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時,顯然沒有一個人是在認真思考。
深夜的羅浮山裂缺峰頂,蒼茫夜空唯有幾點星辰,一輪勾月似柳眉。
三道人影,自三個不同的方向,施施然進入早已荒蕪的九鼎回環太極臺。
先到場的清雅仕女手執纨扇,坐在石桌旁側,一只橘貓趴在桌面懶洋洋打着呼嚕;随之而來的是夜風吹送久違的清淡蓮香。
“素還真,你來得遲了。”
剛從葬天關下戲的烏蘭.榴蓮.素還真.狄月稍掩一身疲憊,輕笑道:“前輩,森獄衆皇子與黑後皆非易于之輩,你交代之事,可是頗耗心神,劣者稍晚一步,也在情理之中呀。”
“表現誇張的委屈,是你清香白蓮自幼慣有的頑皮。”女子不太留情地拆穿素還真的矯飾,淡淡道:“不過看在你令吾想起昔日半鬥坪八趾麒麟被徒弟百般戲弄的趣事,吾就勉強接受你的解釋。”
“哈。”深谙這位前輩的惡趣味,素還真可不敢接話,轉而道:“前輩又換了身份,不禁令人好奇。”
“比起百萬蓮花大軍,吾自愧弗如。嗯……另一人到了。”
随着話語落,與南修真道磐模樣無二、只是道扇換作拂塵的道者步入,看見石桌旁一派淑女的寄雲軒雲羅天網老板娘,先是一愣,随後語調篤定:“看來今日是換皮大會咯。”
“好友這身風度氣派,仿佛與道磐一血同胞,好個真真假假,亦真亦幻。”
賦影然給玉峣境的扮相打了六星好評。
“做戲是要全套,是嗎,素賢人?”玉峣境轉向已有幾面之緣的素還真,不過之前的會面,他以鬼主真身,素還真卻以烏蘭狄月假貌;此回兩者颠倒,倒是趣味。
“鬼主見笑了。”
素還真默默忍住笑意。
真作假時假亦真,這個場面老讓他想起自己與談無欲中二……青春少年時的游戲,不過彼時無忌不太愛參與,須知此類游戲正是參與者越多越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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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劣者思維發散了。
素賢人檢讨了一下自己奔逸的心思,回到正題:“玄嚣太子重傷失蹤,玄震皇子擒下步香塵後亦失去下落,黑後與玄嚣派系已順利接管黑海森獄。下一步,前輩要親入葬天關嗎?”
“自然。”賦影然伸手撸了一把貓背:“武林紛亂,正是清香白蓮素還真再現塵寰、引導局面之時,吾當與你唱這出新的對臺戲。”
“但黑海王脈唯有變體銀刃能可殺除,前輩對此可有線索?”
“線索算是意外驚喜。”玉峣境插話道:“賦影然,你的師弟确實很能耐,吾已在藍峰十二濤尋得疑似變體銀刃之物。”
言罷,他掏出式洞機的珍藏品“冷不防”給二人過目,素還真眼前一亮,細細端詳片刻,道:“此物交予好友屈世途,想必能發揮作用。”
“就由吾帶入葬天關吧。”賦影然接過冷不防仔細收好,眸光一凝:“禦青城身亡,論劍海必會以《靈虛慧陰》劍譜作噱頭,不日評劍會的鬧熱,素賢人不妨前往一觀。”
“劣者有此打算。只是尚有一事希望前輩明言。”素還真的神色也深了些:“關于神思,前輩到底如何處置?”
神思此物,可預見未來,且掌握諸多秘辛,更與森獄密切相關,堪稱奇寶,他的确拿不準賦影然對此作何感想。
以她能為,若要将之據為己有……
然而,賦影然很快打消了他的疑慮:“神思對吾已吾太多價值,不如另行開發新的價值。”
“哦?怎樣開發?”
素還真不禁好奇。
賦影然宮扇輕擺,笑得格外意味深長:“丹華抱一鷇音子擅長煉化,不如就将神思丢入回環九鼎,煉出實體,讓這世間多出一名閻王。”
素還真:“……”
面對清香白蓮的失語與鬼主玉峣境的滿臉興味,賦影然繼續道:“閻王之善,盡歸神思,閻王之惡,盡歸閻王。從今以後,神思所化,閻王善體,閻王本體,便是閻王惡體——寄北軒下一冊新書,就以此宣傳。”
善體?惡體?
素還真還在失語狀态,賦影然已食指點額,內力蓄積,一舉逼出神思,不待近日來遭遇淩虐精神錯亂的神思有所反應,迅速丢入羅浮山巨鼎,加蓋點火。
“素還真,論劍海開席尚有幾日,你慢慢來吧,請。”
素賢人用多年來的修為繃住了險些抽搐的嘴角,拂塵一揚,目送賦影然與玉峣境離開,随即開始施為。
……收回前言,前輩真的很會玩兒。
巨鼎中傳來神思嗚呼哀哉的悲鳴,素還真腳踏太極,手化陰陽,淡定撫慰:“別哭了,從今天開始做閻王,你是善體,劣者勸你善良。”
神思:……求你們善良好不好啊?!!!
自打賦影然堂而皇之留在極地寒椟,央千澈連續幾日稱病不出,生怕被有心人與敵對勢力知曉道溟仍然在世的消息。
況且賦影然本體在空山雲麓一戰後傷勢未愈,療傷同時還時常元神出竅在外辦事,央千澈根本不敢離開半步。
羅浮山一會後,賦影然元神回歸,央千澈有所感應,立刻入內查看,見她無恙,這才放了心。
“你一直在此守候嗎?辛苦了。”
賦影然随意地伸了個懶腰,身上寬大的衣袍顯得有些歪斜——畢竟是女子,穿着央千澈的衣衫,終究不合身。
央千澈見狀,欲言又止,醞釀幾番,方不自在的挪開視線,疑問道:“已過去數日,之前的布局,以及目前道溟究竟忙于何事,能否透露?”
“該然。”
賦影然點點頭,起身下床,來到桌邊端起央千澈泡好的養生茶,滿足地輕呷一口——入口清甜溫和,熟悉的味道,恰到好處的溫度,道魁果然賢惠依舊。
品完香茗,她才徐徐開口:“事端起于多年前,但事态之嚴重,卻因黑海森獄的加入而愈發混亂。”
“願聞其詳。”
“佛鄉創者玉菩提,久遠之前察覺森獄王者将自身血肉化作新生命送入苦境,欲為侵吞苦境早做打算。他費盡心力為之種下佛緣,便是希望埋下牽制與消滅的契機。這一點,他已告知于吾。”
央千澈眉峰微蹙,指出她言辭中模糊之處:“你方才談及‘森獄加入’,即是說最初的計劃,并未有意針對森獄,那是針對何方?”
賦影然嘴角輕撇:“可知天葬十三刀鳌首一色秋?”
“道磐的雙胞兄弟,也是他一生遺憾。”
“那不過是他臆想罷了。這世上并無一色秋,從來只有式洞機。”
央千澈一臉震驚:“道溟,此話怎講?”
“他對自己要求頗高,但他內心仍有貪念存在,長期壓抑的結果,便是臆想出一個不存在的兄弟,承擔以他之身份不該做出的行為與後果。”賦影然總是淡漠的臉上微露無奈:“身為師姐,此事吾亦有責任。時至今日,必要小心處理。”
央千澈聞言一時百感交集,亦想到空山雲麓一戰中式洞機各種不正常的表現,訝道:“莫非他……也與森獄有所合作?”
“他只是其中一個因素。”順利為師弟套上精分的鍋,賦影然毫無良心的繼續解釋:“道羌之戰,也是道門暗流助推。吾曾讓鳳鳴查探,有一人嫌疑頗大,不日即将揭穿面孔。”
“何人?”
“線索盡在罪負英雄之身,至于背後何人,吾想答案近了。”
央千澈感到問題越來越複雜,腦海靈光閃過,終是提出自己長久以來的一點感想:“道溟……除了禦青城,是否有借助其他身份便宜行事?”
賦影然一手托腮,笑容燦爛。
“你說呢?”
“嗯……”央千澈略感頭疼,或許他低估了、甚或忽略了賦影然的某些惡趣味,浮動在心中的疑慮,也呼之欲出:“吾一直認為,這些年你在暗中關注道真,否則不會有阻止倦收天與援救葑玉絡的後話。但你是以何種方式……毂鳳鳴嗎?”
賦影然笑容愈深,雙眼定定看着央千澈的眼睛,似乎是在逼迫他正視自己心底的懷疑:“道魁,你心中或許已有答案,就這麽難以承認嗎?”
“你——”央千澈難得有些薄怒,如藍海般澄澈漂亮的眼中隐現暗色,下一瞬卻化作無奈自嘲:“為何這樣做?”
賦影然身形微動,眨眼間已是白衣紅紗,狄月之貌,大喇喇坐在央千澈腿上,兩手勾住他的脖子:“天羌族是意外,不過這意外引發的連串後果,卻必須善後啊,你說呢,道魁?”
被她兩手勾着,央千澈不甚情願地低下頭,看清懷中人與道溟雖容貌迥異,卻仍有一股清冷沉穩難窺究竟的氣質。
果然……
央千澈暗自嘆息。
道真多年來的一盤亂象,到底是門人自私愚昧,還是能者不居其位?
“你既有匡扶之心,又為何……”
……為何采取這種方式。
“泱泱大派,門徒百千,諸多醜事,若随意戳破……道真不要面子嗎?”賦影然心安理得地靠在他肩頭:“挑動道羌大戰,挑起南北之争,執牛耳者心術不正,諸般種種,鬧得一地雞毛可是有失名門正派的顏面。妥善善後,手段便難免曲折。”
“你與天羌族到底是怎樣一回事?”
央千澈已被她如此大言不慚弄得沒了脾氣——盡管他本也沒什麽脾氣。
賦影然給出輕描淡寫的回答:“族長身亡,強行托孤,就是起因。”
央千澈一時沉默,想起昔日烏蘭狄月執掌天羌族時,雖總是戲弄道真門人,卻并未挑起争端,反而是道真一波未平一波起,偌大派門讓道門看了多年笑話,也賠去許多家底……何等唏噓。
待他回神,賦影然已恢複平日真容,靠着他阖眼半寐,有一句沒一句仿佛閑聊一般:“如今吾在葬天關進行後續布置,臺面上交由素還真處理,道羌恩怨,需密切關注罪負英雄……”
央千澈低聲應是,看着賦影然身上的男款衣衫,陡然又渾身不自在起來。
第二日,垢浪明珠便去集市購置女子衣衫,被老板娘問起尺寸時,略顯羞澀地瞄了眼老板娘的身材,憑着平日印象艱難地形容道:“比……老板娘你身量高些,尺寸……略大些。”
老板娘一臉了解,爽朗笑道:“身材比我高,上圍比我大對吧?好咧,道長稍等~~”
北宗道魁老臉微紅。
待他取回衣物送給賦影然,南修真道溟意味深長地盯着自家暧昧多年新鮮出爐的情緣:“道魁還是如此賢惠。有心了,多謝。”
央千澈:“……”
論劍海新一屆劍會因清香白蓮素還真的參與而愈發精彩;而論劍海選擇将多年前金子陵轉手所贈《靈虛慧陰》劍譜作為獎品之一,也使得劍會關注度突破歷史新高。
重創黑海、殲滅煙都、封鎖萬鬼黑淵,一人牽動全局,道溟賦影然之餘威赫赫,凡劍道中人必是希望一觀其劍譜。
可惜,劍道争鋒,總有高下,評劍結局,終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冷別賦摘得首座,希望奪回道溟劍譜的倦收天與毂鳳鳴分獲亞座與三席——化名賀無懷的葛仙川再次完美錯失冠亞軍,甚至連第三名也夠不着。
加之評劍會上素還真對九陽天訣與忘俗劍譜的高下之論,令葛仙川郁憤難平。
惱怒之下,他決定拿傻白甜毂鳳鳴開涮。
昔日他作為北宗領導者之時,毂鳳鳴還是個上蹿下跳的毛孩子,現在竟然爬到自己頭上,簡直不能忍!
荒野小樹林,葛仙川藏頭蓋臉攔路道真新秀毂鳳鳴,意欲洩憤挽尊,毂鳳鳴本就是放線釣魚,故意棋差一招以根基惜敗,危急之刻,罪負英雄趕到,将他帶回元宗六象。
早已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式洞機仿佛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端着道真共主的架子把罪負英雄詢問敲打一番才放人走,随即叫上原無鄉與南修真雙揆,又給北宗六扉去了緊急公函,悄麽麽尾随罪負英雄。
央千澈忙于掩飾賦影然之事,并未前來,遠風塵與人間世見式洞機措辭嚴肅凝重,感覺事态非同尋常,便主動配合。
罪負英雄為葛仙川隐瞞偌久,自感自己已淪為幫兇,有心遠離卻放不下宗門,如今論劍海再開,倦收天與毂鳳鳴皆參與,他知道葛仙川必會針對倦收天,故而前去查看。
雖不願相信,但果如他所料,葛仙川竟對毂鳳鳴下殺手。
這何止是對倦收天的瑜亮情結,根本已經……恨上了整個道真吧。
罪負英雄心內憋火,忍無可忍前往賀無懷隐居之地質問。
“事到如今,你為何還不收手?”
“哦?事到如今,難道你還想插手嗎?”
“吾不希望同門相殘。”
“哈……”
葛仙川不以為意地冷笑。
罪負英雄是一顆好用的棋子,又蠢又笨,優柔寡斷,一旦聰明起來,利用的價值也失去了。
他眼中露出盤算的冷光。
“希望你珍惜同修之情,否則……吾會不惜代價阻止你!”
說出今生最決絕的話,罪負英雄轉身便要離開,卻在門口撞見前來拜訪恩公的百裏定勢——是狄月長老派他來表達天羌族的謝意與合作意願。
“嗯?是你?!”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百裏定勢不會忘記眼前之人也是滅族血仇之一,立刻開打;罪負英雄則更加震驚,此刻才明白葛仙川竟然與天羌族幸存者尚有牽連。
就在二者纏鬥之時,葛仙川打定主意,瞄準機會給罪負英雄來了一記兇狠的背刺。
就在此時,式洞機率衆闖入,一見形勢,果斷下令圍爐,南北道真一擁而上開始圍毆,一番混戰後,葛仙川真面目暴露,人也被式洞機踩在腳下摩擦。
道真衆人與百裏定勢N臉難以置信。
“葛仙川?怎會是你?”
“葛仙川……你是前任北芳秀,北道真領袖?你為何接近吾?!”
“這是怎樣一回事?!”
只需略加思索,不難得出驚人的推論。
出離的憤怒,寒心的真相,一切大白于陽光之下,式洞機腳掌用力踩斷了葛仙川三根肋骨,還不忘點穴鎖功,冷聲道:“叛徒!就是你挑動諸多事端嗎?!”
原無鄉只感一股熱血直往腦門兒上沖沖沖,怒不可抑:“你——竟将道真衆人當作蝼蟻戲耍踐踏!你居心何在?!”
葛仙川:“……”
怎麽這麽巧?!
該來的都來啦?!
元宗六象內吞了兩顆十全大補丸的毂鳳鳴揉了揉胸口,吐出一口淤血,大大咧咧葛優躺。
莫尋蹤擔憂地碎碎念:“道磐突然下令衆人行動,不知道到底發生何事?去這麽久都沒回來,情況如何?”
“安啦,安啦,吾這個傷患都心平氣和,你又操什麽心,相信道磐自有主張就是。”
“……小師叔不擔心衆人嗎?”
“擔心什麽?”毂鳳鳴懶洋洋地挪了挪屁股:“反正倒黴的又不是吾。”
所謂翻車只有零和無數的區別,有人翻了第一個,接下來就是前仆後繼花式翻車,他對自家師尊有信心啦。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啊,快活呀~
來啊,造作呀~
來啊,翻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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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王:從今天開始,我也是有善體和惡體的人啦。
一步蓮華發來賀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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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抽把嗝屁川寫成南宗的了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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