。
一來二去,折騰到這個時候,除卻早膳之外她只在間歇裏用了幾塊點心。
喬錦笙低聲道:“姐姐,我好餓,待會兒姐姐來喂我好不好?”
她察覺到自己懷抱中柔軟的身體僵了僵,又道:“我要姐姐喂飽我。”
喬蔓算是半點下棋的興致都沒有了,她又不想和喬錦笙說話。而喬錦笙累的半睡半醒,惦記着晚膳才沒有徑自睡去。
兩人間僵持了片刻,喬蔓偏過頭,看着喬錦笙透出疲憊的側臉,心思翻轉。
在敲門聲響起的時候,喬蔓有種慶幸的感覺。女官帶着小宮女布置了一桌菜,端寧帝揮揮手,示意她們都下去,然後眨巴着眼睛望向喬蔓,意思分明。
喬蔓一陣頭疼。
半晌後,喬錦笙眼裏帶了層若有若無的水汽。她像是失落的低下頭,口中猶猶豫豫道:“姐姐,你真的那麽不喜歡錦笙嗎……”
喬蔓想,我有欺負你嗎?
最終,還是喬蔓不太情願的夾了一筷子菜放在喬錦笙碗裏。年輕的女皇展顏一笑,說出的卻是:“才不是這樣,姐姐以為只是布菜就夠了嗎?”
喬蔓擰着眉,道:“你是想……唔嗯……”
喬錦笙的臉愈來愈近,她的唇被含住,有什麽甜絲絲的東西被渡了進來。喬蔓分辨了下,覺得那像是蜜餞……
喬錦笙的手搭在她頸後,輕輕的安撫。
蜜餞被咽下去了,喬蔓的眼梢處也泛起豔色。喬錦笙笑了聲,說:“姐姐,你又在勾引我了。”
第二日,喬錦笙走了後,玉梨為喬蔓梳發。
爾後,她忽然聽到主子問自己:“玉梨,你知道我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麽嗎?”
昭陽公主的貼身侍女沒有答話,而喬蔓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比起将喬錦笙帶出來……我最後悔的,該是與她一起,生在帝王家。”
“公主!”
喬蔓說:“我們再這樣下去,是不會有結果的。”
朝上争論的足有小半個月,期間前線的消息不斷傳回燕都。在聽到南國大批軍隊東去,不久後燕失了一座小城的消息時,大多數人的意見終于統一。
端寧元年春夏之交,兩國民間皆是人心惶惶。待到戰書正式起草,燕國同樣揮軍之時,喬蔓再次見到了先前的少年。
面對一個進出皇宮如入無人之境的人,喬蔓原是不可能放下戒心的。可前次見面她抱着自暴自棄的念頭,這次又懷了難以言喻的沉重心思。
“我叫齊耀。”他說,“我是白宵的……師弟?”
兩個人對視良久,齊耀終于說了第二句話。
“我總算明白了些,師傅為什麽會選擇他們。這一戰只是開始。師傅說天命不可違,但我倒是覺得,比起天,人才是關鍵。”
兩方大軍在炙熱的夏日裏第一次交戰。喬蔓遠在國都,就聽喬錦笙告訴她:“南帝染了沉疴,現在南國主事的是太子。”
在端寧帝眼裏,南國與燕開戰的行為簡直是不自量力,可笑到極點。她們都沒有親身經歷過戰火,卻又都将多年之前燕國大勝的過往記得分明。
喬蔓問了句,燕太子?
喬錦笙回過神,笑道,姐姐還記得先前那廢太子嗎?現在的南太子是南帝六子,不過三五稚齡。
十五歲着實算不上小,但想想喬錦笙,喬蔓還是将這話咽了下去。
可前線如何又怎能由過往決定。戰報一日日的傳至國都,被壓着打的,反是燕軍。喬錦笙對興兵之事的通曉程度是勝過琴棋書畫的,她細細看過戰報,随即咬牙:“我大燕是沒人了不成!”
話出口後,她反是一怔。
喬錦笙慢慢的吐出一口氣,平複了心情,接着着人取過筆墨紙硯。她思量片刻後,先寫下“懲主将”,遲疑一下,又寫“換作”……
果真,竟是想不到有可用之人。
端寧帝執了筆的手微微發抖。
自燕都發出去的旨意數日後到達前線,先是一番斥責,随後又是安撫。接了旨的将領在謝恩後邀來使一起往城樓上去,觀望兩軍。
那人答應下來,在随後将領小心翼翼的詢問中,似乎不經意的吐露,陛下啊,大怒是大怒,但還是被勸下來了。
被誰勸的?
還能是誰,天下都知道,若說陛下心服之人,只那一個。
喬蔓究竟勸沒勸盛怒的陛下,是另一回事。但說端寧帝是被她安撫下來的,也沒錯。
在發旨前夜,永寧宮內紅燭暖帳。端寧帝神色郁郁,看着喬蔓嗚咽不止才放了手。喬蔓正在喘息間,隐約聽對方道:“我是不是做錯了?”
再凝神去聽,就只剩下兩人間暧昧的水聲。
連綿的戰事拖到冬日裏都沒分出勝負,好在雙方都沒有再拉大戰線的意思。在新年将至的時候,燕國京城中人還是開始準備過年的事項。
負責公務的女官請示端寧帝,宮裏又要如何?端寧帝沉思良久,才道:“削減開支,支援前線。”
可其中怎麽個削減法,喬錦笙并未細說。女官聞言,不好再問,只能自己下去琢磨。
僵持的局面被打破,是在季禮獻上錦囊之後。接下來的日子裏,燕軍一改昔日頹勢,終
端寧二年夏燕軍大破南國之兵。
凱旋的将士尚在路上,京城裏已準備着接待事宜。在大軍末尾,還有一小隊人馬,是南國求和的使臣。
這是端寧帝登基後的初次大捷,喬錦笙先一日在宮裏與喬蔓纏綿許久,走時還道:“可惜,不能帶姐姐一起去看。”
喬蔓不言不語,喬錦笙便挑唇一笑:“好啦,朕知道,朕的梓潼也是為朕高興的,對嗎?”
喬蔓聽她自說自話習慣了,此刻也不覺得有多別扭。加上先前喬錦笙說的不能帶她一同前去……
她想,這就是自己比不上喬錦笙的地方了。
她可做不到,一邊打壓折辱,一邊放肆疼愛。
加上些異樣思緒,喬蔓連那聲“梓潼”都未在意。可若是細想,這卻是端寧帝第一次親口說出,她心愛的姐姐在自己心裏就是皇後。
以後,怕是沒機會再說了。
沒有喬錦笙在,喬蔓聽到宮外的消息按說是很難得的。但她還是在第一時間知道了端寧帝遇刺的消息,就在迎接凱旋大軍、為将領賜酒之事。
刺客混在歡喜來迎的百姓裏,在端寧帝貼身侍衛反應過來之前逃竄開了去。但千挑萬選出來的侍衛畢竟不凡,一來二去的過招後,擒了四五名刺客。而後大刑壓下,負責的人又是個有手段的,刺客很快招架不住。
喬錦笙被毒箭刺中,她本是女子,身體相較之下自是羸弱。好在救治及時,毒又是太醫熟悉的,不至于要了命。
毒性已解,剩下的就是調養了。只是端寧帝在問過審訊結果後,久久不能出聲。到後面,竟拖着尚虛弱的身體去見了那死囚。
喬錦笙問了一遍又一遍::“主謀是?”
回答:“毒,是從宮裏流出去的。”
喬錦笙大笑過後才發覺自己早已泣不成聲,她坐在龍椅上,茫然許久,才道:“她……為什麽那麽恨我?”
又自言自語:“我對她那麽好。”
兩人再次相見,是在喬錦笙恢複的差不多之後。
彼時,喬錦笙問:“姐姐,你是想殺我嗎?”
她握在喬蔓腕上的手用了勁,恨恨之下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力氣,只一下,就将身前之人甩到床榻上。
喬蔓回答:“你還站在這裏……實在太遺憾了。”
燕帝怒極反笑,她俯下`身,纖細的手指箍住喬蔓下颚,一字一頓道:“姐姐,你當真以為我不舍得動你!?”
喬蔓擡了眼,眸子深處竟是一片寧和平靜。
喬錦笙見狀,喉間更是發出咯咯的響動。只是片刻後她又換作一副嬌笑的模樣,聲音輕輕柔柔的,說:“姐姐居然還是想殺我……我好傷心啊。”
仿佛真的要哭出來一樣。
可端寧帝自是沒有哭的,哭得是喬蔓。
在之後的一個月裏,永寧宮的門被緊緊鎖上。只是宮人哪怕再繞着走,也能聽到隐隐悲鳴宮牆的另一面傳來。
一個月後,南國求和的意思終是被允了。但在談好的條件之外,端寧帝再加上一條,要南國的一個公主來和親。
女皇望着自己指尖上的蔻丹,慢條斯理道:“朕要的,是公主,別想糊弄朕!”
使臣先是拜下,随後言道望燕帝寬舒些日子。喬錦笙心知這麽大的事不可能不過問南帝,便颔首。
又是些日子,自南國國都新來的使臣一樣拜在燕庭,同時帶來南帝的答案。
或者說,南太子的答案。
“願以太子七妹,來貴國和親。”
雙方都沒有提到燕帝身為女子的事情。喬錦笙心滿意足之下,不經意的想起永寧宮。
身上的傷痛怎麽比得過知道姐姐是刺客背後之人的哀涼?那種尖銳的悲傷,喬錦笙再不想嘗第二次了。
她幾乎是篤定的想。
果真……還是朕太寵她了。
可再一轉念,對姐姐的思慕同樣是刻在骨子裏。
喬錦笙怔了許久許久。
端寧二年,在秋天的第一聲雁鳴響起時,自南國國都鋪就了紅妝千裏。未滿二七之年的南七公主在懵懂之中拜別了皇父與太子,踏上和親之路。
☆、錦繡
和親的隊伍足足走了月餘,才到兩國交界之處。南七公主乖順的坐在轎上,偶爾拉開簾子看時,只覺得觸目驚心。
有太多人死去了,連空氣裏都泛着不詳的氣息。
女孩子莫名的打了一個冷顫,随她一起坐在轎子裏的宮女忙道:“公主,把簾子拉上吧。”
南七公主轉回頭,先是輕輕“嗯”了聲,随後問:“是要出國界了嗎?”
小姑娘的聲音柔柔的,聽在宮女耳裏,又是一陣心疼。她用力閉緊了眼睛,等到确定眼淚不會流下後,才慢慢答道:“是啊……接下來,就是燕了。”
南七公主停了許久,才問出第二句話:“我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嗚……公主!”
貼身跟在南七公主身邊的是自幼就照顧她的宮女彩衣。此刻彩衣忍不住落了淚,反是南七公主細聲細氣的安慰她:“哭什麽呀?都是呆在宮裏,南國和燕國也沒什麽區別了。”
“公主,慎言!”彩衣聞言,忙上前些捂住自己公主的嘴,在女孩子玩鬧般的掙紮下一遍遍叮囑:“慎言,慎言!”
“我知道啦……”南七公主掙開貼身宮女的手,“大姐姐說,燕帝原是公主的?”
彩衣斟酌着回答:“燕端寧帝是去年登基的,說是排行第九呢。”
“啊呀,”公主彎了眉眼,“我還聽說,燕帝在我這個年紀時,還在冷宮呢。”
彩衣一陣無力,自己說了那麽多遍“慎言”,合着主子根本沒聽進去?
公主的眼神略帶些飄忽:“也是我要走了,太子才讓我聽到些消息吧……”
可先前說要被指和親的,分明是五公主啊。
雁鳴一聲蓋過一聲,從南國京師到燕國國都的路上慢慢展開了鮮紅的道路。
一眼都望不到盡頭。
喬蔓在看到那支隊伍的時候,驀地想起先前的永寧宮。那都是一樣的,血的河流。
那日喬錦笙以異樣的調子說出自己好傷心啊,随後永寧宮就閉了宮。喬錦笙伏在喬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