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當年真相
高勝寒今天很開心, 因為他最想見到的兩個人，今晚都會出現在蘇河灣別墅。
而洛伊的早到，簡直讓他受寵若驚。
對這個年輕俊美的建築師, 他早已經沒有什麽非分之想，能進出鳳凰谷一號, 輕輕松松壓着史威廉一頭的人物, 确實不是他應該随便招惹的。
但這不妨礙他賣力表達熱絡。
“洛總監，聽說你和史公子昨天拼酒, 居然沒有輸掉，真是讓我大吃一驚！”
別看史威廉外表斯文，但真正的酒量就像他八面玲珑的手腕一樣深藏不露，這一點有同樣愛好的高勝寒最清楚不過。
洛伊笑了笑：“能讓史公子喝得滿地找牙, 也算不辱沒高董送來的好酒。”
史威廉想贏他, 那是不可能的。
作為世界上最先進的藥廠之一的股東，他有一種實驗室專門研制的解酒藥, 可以在極短時間內迅速分解人體中百分之八十的酒精, 必要時用一用，是一項戰無不勝的黑科技。
當然，史威廉肯将訂單給他, 絕對不是因為賭輸酒。
這種人, 怎麽可能真的幼稚。
高勝寒端起酒杯，十分認真地說：“洛總監，我那發小的酒量不好，看人的眼光更比史公子那種人物差太多，若有不敬之處, 還請洛總監看在我的份上，多擔待一下。”
洛伊與他碰了碰杯：“高董請放心, 我的承諾一向有效。”
在高勝寒替他搭史威廉這一條線時，他就承諾過 ，日後會放韓松庭一馬。
就看韓松庭自己拎不拎得清了。
月光濛濛灑落蘇州河的時候，韓松庭來了。
落座後，他第一句是責問：“洛總監，既然是公司的事情，為什麽不在公司談？”
這是一個下馬威，面前這個人永遠那麽高傲、優雅、目空一切，不但在公司與他分庭抗禮，還随時随地仿佛高他幾個階層。
但不要忘了，他才是GH的總經理。
“因為我去你的辦公室，會覺得環境太壓抑，我猜你來我的辦公室，也不會覺得太舒服。”洛伊擡起眼眸，看了一眼月光下如絲帶般凝止的蘇州河，冷冷不帶煙火氣息，“這裏風景寧靜美麗，比較容易讓想不開的人放開心懷。”
韓松庭霎時臉色鐵青。
GH最好的辦公室就是洛伊的那一間，他自己的辦公室雖然最大，但卻沒有那種三面俯瞰陸家嘴的霸氣，這也是讓他一直耿耿于懷的事情之一。
洛伊提起這一點，實是諷刺他在公司的地位名不符實，心胸狹窄！
高勝寒嘆了一口氣，把手輕輕放在他肩膀上：“既然都來了，大家先好好把話說完。”
洛伊風輕雲淡地掂起酒杯。
因為他接下來提出的交易，韓松庭一定無法拒絕。
……
……
陸安迪萬萬想不到，九間堂那一晚，竟然就是她在GH與洛伊的最後一次見面！
那天晚上之後，她打過一次電話，但洛伊沒有接。
第二天，洛伊沒有來公司。
第三天，也沒有來。
工作郵件他也沒有處理，因為陸安迪自己的郵箱沒有收到任何抄送。
她以為洛伊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想被人打擾，也許是設計，也許是別的什麽事，過兩天就會回來。
但這個下午，行政部卻來了幾個人，帶隊的還是行政部總監！
“你就是總監助理陸安迪吧，洛總監已經正式離職，我們要封存他的電腦資料和辦公室檔案，請你協助處理。”
仿佛晴天霹靂，陸安迪懵了很久都回不過神來：“你說什麽？怎麽可能，他前幾天還在工作！”
“他辭職了。”
洛伊辭職了？
辭、職、了？
天崩下來，她都沒想過！！
三十分鐘後，陸安迪走到通往天臺的那道門，卻發現已經被鎖得死死的。
也難怪，剛出過楊蓉這單事情，公司哪會不謹慎些。
她只好在廊道裏直接撥電話，拿起手機時，手還是抖的。
“方姐姐，我是安迪，洛總監……他辭職了，這是真的嗎？”
方梓君是人力部經理，不可能不知道。
方梓君卻反問她：“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沒有告訴過我，這幾天他都不在公司，電話也沒有接。”陸安迪感到絕望，“方姐姐，到底發生了什麽？”
方梓君奇怪地沉默了一下，忽然問：“公司對楊蓉撤訴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楊蓉告訴過我。”陸安迪給洛伊打電話，也是想親口感謝。
“楊蓉好像跟你關系不錯……”方梓君說，“你是不是找過他？我說洛總監——”
陸安迪心底泛起不安。
“我确實找過洛總監幫忙，但這……跟他辭職有什麽關系？”
方梓君嘆了一口氣：“因為這件事，預算部總監引咎辭職，圖紙上簽過字的設計總監也引咎辭職，這結果是公司董事局秘密會議決定的，詳情我不清楚，但按GH的傳統，有高管引咎負責可以不追究下屬的責任。兩個總監陪葬，安迪，你真是……”
方梓君差一點沒吐出“紅顏禍水”這幾個字來。
不可能的，陸安迪心想，她是求過洛伊沒錯，洛伊是答應過她幫忙沒錯，但不可能是這樣！
不，洛伊絕對不會那樣做事！
洛伊跟楊蓉根本沒關系，跟她……也絕不會是他這麽做的理由。
“他真的就這樣走了嗎，世嘉廣場怎麽辦？他是方案建築師和總負責人啊！公司連上億合同都不要了嗎？”
她就像個要溺水的人，總希望抓着點什麽。
“跟世嘉的補充合同都已經簽好了，全部由穆棱接手，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
洛伊辭職的時候，是連變更合同一起交的。
這麽大的項目，剛簽完合同就更換總建築師，作為甲方的世嘉居然肯爽快點頭，也是令人十分意外。
還有另一些事，方梓君沒有告訴陸安迪，比如那個引咎辭職的預算部總監，一直以來與多個材料供應商有說不清的關系，在職期間讓公司損失的，恐怕不止區區幾百萬。
而洛伊開出的條件，就是在他走的同時，必須裁掉這個預算部總監。
至于楊蓉，不過是零碎彩頭。
結果韓松庭諸多顧忌一直來沒狠下心做的事，洛伊一手促成了。因為比起咬牙将那位預算總監和連帶關系連根拔起，他更不能忍受洛伊在GH與他分庭抗禮。
至于洛伊為什麽突然離開GH，就像他為什麽要讓這個預算部總監陪葬一樣，沒有人知道。
就像當初他突然空降GH，背景也是個謎。
最後方梓君又嘆了一口氣：“像洛總監這種人行事，我們這些普通人沒法猜測。安迪，你也不要想太多了，GH還有我，還有穆棱在呢。”
……
“喂，安迪，你有沒有在聽？”
“別多想啊，有事來找方姐姐！不然我打電話給方睿姿那個小妮子——”
“我沒事，方姐姐，謝謝你。”
陸安迪放下電話，身體靠着牆邊慢慢滑落，然後蹲在那裏。
他竟然、真的，就這樣走了。
連一個電話，一句解釋都沒有留給她。
她，到底算什麽呢。
……
……
三天後。
某大廈頂層高端露天咖啡廳。
洛伊包下了整個營業場地。
因為這是數年以來，他和穆棱真正第一次正正經經地坐在一起，他不想被任何人打擾。
穆棱凝視着他：“為什麽突然離開GH？”
洛伊主動辭職，最高興的應該是穆家，但他一點高興不起來。
有什麽事，能讓一個建築師突然放棄手上重要項目，說走就走？
沖冠一怒為紅顏？無稽之談。為公司舍身取義？揮刀斬蛀蟲？這種事穆棱也是不信的，洛伊走，除非有讓他非走不可的人與事。
但又有誰可以這樣逼洛伊？他知道，至少穆家是做不到的。
洛伊笑了笑，唇角如一朵冰花綻放：“因為GH有你啊。”
穆棱真是被他氣到，偏了偏臉，不想說話。
洛伊收起玩笑，正色說：
“我為GH花過許多心思，能拿到世嘉的項目也不容易，如果交到別人手裏，我還真的不放心。”
“但你不一樣，我們曾日日夜夜一起推敲方案，工作後又大部份時間同在GH，沒有人比你更了解我。我們都是正正經經對自己的職業負責的建築師，我的工作由你接手，最合适不過。”
一套歪理！
穆棱心想，你一個月前就開始讓渡總監權力，也是早有預謀吧。
“GH雖好，但畢竟是個十分商業化的公司，對有野心的建築師來說，并不是一個長久的追求。”洛伊接着說，“所以我會離開一段時間，到世界各地轉一轉。”
這倒勉強算個理由，但不是這個時點上的理由。
穆棱嘆了一口氣：“你約我出來，就是為了說這些沒意思的嗎？”
洛伊或者有不想讓他知道的原因，而以他現在的立場，确實也不适合問太多。
但他還是關心他。
曾經是志趣相投性命相交的朋友，空出了位置給彼此，除了對方，就沒有人能夠填補。
“當然不是，還有你女朋友卓霖鈴的事情。”
洛伊卻忽然轉了話題，“陸安迪休假兩周回來後就沒有去過小商山醫院，但她每個周末都會去一次紅坊，你知道嗎？”
“她是去打聽一個雕塑家和一件雕塑的下落，因為這兩者，跟你女朋友的自殺有莫大關系。”
穆棱十分震驚。
這件事，他不但沒有陸安迪清楚，甚至沒有洛伊知道得多！
“卓霖鈴兩年前跟你分手後，精神狀态一直不太好，她在紅坊認識了一個行為極端的雕塑家，據她推測，那個雕塑家為了做出一件驚天動地的作品，把自己澆在一堆混凝土裏，原型就是伯恩瓊斯畫中的皮格馬利翁。”
“在她自殺的前一天，有人将這件雕塑的照片寄給了她。”
林家棟的報告認為這是刺激卓霖鈴突然自殺的原因，史密斯的意見也支持這種分析。
“但陸安迪沒能得到任何有用的線索，因為那個雕塑家在策劃這個作品時，做了相當周密的布置。我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終于查到那個雕塑的下落，就在上個星期，從一個專門炒作藝術品的收藏家手裏買下它，将它運了回來，放在紅坊我原來的工作室裏。”
洛伊将一個密封的檔案袋推到他面前，“這裏有那張照片，雕塑家的資料，主治醫生的報告，心理專家的分析意見，還有我紅坊工作室的鑰匙。”
“作為小商山醫院的實際控制人，我濫用私權，洩漏患者信息，但我相信，你會諒解。”
他擡起雪中曜石般的眼眸，像冰雪一樣冷傲，也像雪中的星火一樣溫暖熾熱，“穆家絕對不敢在小商山醫院做什麽，這一點你可以放心。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第一時間找我。”
穆棱的手放在檔案袋上，第一次感覺有千鈞之重，如果說卓霖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之人，那麽時間再往前一些，洛伊也是。
“你就不問一問，我和穆家的協議到底是什麽？”
洛伊說：“是什麽？”
“在你離開GH的時候，作為一名建築師接替你的位置，讓GH順利過渡。”穆棱認真說，“除此之外，我不會為了穆家的利益，違背自己的意願做任何事情。”
洛伊說：“我知道。”
穆棱很意外：“你知道？”
“你并沒有那麽容易受脅迫，如果僅僅是為了卓霖鈴，你或許寧願接受我的幫助。”洛伊說，“所以我也一直在奇怪，你為什麽會答應穆家。”
在這個世界上，穆棱可能是最了解他的人，反之亦然。
溫潤如玉，只是穆棱最吸引人的外表，但面對脅迫，他多數不會選擇順從。
“因為我有個從小很照顧我，供我生活、讀書、留學的叔父，他像我父親一樣不願意沾染家族生意，憑自己的興趣經營一個畫廊，也賣些古董珠寶，我一直很尊敬他。但他上次來的時候，卻告訴我，他那個畫廊和珠寶生意根本不賺錢，這麽多年來，其實是家族一直在背後供養我，給我優渥自由的生活，讓我選擇自己喜歡的職業，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為了還這個人情，所以我答應了，這是我欠穆家的。”
原來如此。
洛伊完全可以理解。
他們本來就是背景相似的人，只是穆棱生性淡泊，而他比較強勢，所以造就的局面如此不同。
在穆家人的眼中，穆棱是一顆閑置的棋子，該用的時候才用，而在洛氏某些人眼中，他卻是一枚欲除之而後快的釘子。
他淡淡說：“那我很高興，做完這件事後，你就自由了。”
穆棱卻說：“其實暫時回歸穆家，也有一些好處，至少我知道了一些從前不知道的事，比如你，比如……思嘉。”
程思嘉的自殺，一直讓穆棱內疚，是他将這個女孩帶到洛伊身邊，讓她經歷了從天堂到地獄的痛苦。
這也是他和洛伊之間無法化解的裂痕：那次遇險之後，洛伊突然變得很冷淡，不再理睬她，甚至在她忍受不了痛苦自殺後，他也不肯去看她一眼！
那個喜歡笑，活潑、美麗的程思嘉，從此變成得一蹶不振 ，像具行屍走肉，了無生氣，而洛伊的冷漠絕情，一直讓他耿耿于懷。
直到最近，他才知道了一些他從前不知道的事情，雖然隐隐約約，但不妨礙他推測真相。
他終于直視他的眼睛：“思嘉……是不是跟我們那次雪峰遇險有關？”
這一次，洛伊沒有再隐瞞。
因為沒有必要了。
“沒錯，是她将我的位置發給了那些想置我于死地的堂兄弟。雖然我知道那一次她不是故意的，但一想到我或你可能死在那裏，我就無法原諒，這就是我不想再看她一眼的原因。”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洛伊看着他眼裏的痛苦：“因為你這個幹幹淨淨的聖人，我不想你難過。”
那個雪峰上埋了一個炸彈，雪崩了，穆棱為他擋住一塊巨石，救了他，自己卻被困住。他們丢失了所有裝備，穆棱給了他所有食物和熱水，讓他立刻回去找人救援。他徒步走下上千米的雪山，回去再晚一點，穆棱就死了。
他忘不了他們在雪中的擁抱，穆棱堅定地讓他走，卻微笑着相信他會及時回來。
他真的很害怕，在走出直升機的那一瞬間，就看到在雪地裏已經失去呼吸的穆棱。
為此他永不原諒，哪怕她血染白雪！
穆棱一聲喟嘆：“我還是要謝謝你。”
侍者送來了兩杯咖啡。
阿爾卑斯山地下三千尺噴湧而出的礦泉水，42.5℃的溫度。
彼此都熟悉的味道，還有那些回不去也忘不掉的時光。
洛伊說：“不用謝，我也有事情要拜托你。在我回上海之前，請你照顧替我陸安迪。”
他讓她這麽特殊，他走了，恐怕她也不會好過，還是在穆棱那裏最合适。
穆棱卻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他：“你真的關心她？”
洛伊不動聲色：“我沒法帶着她走，總需要有個人照顧。”
穆棱真是忍不住：“你自诩對GH了如指掌，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你的眼睛，難道就真的不知道，在行政部封存你辦公室的那天，她就已經離開了GH嗎？”
那天陸安迪跟着遞了辭職信，韓松庭即時批複，連方梓君都攔不住。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跟洛伊一起走。
洛伊手裏的咖啡晃了晃。
陸安迪……走了？
這個消息，實在令他太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