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人們寧願被一個不能解決的問題困擾,而不願接受一個不能了解的答案。

雲羅天網上上下下早已達成“逆海崇帆=邪|教+傳|銷組織”這一高度一致的認知。

賦影然斜卧竹榻,眯眼看着黑沉沉的天空,心情不怎麽好。

當初欲界橫行中原之時,也不過以武力威逼換得服從;潛欲倒好,幹脆弄出個塵世暗夜,讓整個苦境齊齊抓瞎。

失去日照,功體傍身的高手尚可撐持,普通百姓卻無法生存。抓住百姓病急亂投醫的心理,适當施以恩惠,真是一本萬利的生意。

近來每日聽取清如許彙報,不外乎“聖航者天谕施展神跡”“逆海崇帆福火保佑家宅平安”之類。

聖航者已然被供上神壇,地擘弁襲君則四處收買人心,連寄北軒都曾收到過邀請函——作為南武林第一書局,寄北軒掌握着一定輿論影響力,會被弁襲君稍加青眼也算意料之內,賦影然從善如流,放低姿态作恭順狀,接下了潛欲使者賞賜的福火,并打發清如許前去圍觀邪|教洗腦現場,自己則鎖在房中研究福火的奧妙與原理。

待清如許興致勃勃從玄境明都回歸,見到的便是部下們站在一排點燃的福火跟前玩兒吹蠟燭游戲的場景。

清如許迷茫地坐到賦影然身邊:“老板娘啊,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沒什麽,測試實驗結果而已。”賦影然八風不動一臉淡然,手持短峰筆在新制的纨扇上勾畫蘭花:“玄境明都之行如何?”

清如許立刻來了精神,連比帶劃,興奮地描述玄境明都是如何森然莊嚴,天谕地擘是如何神神叨叨,被洗腦的教衆又是如何熱情似火。

賦影然完全能夠通過她惟妙惟肖的敘述腦補那場景有多美,末了,清如許還擺出黑罪孔雀招牌動作模仿道:“衆信,務要服從神之指示,堅定你們的信仰,聖航者将會引領衆帆在絕望中尋找希望!”

賦影然聽得出神,回味片刻,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聖航者.天谕的本名……是不是叫俞敏洪?”

“啊?”清如許一時傻眼,懊惱自己的工作漏洞:“這……吾尚未探聽到天谕的真名呢。請老板娘寬限幾日,吾一定查出确定的結果。”

“無妨,吾随口一問,你權當随便一聽。”賦影然将腦海中莫名浮現的“新東方”三個大字抹去,又在扇面添了幾筆:“繼續說逆海崇帆吧。”

“潛欲以聖航者為尊,地擘運籌諸事,下設生老病死四印。其餘三印尚待調查,死印便是四大奇觀之‘風’。根據吾掌握的情報,他也是潛欲被封印多年的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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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繼續調查。另外,派人将此信與銀票送至藏機隐閣墨宗嗣手中。”賦影然語罷,驀見遠方天際一道細微卻明亮的光芒亮起,持續片刻方才消失。

她垂眸略加思索,旋即化光離開。

沐靈山的沉潛,加之塵世暗夜影響,致使蕭山之阿也失了往日靜谧與靈性,賦影然踩着一夜凋零的枯枝腐葉,終于尋到暗夜中唯一的光亮。

伸手觸碰流光溢彩的佛鄉信物,頓時佛氣熾盛,眼前移步換景,一道熟悉幻影立于樹下眺望黑暗中的苦境大地。

賦影然微怔,随後便是一笑。

“好友難得展露笑顏,吾是否可以理解為,你确然欣慰于此刻的重逢?”

“之前正在考察潛欲的洗腦手段,一轉眼便見到真正的個中高人,怎能不欣慰?但還是要說一句——久違了,禿鹿。”

“哈……好友還是如斯犀利。”

“佛鄉覆滅,如今佛門式微已成定局,觀你神色泰然,必是早有補救之策。”

“好友來得及時,吾自會坦言相告。”

“一句‘來得及時’,暗藏幾多玄機。罷了,反正也是消磨時光。你随意講,吾也随意聽。”

玉菩提莊嚴的寶相上不見分毫急切,慢悠悠道:“此事,要從黑海森獄之主——閻王說起……”

鷇音子方自永旭之巅回轉,卻見羅浮丹境內不請自來的貴客早已喝了幾盞香茗,神态好不怡然。

“禦青城前輩,上次一別,猶如隔世。”

“先除波旬,再滅元史,鷇音子你效率很高。不過眼下好似不甚樂觀。這沉沉闇夜,很頭疼吧?”

“失去太陽,感覺頭痛的必不止吾一人,前輩你不就來了?”

賦影然深深看了鷇音子一眼:“元史既除,你竟又變回綿裏藏針的模樣,趣味減少很多。閑話不提,天地人三脈可已齊備?”

“步香塵已探出地三脈所在,人三脈意琦行、北方秀與沐靈山皆已現身。現下只剩天三脈需向時間城求助。”

“哦。”賦影然心下暗忖南北雙秀為蒼生聚首之日想來已經不遠,轉而表明來意:“逆海崇帆簡單粗暴的做法效率甚高,吾打算好好借鑒一番,今日特來知會你。”

“嗯?前輩何意?”

“據聞沐靈山與佛鄉聯系匪淺。既是佛鄉最後希望,當然要做一些名副其實之事。”

鷇音子心頭微微顫了顫:“前輩終于要出手了?”

“沒,随便看看而已。”

“哈……”鷇音子一臉“我懂的”的表情:“那晚輩也随便看看前輩施展能為了。”

“鷇音子,吾認為高冷的态度更适合你。這種表情……略欠揍。”

“……”

弁襲君與北方秀交涉未果第二日,逆海崇帆便宣布停止發放福火,理由是竟有人質疑逆海崇帆教義,以“收天”為名挑釁神之威嚴,不可原諒。

無助的民衆陷入憤怒,一邊倒譴責倦收天的輿論席卷苦境,看得賦影然贊嘆不已:卷卷拉仇恨的實力果然日益高深。

同時她也加快暗中動作,将局面導向另一個方向。

逆海崇帆不發福火?

沒問題,早已有人悄然在百姓中發放佛鄉研究成果梵蓮焰,納福辟邪見效快,不分男女老少信教與否,一律快遞包送到。

逆海崇帆要求信衆絕對服從?

大佛鄉表示一切随緣,信衆要做的就是好好生活,無需尋死覓活表忠心。

而這一切炒作與鋪墊,賦影然委托田喬夫婦打着佛鄉沐靈山的名號全權負責運作。

田喬夫婦昔日能捧紅名聲臭大街的六禍蒼龍,如今自然也能設法洗白信譽碎成渣渣的佛鄉——誰讓苦境百姓實際得令人發指呢,逆海崇帆格調太高動辄降罰,百姓們表示我們懶得和他們玩兒。

短短數日,弁襲君開始驚覺情況不對。

……有人在挖牆腳!

而且是下了血本挖牆腳!

田喬夫婦要做的是不計成本捧紅佛鄉,服務态度不能更好;逆海崇帆卻是威逼利誘不擇手段發展信衆,兩相對比,優劣立判,無異于直戳逆海崇帆的核心利益!

面對突然湧入蕭山的大批信衆,沐靈山:????????????

鷇音子卻在心中狂點贊。

幹得好!!!

随後,武林又發生一件大事:已故湘夫人葑玉絡現身公開亭,當衆揭破慕潇韓昔日惡行,證據确鑿。

消息傳出,轟動道門。

慕潇韓毫無疑問成為輿論焦點,迅速開始遭遇各種圍追堵截,壓根就沒那個美國時間去永旭之巅找倦收天的麻煩。

挖牆腳的對手四處流竄難覓行蹤,同時以道門牽制倦收天的計劃宣告破産,弁襲君焦頭爛額。

最後由聖航者做主,把慕潇韓扔給翼天大魔庇護,才讓慕潇韓逃過一劫,可惜他最重視的名聲已經基本毀于一旦。

還沒等逆海崇帆布置下一步行動,鷇音子開始發動破天計劃。

——幸甚,有病印的卡圖提示,這一次的破天計劃尚在逆海崇帆預料之中,四印運使威能,避免陣法被破。

然而在天地人三脈與生老病死四印抗衡之時,天外一掌,地沖一劍,硬生生在皂海荼羅陣上震出一個洞。

洞口不大,剛好足夠讓久違的陽光照耀蕭山之阿而已。

于是苦境百姓們接到了佛鄉發來的賀電:父老鄉親們,沐靈山尊者施為破天啦!大家要繼續支持沐靈山尊者哦!說不定下一次就徹底破天了!

蕭山立刻被趕來朝拜的信衆淹沒。沐靈山:????????????

破天失敗情緒低落的鷇音子被這種三俗又高效的做法逗樂了。

看來禦青城前輩心情不錯,手段如此親民。

但這闇夜……

皺眉苦思之際,二人前來羅浮丹境,牽動錯綜複雜的局面愈發迷離。

“依筝天波觀浩渺,蒼音掀濤洗星辰。白虹貫日蕩魔寇,明玥當空照古今。”

“白雲萍山不相逢,人間天上兩熹微。黑河塵浪封明玥,不見峨眉藺不歸。”

鷇音子打起精神與訪客直面:“聞閣下詩號,莫不是道境玄宗六弦之首?”

“正是。不請自來,叨擾了。”紫袍道者側身介紹身邊玄衣道者,道者雙眸低垂,似有重重心事:“此乃摯友雲飄渺.藺無雙。”

藺無雙颔首與鷇音子示意:“吾來,是欲向丹華抱一求證一事。”

“何事呢?”

“破天之局,那一掌與一劍。”

“那日乃是意外中的變數,請恕在下不明就裏。弦首可有線索?”

“吾曾到蕭山之阿探查,掌氣乃‘道流萍蹤’,劍氣乃‘靈虛慧陰’。前者,萍山練雲人,後者,雲磐禦青城。這說明禦青城已入世,吾有事需與她當面一談。”

“嗯……吾會留心。”

“既如此,吾等便轉往道門,處理湘君之事。”

“慕潇韓乃陰陽流派之首,确實牽連甚大,有勞弦首關注了。”

“請。”

送走兩位道門高人,再将近期發生之事梳理一遍,鷇音子覺得自己的腦洞得到了新的啓發。

禦青城前輩,果真妙人妙招也。

這廂鷇音子設計第二輪破天計劃暫且不表。

葑玉絡回歸道真,以聲淚俱下的控訴獲得北道真全面無條件支持,齋玉髓更是與道玄中有意為慕潇韓辯護開脫之人展開激烈的唇槍舌劍,清如許整理的通俗簡潔版本如下:

道玄:慕潇韓不是那種人!

齋玉髓:我妹妹跟他睡一個炕會不比你們了解他是哪種人?!

道玄:慕潇韓作惡沒有證據!

齋玉髓:證據就是我妹妹背上的傷疤,那是慕潇韓捅的,難道要她寬衣解帶給你們看?

道玄:我們不信我們不信我們就不信!

齋玉髓掀桌:我勒個去,欺負我妹妹娘家沒人麽!

當年被慕潇韓坑了的苦主們:娘家婆家打架不關我事,道玄一脈趕緊把慕潇韓交出來!

道玄:這……我們也不知道湘君在哪裏……

最後倦收天發話了:“慕潇韓若不肯現身自證清白,便是默認罪行。既然惡行累累,就休怪名劍不留情!”

匆匆趕來的蒼與藺無雙趕緊拉架。

兩位摯友分工,蒼負責延緩兩派沖突并查探慕潇韓下落;藺無雙作為道玄之人,前去尋找東君慕峥嵘回轉處理。

倦收天肩負破天重任,見狀也就暫時忍耐,不再發作,安安心心養精蓄銳,直至鷇音子展開第二次破天。

這一次,鷇音子以蕭山為憑,自身為餌,誘使逆海崇帆前來圍攻蕭山之阿,調虎離山,天地人三脈得以一舉功成,破天同時萬道天雷轟頂,丹華抱一就此灰飛煙滅。

皂海荼羅陣被破,天際重現光明,大地回春,陰陽平衡。

因前期輿論鋪墊及鷇音子布局的有意誤導,民衆們都認為此乃沐靈山之功勞,原本已經臭大街的天佛原鄉竟然一時紅透半邊天,逆海崇帆鴨梨山大——大衆的心思你別猜,你猜來猜去還是不明白,有沒有?

玄境明都內天谕地擘面面相觑商談許久,一咬牙一狠心,紛紛祭出底牌,不要錢似的頻繁展現“神跡”,總算阻止了信衆流失趨勢。

因能力使用太過,鸠神練隐疾頻發,愈加急于達成與森獄的約定,手段日趨激烈。

終于,杜舞雩找上了道門三輝。

葑玉絡第一時間将訊息傳至寄北軒。

賦影然剛剛燒掉鷇音子的絕筆信,聞訊思索片刻,召出字靈,給毂鳳鳴密語傳書。

清如許微微瞪大眼睛:“老板娘,局面越來越熱鬧了,你還按兵不動?”

“逆海崇帆已走在破滅的道路之上,吾關注的是其背後勢力。”

“嗯?他們背後還能有什麽勢力?”

“這該是你的工作範疇,反來問吾?”

“呃……最近信息量比較大。好啦,為什麽老板娘會說逆海崇帆即将破滅?”

“為什麽啊……”

賦影然一手支起下颌。

因為鸠神練弁襲君和杜舞雩,眼下已是妥妥的中國散夥人的節奏了嘛。

……

永旭之巅今日熱鬧非常。

三輝齊聚,葑玉絡回歸,再加上一名南道真的客人,真是許久不曾有的喧鬧。

莫尋蹤正眉飛色舞地跟道門三輝吹牛皮,冷不丁山下陰測測的一句:“師侄啊,誰允許你擅自離家出走?”

莫尋蹤立刻臉色一白:“……小師叔?”

“把‘小’去掉,吾會饒你一次。”

少年成名的南道真天才現身永旭之巅,倦收天心中湧起一股懷念之情。

“北方秀,毂鳳鳴拜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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